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APP
userphoto
未登录

开通VIP,畅享免费电子书等14项超值服

开通VIP
老付铁道部大院回忆录85- 洗澡

人从娘胎里溜达出来,不管是在正规医院的产房里,还是在农村挂着红布条的土屋里,第一件事都要先洗个澡吧,不然怎么见人啊?

我还记得很小时候妈妈给我洗澡的情景,家里没有暖气,冬天很冷,妈妈给我洗澡的地方是我家那个只有两平米左右的小过道,因为我家做饭及取暖的小炉子就安置在这里,是家里相对来说最暖和的地方。大冬天的,有炉子也冷啊,妈就把过道通房间的几个门都关得严严的,把炉子烧得旺旺的,这个小空间就很暖和了。

我的“御用浴池”是妈妈平日洗衣服的那个大铁盆,小时候觉得那个铁盆好大好大,我不但可以坐在里边洗澡,还能兴高采烈地边洗边玩水。

那时候洗澡可没有洗浴液、香波啥的,甚至连“香肥皂”都舍不得用,洗澡用的就是洗衣服的黑肥皂,每次妈妈用滑溜溜的肥皂在我身上擦来擦去,我都会痒得咯咯咯笑个不停,妈妈也会跟着笑,洗澡是一件很快乐的事情。洗好之后,妈妈会让我站在大盆里,给我擦干身子,然后用小棉被把我裹好,抱到床上,盖上被子,嘱咐我说:“自己在被窝里玩会儿,妈妈还有事。”然后回到小过道,就着那点热水把我换下来的衣服洗了,即便是一点热水,妈也是不肯浪费的。

随着年龄的增长,那个铁盆变得越来越小,我坐在里面有点回不开身了,于是改为爸爸带我到澡堂子去洗澡。

在我的记忆里,爸爸第一次带我去澡堂子的感觉不那么美好。我头一回走进那个热气腾腾、烟雾缭绕的大澡堂子,看到那么多不认识的人光溜溜地走来走去,很不舒服。也许是条件反射,我甚至觉得在澡堂子里有点喘不过气来,我不想洗了,但老爸紧紧地抓住我的胳膊,逃脱不得。

老爸可没有老妈的耐心,他一句话不说,帮我脱了衣服,带到大池子旁,让我跟他一样坐到池子里“泡泡身上的泥”,我看着冒着热气的大水池子,还有池子里一大帮陌生人,不敢下去。老爸有些不悦,伸出他那强壮有力的胳膊(我老爸年青时练过功夫的)一下子把我拉进池子,并发出了一道简洁但不容置疑的命令:“没(音mo)脖!”我不知道什么意思,愣在那里,老爸伸出手按住我的脑袋往下一使劲,池子里的水一下子淹没到我的下巴,老爸又说了一次:“没脖!”我这才明白,这是让我把脖子也浸到水里泡一泡。

我知道这是很有必要的,因为出门前我听到妈妈特别嘱咐老爸:“给他好好洗洗脖子,脏的都快成车轴了!”我妈很会使用夸张的词语来表达她的关切,我的脖子是有点脏,有点皴(cun,皮肤因受冻或受风吹而出现的干裂),男孩子整天在外边疯跑,脖子哪能不脏呢?但比车轴还是要干净很多呀。

我看看周围的人,也都一个个把全身都淹没在热水池里,只露出脑袋瓜,上面蒸汽笼罩着,下面热水浸泡着,显得很惬意的样子,看来洗澡必须是这个“范儿”,我必须跟他们保持一致。

突然,一个大叔旁若无人地大声唱了起来:

“朝霞映在阳澄湖上,

芦花放稻谷香岸柳成行。

全凭着劳动人民一双手,

画出了锦绣江南鱼米乡。

祖国的好山河寸土不让,

岂容日寇逞凶狂!”

