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王锋
文｜风雨人 图｜网络 编辑｜烈马青葱
再见王锋，是在他长行近两年后，湖南醴陵一处青翠的山坡上，见着了代他立在这世上的碑和他在这世上的名字，横平竖直的王，锋芒的锋。一时间冬雨淅沥，苍天泪飞。
王锋是同学，两年前刚满甲子就病逝了。他是湘人，祖、父均葬在这里，他也嘱家人要回归。碍于疫情，半年后才得以归葬乡梓。要好的同学想送送他，也碍于疫情未成。
醴陵是古郡，其名始于先秦，汉高祖刘邦之妻，中国第一个女皇帝吕雉称制临朝时期正式设县。醴指美酒或甘甜泉水，其山下漉水(今渌水)泉涌如醴，人民善酿甜酒，奉祀祖宗神灵。往南一百多公里就是华人始祖炎帝神农氏陵寝，因地处“茶山之阴”，称为茶陵。史载“炎帝崩葬于茶乡之尾”，这个又相隔几十公里的“尾”，古称为酃，1994年4月5日清明节国务院将其更名炎陵。醴陵、茶陵、炎陵三县（市）串珠连线，这一带是美酒香茶献祭人文始祖之所。王锋嘱家人葬此，即是归乡也是归依中华民族文明之根。
他去世的时候，我在他家乡一湖之隔的湖北，很想直下三湘大地去迎他送他，但疫期无法下葬，他暂厝逝地，不知归期，我也只能作罢。
后来我回到新疆，又赶上新疆封城。从封武汉到封新疆，大半年时光过去了。终于有了松动，家人要送他走，也还是不便多人同行，几位要好同学也只能搁起自己的心愿，再待机缘了。
王锋，走的何匆匆；归的何迟迟。
其实，人的一生，就是心想事成或心想事不成的过程。全成的和全不成的都不多。全成的，多是外人的观感；全不成的，多是自己的心高。把不定时，就生出许多的狂妄或烦恼，有的就自满了，有的就抑郁了。
这就是来人间几十年走这一遭的全部吗？
要我回答肯定不是。是的话人畜就无法界别了。
因为人类懂得生命有时限，所以才产生出人生意义。
其它的物种也都有繁育后代的本能，但这仅是生物性的，也只是一己单向的。只有人纵向上能从社会发展的维度不断为后世整体争取无差别化生存空间；横向上推己及人，能够确立出互相帮助，整体进步的人类大义。甚至能舍己为人，舍身取义，关注、争取、维护、献身整个人类的发展进步，这就是人类的伟大和人活着的意义。也是人之所以为人的社会属性判定和价值判定。
所以，人类创造出文化，建立起文明。
文是人类进步的核心密码。
与文顶级组合的词和概念有两个，就是前面说到的文化和文明。顾名思义，文化就是以文化之；文明就是以文明之。说到底就是以文来化解我们身上的兽性；以文来明确做为人类的生存秩序、以文来明白人存在的意义。
如果被人称为文化人，记住，那不仅仅是夸你识字断文，是鞭策你应该知书达理。这个理就是大道天理，是人生和人类的意义。大道至简，天下为公。唯其公，人类才能公平、自由、均衡、永续的发展。这个公，不是由谁代表的，是由一个个私体的人组成的。所以，一个人有没有文化自觉，能不能坚守文明底线，敢不敢正视人生意义，是清醒与愚昧、活着与人生、真我与行尸的分水岭。是灵魂鲜活有趣还是群盲下流的叉路口。王锋无疑是走在有文化而又有趣的路上。
灵魂有趣一定有文化，会随时自觉地把人类文明成果，做为化练自己的养分和追求的目的。而只有文化却不一定灵魂有趣，因为这个趣，是人类的童趣真趣。只求文化，也可能阳春白雪，孤芳自赏，顾影自怜。灵魂有趣则返朴归真，个性鲜活，人性明朗。
王锋是这样的人。
他一生务啇，却从不弃文。他对文化的感知力很强。
曾经，他也在国有单位上班。他的外祖父是个书家，那时的书家可不是现在的书匠，书法的根是文化底蕴。他父亲在报社工作，王锋发蒙于家传，童子功立身。由学书而浸文而修品，对社会对人生是有着自己独立思考与价值判断的。所以，他很早就辞了公职，按着邓小平闯与富的提倡下海了。他明白现今社会经济与文化的互促作用；也明白人的富与贫对人格独立的影响。兹后几十年商海沉浮，他几乎就是改开轨迹的缩影。他的果断和毅力是让人佩服的。
