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乎其技叹此绣    

潘向黎

 

　　濠河边，庭院清幽的沈寿艺术馆。粉墙花窗，青砖朱栏，波光投映，竹影摇曳。1914年，南通著名实业家张謇在南通创办女红传习所，力邀著名刺绣艺术家沈寿担任所长兼教习。女红传习所起初附设在南通女子师范学校，后移到南通濠阳路，就是此地。如今，这里时而传出鹦鹉的清脆的一声“你好！”但更多的时候，打破这里静寂的是这样的声音——“哇！”“这是照片还是油画？”“你说什么？这都是绣的？”“天哪！”不用说，又是一批第一次见到沈绣的参观者，被这里与众不同、巧夺天工的展览品给惊呆了。

　　看沈绣，在惊艳之前，先是“惊活”——惊讶于它们怎么这么逼真、灵动、鲜活、栩栩如生！无论是《唐代虢国夫人游春图》还是《唐代捣练图》，无论是油画的女郎肖像还是《水月观音》，无论是《京剧大师梅兰芳剧照》还是《宫廷画双兔图》和宋代花鸟，都因为形体、质感、神态、色泽、光影无不毕肖，随时有一种人在呼吸、花在摇曳、羽在轻颤的错觉，简直就是活的、真的，因此沈绣也被称作为“仿真秀”。2008年南通仿真绣被列入第二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但也许，还是“沈绣”这个有来历有故事的名字，更适合这种细致入微、清雅脱俗、灌注女儿家心性与灵慧的艺术。

　　“沈绣”的沈字，来自于其创始人，清末民初的刺绣艺术家沈寿（1874年-1921年）。这位沈寿原名沈云芝，字雪宦，苏州吴县人，后定居南通。慈禧七十大寿时，沈寿夫妇绣制了《八仙上寿 》为慈禧太后祝寿，老佛爷大悦，赐“福”“寿”予沈寿夫妇，沈云芝就改名为“沈寿”。这位沈寿，绝非寻常绣娘，她有着那个年代女性少有的气魄和能量——她说：“天壤之间，千形万态，但入吾目，无不可入吾针，即无不可入吾绣。”她先后在苏州、北京、天津、南通设立刺绣学校传授技艺。她还有将实践上升为理论的自觉，口授自己的绣艺，由张謇执笔出版了一部刺绣理论著作《雪宧绣谱》。

　　1905年，沈寿曾被派遣到日本考察刺绣，是我国第一个被派遣出国考察的女艺术家。沈寿发现，日本的美术绣吸收了欧洲油画的用光、用色，层次丰富，立体感强。于是她决定借鉴，从西洋油画中的人物肖像、风景等取材，以变化多端的针法技术、立体真实的绣线工艺，对近千年以中国书画为绣稿、相对平面的传统刺绣进行大胆革新。

　　如果你在沈寿艺术馆看到绣工用的丝线，会马上想到油画的调色盘——一种颜色仅因浓淡色差之分就有十几种或二十种之多，难怪油画那么丰富的色彩都能表现。其丝线的迷人光泽，绣面明暗、人物神态都随角度而微妙变化，这些都是绘画和照片所不能及的。据沈寿艺术馆馆长卜元介绍，近年来，沈绣艺术馆致力于沈绣传承开拓，出现了一批优秀刺绣艺术家，她们的作品已多次作为国礼被国家领导人赠送给外国元首，如赠送给奥巴马的《奥巴马总统全家福》和赠送给普京的《普京总统肖像》等。卜元不无幽默地说：“我们的绣品一上报，就是头版头条！”

　　看着这些神乎其技的作品，不由得想：这不是用千丝万缕、千针万针，而是用心血魂魄、用宗教般的虔诚绣出来，因而有了生命的艺术品。撷霞归绢画，留梦入丝心。说“仿真”，其实它们又胜过真的，因为这不是现实，而是绣出来的梦与仙境。

　　20140530　夜光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