我虽然小,但也知道这是革命现代戏《芦荡火种》里八路军指导员郭建光的一段唱啊。小小的澡堂子特别拢音,有共鸣,也许是满屋子的水蒸气有美化声音的特效,反正就感觉这位大叔的声音格外洪亮,跟电匣子里唱得一样好听。后来我发现,喜欢在澡堂子里引吭高歌的绝不是一位两位,不知道是不是身体在热水中浸泡产生的化学反应,我觉得这绝对是一种民俗,属于“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其他泡澡的人都见怪不怪地听着,唱到关键之处还有人大声叫好。我觉得这里很有意思,刚进大池子时的紧张情绪也消失了。

因为我第一次跟老爸到公共浴池洗澡表现还不错,至少没有哭,还能按老爸的要求“没脖”,在热水的作用下,把“车轴”一样的小黑脖洗成大白萝卜一样水灵,老爸挺满意,回家的路上,给我买了一支木制玩具冲锋枪,在我记忆中,那是我老爸给我买的唯一一件玩具。

再长大点,老爸也不带我去洗澡了,其实我也早就不希望他带我去洗澡了,太受约束!我就约着同一个楼栋的小伙伴一起去铁路局的公共澡堂子洗。记得我主要的“澡友”有小毅、小瑞、小钩子、程化、王云、黎华、黎明等,现在他们也都是花甲老者了,不知道在澡堂子里一边泡澡一边高声唱京剧的老头当中有没有他们的身影?

我们洗澡的地方是北京铁五小南边的那个铁路局公共浴池。那里虽然条件简陋,但还是挺干净的。

一进门有个不大的营业厅,左边是营业柜台,柜台后面的墙上挂着洗澡、搓澡、理发的价目表,我记得我们小孩子洗澡大概是五分钱吧。营业厅南边的门是男浴室,西边的门是女浴室,门口都挂着蓝色的门帘,上边印着大大的“男”或“女”字,防止有人一不留神走错门,造成“洗澡门血案”。由于那时候几乎所有人的家里都不具备洗澡的条件,所以来这里洗澡的人总是很多,要排一会儿队才能轮得到。

在柜台交费拿票,然后走进澡堂把澡票交给服务员,他会给我们每人一个竹子做的印有号码的小牌子,上面有一把钥匙,牌子上有个松紧带做的圈,为的是把牌子套在手腕上,免得洗澡过程中把钥匙丢了。按照这个号码就可以找到你存放衣物的小柜子。柜子分两层,上边放衣服,下边放鞋子,把衣服和鞋子锁好,就可以去浴池洗澡啦。

进澡堂子之前首先要找一双能穿的拖鞋,有朋友可能会问了:“澡堂子里会有不能穿的拖鞋吗?”有哇,太有啦!

那时候还没有发明出塑料拖鞋,我们穿的拖鞋都是木头做的,先按脚形曲线裁出木板,再用硬帆布条做袢钉在板上。穿这种木头拖鞋走起路来呱呱响,俗称“趿拉板儿”。趿拉板儿不分左右,形状一致。而且就一个号码,你爱穿不穿,我们小孩子脚小啊,大的穿上走不了路,好在趿拉板儿都是手工制作,虽然不分大小号,但制作的工人随意性也很强,所以实际上也是有大有小,我们一双一双的试,总会有凑合能穿的。那时候的人也都不讲究,有双能穿的趿拉板儿就美得够呛,从来没想过这趿拉板儿干净不?会不会传染脚气?有时候洗澡的人多,趿拉板儿不够周转的,就没得穿,只好先光脚进浴池,洗到半截时再出来找趿拉板儿。

找好趿拉板儿,就可以拎着自己的洗浴用品去浴池了,浴池不提供洗浴用品,必须自己带。我这文绉绉说的“洗浴用品”,其实就是一块黑不溜秋的毛巾和一块洗衣肥皂而已,洗衣肥皂还不能带大块的,怕我们一不小心丢了,给家庭财产造成重大损失,家长们只会让我们带一小块肥皂头儿,即便丢了,心痛的时间也会短些。

