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了堂邑父

司徒伟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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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迁赞张骞通西域，用“凿空”二字，妙极。一条连接外部世界的丝绸之路，正是他老人家从长安出发，于戈壁荒漠节节凿通，在没有路的地方踏将出来。

只是别忘了，张骞出使，带有大型团队。当年，跟随他奔走于道，呼啦啦的有上百人，“你挑着担,我牵着马”，衣食住行医卜卫各司其职。

最值得关注的，我想该是一个向导兼译员堂邑父。

堂邑父，出自匈奴降卒，地位低微。《史记·大宛列传》提及他，实在简略，数一数不足四十字。地位近乎仆役：“堂邑父故胡人，善射，穷急射禽兽给食。”

其实比起“善射”，堂邑父更大功业在“善译”。跨大漠，越葱岭，万里投荒，乡音隔绝，语障高耸，当此之际，翻译之为用大矣哉。设想一下，缺了堂邑父的译声琅琅，则张骞的一处处考察和谈判，不是鸡对鸭讲难索解，就是相逢苦笑空手返。

所以《史记》写张骞偌大团队，一路颠沛乃至遭匈奴长时段扣押，人员散尽，终是堂氏不离左右——“初，骞行时百余人，去十三岁，唯二人得还。”少谁都不能少了他，最后结伴回朝获封赏亦即他俩，“汉拜骞为太中大夫，堂邑父为奉使君”。不消说，其不可或缺性，不在近身保镖（形单影只加上赤手空拳，何谈保镖乎），而在近旁翻译。

每到一地，每谈一场，必劳翻译。难为他的，不在数量大，而在品种繁。有关他翻译的记述，史料阙如，今人不妨来一番还原想象。“骞身所至者大宛、大月氏、大夏、康居，而传闻其旁大国五六”，亦即直接或间接地交往今之中亚西亚诸国，人语人殊，南腔北调，各各不同，叽里呱啦，堂邑父都得逐一解读，充当的竟是最繁难的多语种“小语种”翻译。

不敢乱封堂邑父为“中国翻译祖师”。甭说远的，连张骞奏报都记载着“臣在大夏时，见邛竹杖、蜀布”，则与川蜀商品同时先行一步的，当有民间草根翻译在，真叫“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但是，堂氏作为国家使团翻译，以语种多、品位高，而稳超前者。有他配合张骞首次出使西域，与周边国家实现高端交流，遂为尔后出使更遥远的北非及欧洲奠定了基础，丝路驼铃从此一路悠扬叮当不绝矣。饮水思源，该重奖这小语种翻译先驱。

堂氏功勋，折射出学习小语种之重要。翻得好，来自学得好。如今研学大语种英语，已属学子标配，从前留英学子严复懊悔的“当年误习旁行书，举世相视如髦蛮”早已成笑话。但是，小语种翻译尚属稀缺。出则“一带一路”，沿线地区官方语言数量繁多，我高校外语专业语种覆盖未足，学生数更偏少；入则“万邦来朝”，碧眼金发隆鼻多肤色的满街巷，操持的小语种经常令“阿拉听勿懂”。一个全方位开放的大国，亟待眼光洒向诸多小语种，催生千万个堂邑父。

可喜的是，为帮助在沪外籍人士抗疫，今年以来先是复旦外文学院推出“语·疫”线上多语种翻译志愿服务队，继有静安公安分局外语应急小分队提供11种语言咨询，又有上外师生主持编撰10余种语言的抗疫书籍……小语种翻译眼见得如雨后春笋，恰似堂氏功业的新延伸。

2020年06月04日解放日报朝花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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