终古如此鹤徘徊 

陈鹏举

 

《水调歌头》：

才揾英雄涕，始识九峰哀。人言云径盘石，曾是读书台。二字功名太易，一颗头颅何贱，花树绣成堆。欲问花年纪，花已落尘埃。

鼠须笔，蚕茧纸，未成灰。数声清唳，终古如此鹤徘徊。看了荼蘼花事，翦取淞鲈诗思，醉酒卧山隈。此意谁人会，寒露点苍苔。

 

　　有句话说，“男儿有泪不轻弹”。这话，一是说，男儿是有泪的，是会哭的。二是说，男儿轻易不流泪，轻易不哭。言下之意呢，自然是说，男儿真到流泪和哭的时候，起因和后果都是难以经受的。

　　在云间住久了，所谓九峰，一一看清楚了，清楚到了好像掌上的箕斗，随心记得清楚。人世经历久了，九峰又和人事分不清了。美好和足以让人景仰的人事，都是英雄作为，都可歌可泣。后人见贤思齐的心，总有机会，被热泪洗得干干净净。

　　九峰苍翠的深处，有着当年二陆的读书台。其实，读书台不只在此处。凡是有过前贤行迹的地方，都是后人的读书台。行万里路，和读万卷书，其实是一个意思。人呢，可以在书里行遍天下，也可以在路上读通万古。尘世的功名，大抵关乎利禄。每个人的头颅，都平常得很。称得上高贵的，庶民很多，王侯反而很少。这一点，看看漫山遍野的不知名的花树，应该是可以明了的。

　　花树，都有它灿烂的日子。只是花开花谢，流转太快，和人生一样，经历诱人。感觉和花有了知音感，有可以交集的一些时候，突然间，这花掉到尘埃里去了。“感时花溅泪”，大诗人这话，真是真心人说的伤心话。

　　云间有个平复帖，是陆机写的便条。便条隆重吗？说不清。只是两千年前的便条，一定是被隆重对待的。这个平复帖，比书圣王羲之的兰亭序，至少早了五十年。就更非同小可了。神圣的兰亭序，是王羲之用鼠须笔、蚕茧纸写成的。它的好，是正好火候，过时不再的。可惜，获得了才情、笔墨，还有年轮的旷世之作，之后形影不见了。幸好有着平复帖。相比兰亭序，说年轮，早五十年的平复帖，是过之了。再说才情，陆机之于王羲之，也是无须谦让的。至于笔墨，晋人的心性同样是绚烂至极的。

　　在云间住久了的，不仅是云间人，还有云间鹤。直到现在，人和鹤都流连不去，恐怕多是流连灿烂的晋人，和晋人留下的灿烂的平复帖。

　　云间是合适醉酒的。除了春天醉看花事，还有秋天，醉生莼鲈之思。晋代松江人张翰，在外边做官。那年秋风起来了，他想到了家乡的莼羹鲈脍，就辞官回来了。当时松江、松陵，是吴江吧。那儿不远有千里湖莼菜。鲈鱼呢，到现在多指松江四鳃鲈了。这鱼在云间。史上的曹操和和他之后的苏东坡，所说的松江鲈、所说的巨口细鳞，是不是它呢？传说和文学有时更像历史。这条个头极小、口极大，据说食肉、很凶猛，色彩又如此老辣，还多了两个酒窝似的鳃的、很文学的鱼，说它是乡思，是很容易击破人心的。

　　这几行文字，有谁和我同感？乡思无价，尽管有时有些凉薄，像清冷的早上，露水滴上苍苔。

2018年06月06日松江报文艺副刊华亭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