铁路局浴池里有两个池子,一个温度很热,一个温度正常,有些讲究一点的澡堂子分三个水池,烫水、热水、正常。那个很热的池子我们从来不敢进去,用手试试都觉得烫手,一旦下去真担心会被煮熟了。

我们怀着崇敬的心情看一些老头神色安然地泡在滚烫的水里,闭着眼睛,很享受的样子。不过我们看到他们走出热水池的时候,身上也是烫的红红的,像是开水焯过的虾,皮肤疼不疼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那个时候的澡堂子是不计时间的,据说有的人从早晨一开门就进去,晚上满天星斗时才出来,泡一会,出来躺一会儿,看看报纸,喝喝茶,聊聊天,然后再进去泡。不管你怎么来回折腾,绝对没有人催你。你想泡多久就泡多久,只要你不怕泡熟了、泡秃噜皮,你就泡着吧。

我们没有老人家那种牺牲精神,只好在普通池子里泡泡了事。即便是正常温度的池子,每次下水对我来说也都是痛苦的。先是站在水池边,用热水把胳膊腿都预热一下,然后小心翼翼地把一只脚伸进去,唉呀妈呀,烫啊,但是必须坚持!咱干嘛来了?不就是洗热水澡来了吗?你怕烫不进去,对得起花钱买的那张洗澡票吗?对得起挣钱让你洗澡的爸爸妈妈吗?鼓起勇气,把另一只脚也伸进去,然后慢慢往下蹲,蹲呀,蹲呀,热水漫过胸口的一瞬间是最为难过的,熬过这一关就可以达到“没脖”的最高境界了。

到此为止,不能再下潜了,我们那时虽然是不大讲究卫生的小屁孩儿,但也知道这一大池子水,已经有很多人洗过脸、洗过脚、洗过屁屁了,能不脏吗?洗洗身子也就算了,我们纯洁的小脸蛋儿不能被这脏水随意污染啊。

泡完大池子,下面的程序是在淋浴下洗头洗身子。人多淋浴头少,经常会因为争淋浴头而爆发冲突,我们就会先派一个孩子早点去占淋浴头,等“大部队”过来就不用等了。

说到“等淋浴头”,我还记得那个场面的尴尬。有时候你还没洗完,就有几个光溜溜的家伙站在你的身边,一脸不耐烦地看着你,等着接你的班。你赤身裸体站在那里洗,被几双眼睛不大友好地盯着,浑身上下相当的不自在。什么?都是男的怕什么?呵呵,哪天你有机会亲身体验一下被围观的滋味,就不会这么说了!

小时候洗澡的经历留给我的印象不是很好,所以我一直不大喜欢洗澡,能不洗就不洗。

长大了去当兵,下连队后的头一个月,因为洗澡问题我还被领导找去谈过话。那时候部队洗澡都是全连一起集合去洗,我们部队的澡堂子非常简陋,一百多人挤在一个大池子里洗澡,感觉很不好,而且换衣服的房间也很冷,所以每次洗澡我都找借口请假不去。谁知有一天,我们排长找我谈心(那时候部队时兴谈心活动,有点事就有老兵找你谈谈),问我为什么总不去洗澡?

我说:“不洗澡也算是问题吗?”

排长笑笑说:“本来不是问题,但你总不去,就有人编瞎话,怀疑你生理上有问题,你明白吧?”

我靠,老子是经过严格体检才被应征入伍的,生理上怎么会有问题?我很气愤。排长倒是不急不躁,拍拍我的肩膀轻声说:“没事的,下次连里洗澡你去就是了。”

话说到这份上,我能不去吗?朋友们可以想象那次谈话后我首次和全连战友一起走进浴池的时候,是个什么感觉吗?那就是个在众目睽睽之下出场的裸星啊!(这里需要一个捂脸的表情包)