他是个儒商，最后把事业也基本都落在了书院、影院等文化相关项目上了。他个人的商海成功，反衬出那些霸而窃之以垄断谋财，以权力致富在市场中的丑陋。
人类社会的财富蛋糕不仅是继续做大的问题，更重要的是如何切分的问题。这不是一个相继的关系，而是同步的工作。前者只涉及动物的本能，后者才涉及人性。老鼠也知道无限的囤粮，知道以公正的机制分配，才是建立人类社会而不是动物性群居的关键。识别真理的重要方法就是用人性的标尺去检验，去伪存真。这些道理是浅显的，却也是极易被混淆篡改的，真理的沦丧总是从常识的遗忘开始的。人和人群都需要提醒，一遍不行两遍……不这样不行一一这就是重复的无奈和价值所在。换言之，人类在路上离不开自警与互警。这正是“吹哨者”平凡又可敬的地方。
有一个词叫“功能性文盲”，说的是人文素养低下，缺乏独立思考，思想固化偏执，思维僵硬不讲逻辑，成见形成鸿沟，盲从且傲慢，容不得其它信息源和不同的见解、看法。说白了就是以自我成见进行文化选择，以当下一己的苟安为最上。这不是少数现象。再说白一点，就是自我关闭了文化汲取吸收进步的功能，逐步退化，在文明前行的路上形成盲点、黑洞。而王锋却反其道而行之，“自寻烦恼”，以实现了财务自由的无忧之身，常怀忧国忧民之心。这是忧思自扰吗？熟知他的人都会给出否定的答案，这正是他的文化自觉和人格引力所在。
王锋商事趋稳，复大力兴文。他拜在英章门下，溯欧体而攻田楷，又投入书法教育，正书正人。
中国人操文方块字，说话讲字正腔圆，这一笔一划一字一音也熏陶了中国人一板一眼的规矩，字不正不悬，席不正不坐，名不正不行，理不正有人言。中国真正的文人是有着侠士风骨的，常以路不平有人铲为己任。王锋是有这种风骨的人，这是远在他商运、书法之上的魅力。也是他趁钱而未溺于钱、在商而未言尽商、执笔而不闭书斋，始终关注人文，关注社会的人格魅力。这一点，在他知患绝症乃至后来知病重时日无多时，也表现的坚强、开明、大度、从容，这不是谁都能做到的。这是深厚的人文认知最后的从容绽放，这是生命完整美丽不谢的花朵。
从打小在一条巷里长大到今天，我送过王锋两次花，一次是他书院开坛那天的一对花蓝，那是对他文商并重事业有成的衷心祝贺；剩下一次就是眼前摆在他坚硬石碑前的这束了。不要以为这只是悲情怀念，这更是对他一生顽强绽放永不凋谢灵魂之花的礼赞。
嗅遍蕊深处，知香唯文华。
文最深处是品格，品格的核心是态度。不要以为能舞文弄墨就是文化，外表斯文就是文明。独善其身从不被心怀大同，“上马杀敌，下马草檄”，处贫不失节，处富不丧志的有担当的文人所认同。社会担当，是文化之于人的根本功能和目的。是用文化做秀遮羞还是促进社会人性化进程的识别器；是文化虚像还是文化自由的试金石；是真假文人的分水岭。有态度，是文化人的自觉；批判性，是文化人的觉他。态度是对“人”字的尊重；批判是对“爱”字的践行。持态度和敢（愿）批判，是一个人文化成熟，文明自觉，人性光辉的体现；是对其所处的人类社会单元（民族、国家、社团等）挚爱的表现。也就是人们常说的“赤子之心”。
王锋是有着上述人文情怀、人文态度、人文担当的赤诚的文化了的人。
浩浩汤汤的长江，就源自各拉丹冬一滴滴的水珠。人类的发展、社会的进步，就是取决于每一个凡人人性的觉醒和进步，取决这如滴水般看似微不足道的加入。
王锋走了。他一生虽商不至豪，书不至巨，但其有财不横，有才不傲；因独立而深思，因热爱而批判；深系人文情怀，深怀忧患意识；疾不夺志，从容向死，诚大忠之魂，大雄之男也！不知其者，谓其何求？知其者，谓其心忧！三湘赤壤迎来了与它相配的足可引以为傲的赤子之魂。赤壤掩赤子，正应了那句“青山有幸埋忠骨”。
王锋长息处，余立长太息！
2021.11.21
作者简介：风雨人，天山脚下散淡人，风雨驴途一行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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