不过我也不是在任何情况下都排斥洗澡的,在部队农场的一次洗澡经历,就让我终身难忘。

那年我们在部队磁县农场种水稻,秋收的时候,因为预报过几天有连阴雨,我们怕刚割下的稻子淹在地里烂掉,就突击打场入库。全连分两班连续作战,我们排在稻场上连续干了二十四小时,又累、又冷、又脏,脸上和身上全是土,只有眼睛和牙齿是白的。好容易盼到替换我们的人来了,我们踉踉跄跄走回宿舍,虽然困得不行,但我们最盼望的,就是能够洗个热水澡。我们农场条件非常艰苦,没有澡堂子,连里就在养猪的棚子里,用砖头垒了一个小池子,用熬猪食的大铁锅烧水,让我们凑合洗了个澡。那天的澡洗的啊,真是舒服极了,一身的寒冷与疲劳,都在热水中消失了,然后回宿舍蒙头美美睡了一大觉,真棒!如果那时候中央电视台的人举着话筒来问我“幸福不”?我就会说:“幸福!干上一天一夜的脏活累活,能洗个热水澡就是人生最大的幸福!”

退伍回京,结婚生子,日子过的还行,但洗澡难的问题依然困扰。偏偏太太又是个特别爱洗澡的人,隔几天就开始念叨:哦,又该洗澡了!每到这时,我都假装没听见,我能怎么办呢?

家里没有洗澡条件,她每次都约着邻居到附近的公共浴池去洗。说是附近,其实要走很远,还要经过一个铁路道口。夏天还好办,冬天去洗澡,洗得热乎乎的又在寒风中走回来是很容易感冒的。有一次我下班回家,正赶上太太洗澡回来,手里端着脸盆,里面是换下来的衣服,一条湿毛巾裹着湿漉漉的头发,湿毛巾冻得都有些发硬了。我当时心里特别难受,责备自己的无能,整天忙忙碌碌,却连太太洗澡这样一个普通的要求都满足不了。

从那开始,我们就开始尝试在家里洗澡了。用句时髦的话说就是“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

我们用的最原始的“简易淋浴器”就是在卫生间挂一个塑料薄膜的罩子,把淋浴头的水管插在热水壶上,靠热水壶里的热水凑合洗澡,那玩意不大好用,但至少我们可以在温暖的家里洗澡了。

随着时代的进步,我家里从简陋的“水壶热水器”发展到煤气热水器,后来又安装了电热水器。现在的热水器容量很大,可以供两个人洗澡,太太想啥时洗就啥时洗,再也不用在寒冷的冬天顶着湿漉漉的毛巾回来了。我们还在卫生间装了“浴霸”,洗澡也不冷了。也许在孩子们看来,这点事实在不算什么,都是“本来就应该有”的东西,但对于我们这些长期经历过“洗澡难”的人来说,已经是非常满足了。

愿每个在崎岖人生路上迎风冒雪艰难前行的人,都有机会停下脚步歇一歇,洗个热水澡吧!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付颀,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金融作家协会副主席,《中国金融文学》杂志副主编。主要作品:长篇小说《影子行长》、《父与子的战争》,长篇报告文学《金融大潮冲浪人》、《舞动的K线图》、《重塑的丰碑》,中篇小说《我爸是行长》、短篇小说《贷款》、《假币》、《收债日记》、《一根筋》、《邻居》等。2012年被中国作家协会、中国文联、全国总工会、文化部等四部委评为“全国优秀文艺工作者”。

本站仅提供存储服务,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举报
打开APP,阅读全文并永久保存 查看更多类似文章
猜你喜欢
类似文章
南北搓澡在线Battle,感觉之前的澡都白洗了
一张松竹园浴池老照片勾起的回忆
趿拉板儿(专辑)
点点滴滴澡堂子
蚌埠街记事:泡澡
老北京的澡堂子文化,北京人冬天最温暖的回忆
更多类似文章 >>
生活服务
热点新闻
分享 收藏 导长图 关注 下载文章
绑定账号成功
后续可登录账号畅享VIP特权!
如果VIP功能使用有故障,
可点击这里联系客服!

联系客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