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7）班的班主任秦老师告诉我，班里的阿杰不念了，爸爸说要带他去打工。可能这几天走，希望我能跟她一起去家访。我听说过这个孩子，体弱多病，经常爸爸在群里为他请假。上次期中考试也没有来参加。
我很惊讶，初二都没念完，爸爸怎么忍心带去打工呢？唐老师说：“他家是离异家庭。他有时会跑出去玩，不回家。爸爸不愿去管他了，对我说，以后再找个人结婚，再生个儿子。”我揣摩话里的味道，告诉秦老师：“一个爸爸能说出这么绝情的话，可能只有一个原因：儿子把他的心伤透了！”唐老师说：“我老公听我介绍后，也是这么分析的。”
我要她跟家长联系下，下午抽空去家访。秦老师说：“我都不好意思打电话给他了。这个爸爸已经烦我了，告诉我，你以前是我家孩子老师，我尊重你。现在孩子不念了，我跟学校已经没有什么关系，有什么看的。不要来！”
看着她为难，我告诉她：“学生不想念书，我们做老师的有责任去动员上学。不要生气，他就是拒绝，也要再打电话。”下午，秦老师发微信告诉我五点去家访，并且要求带一个男老师去。因为几次电话发现，阿杰的爸爸喜欢喝酒，她很害怕。
秦老师请了搭班的马老师一同前往，我把晚自习调给了数学老师。我开车，他们各自骑电动车。因为，他们去过顺便就回家了。而我还要回来上第三节住校生晚自习。我们约好在学生的小区楼下集合。
开车经过学校大门口不远，有辆大卡车在卖桔子。我想想，这个家庭只有爸爸带着儿子过日子，肯定不会细心地买一些水果的。于是，停下车来，拿了一大袋。老板很热情，告诉我这一袋足足八斤。我要他挑了看上去桔子大些的给我。
恰值各个小学放学，路上我堵车了。当我赶到阿杰家小区路上时，远远看见，两位老师瑟瑟地站在路边等我，昏暗的路灯让路面冷飕飕的。我打开那一大袋桔子，却发现里面有很多小的。我把一部分小的挑出来放在车里，确保这袋桔子看上去个个大些，好看些。
看着只有一样水果，我把桔子让秦老师拿着，来到不远处小区热闹的北门。那儿是个菜市场，我又买了些香蕉。估摸着阿杰爸爸还没吃饭，买了些大饼。看着诱人的烤红薯，给两个老师买了烤红薯。当我站在他们面前，递过滚烫的烤红薯给他们，他们很感动。我说：“这是送给你们的礼物，你们辛苦啦！”
我们三个人，一人提着一样礼物，来到了六楼阿杰家。在班主任的要求下，阿杰的爸爸今天故意回来早些等我们。打开门，他正在打电话，看见我们又是水果，又是大饼，仿佛触动了什么，连声说：“哎呀，谢谢老师，我实在是不好意思了。”我补了一句：“天冷，没敢买太多水果，太凉。我们估计你还没吃饭，又给你买了些大饼。正好把桌上的剩菜热热就能吃了。”
我打量着客厅，太简陋了。餐桌是个小方桌，给我们做的小矮凳子，明显是工地上的三合板订的，坐在上面很不舒服。墙壁上没有一幅画，整体感觉不到家的温馨。爸爸意识到了什么，告诉我们：“这是我暂时租的房子。”
我们开始谈阿杰的事情。爸爸说的事实远远超出了我们的想象。
阿杰的父母离婚两三年了，阿杰有手机，每天只要在家都会与手机作伴。双休的时候，还会让一些朋友来家玩，或者他们一起出去玩。后来爸爸才知道，他所谓的好朋友都是一些“狐朋狗友”，来自于不同学校的经常请假或厌学辍学的孩子。后来，发展到晚上回来很迟，甚至不回家。最后就是，爸爸都不知道孩子在哪里。
我很奇怪，他没有钱，能去哪儿呢？爸爸说：“他有钱，每个月我给他一千多块零花钱。最多一次，他一个月花掉七八千！”我们三个都震惊了。爸爸继续说：“我已经彻底对他绝望了。到学校可能也会给学校带来麻烦，还不如不去。他念不下去，我也不想让他念了。过了年，就带出去打工吧。”
这时，有人敲门，进来一个戴眼睛的小伙子，是阿杰的叔叔。他来告诉阿杰的爸爸，已经找到阿杰了，他让朋友看着他，看他究竟干什么。我问他，孩子跟谁在一起。叔叔说，他与几个不念书的学生在一起混，有男有女。
乘着着阿杰的爸爸回屋接电话，叔叔告诉我们一些情况。阿杰从两岁开始在叔叔家生活，爸爸妈妈去在外打工。后来念小学，爸妈回来，接回阿杰一起过。可是，两口子闹了几年离婚。最后离了，孩子就变得与在叔叔家表现不一样了。
叔叔直接告诉我们：“这个孩子现在安于享乐。哥哥太溺爱了，疏于管教。孩子这样，跟家庭有很大关系。”他特地对秦老师说：“你是他的班主任，老师你要有强大的内心啊。给您带来麻烦了！”
阿杰爸爸从屋里出来，我对阿杰的爸爸说：“你的儿子将来要成家，培养他其实就是培养你的孙子。不说成才，最起码最后不要偷抢走歪路，做违法犯法的事情。”爸爸伤心地说：“我不想管他了，不管了！”我打断他：“不能这么说，他是你儿子，永远都是。你是监护人，不管也要管！首先，你必须要坚持他念书，还有一年半的时间就能拿到初中毕业证。这个要求不能有半点松动。第二，控制住手机，切断他与那些“狐朋狗友””联系。第三、不要再给过多零花钱。告知所有亲戚，不许任何人私下给他钱。那些朋友喜欢跟他玩，他之所以这么放肆，可能是因为他有钱。赶紧把他带回来家吧，不要任由他在外面混！”
他们把我们送到楼下，客气地要请我们吃晚饭，我们拒绝了。两位同事骑电动车回家，阿杰的叔叔开车带着哥哥一起去找阿杰回家。看着他们离开，我裹紧大衣走向自己的车，时间已经六点半了。
我觉得自己很不舒服，像一只受伤的鸟儿。凛冽的寒风，仿佛把我的热气全吹跑了。我不想说话，只想找一个地方静静坐坐。看到道路尽头的北门菜市场的灯光，我暂时放弃了立刻回校的念头，走了过去。
这是一个生机勃勃的画面，琳琅满目的蔬菜，多彩的水果，香喷喷的猪头肉，翻滚的烤翅。这些人间烟火气，真是暖人心。我信步走进一家小吃店，一碗鸡丝豆腐脑，一块煎饼，一碟咸菜。边吃边听着我旁边的两位顾客的谈话。他们不断回忆着过去的苦日子，赞扬着正在吃的稀饭和烤红薯。
当我走出小吃店，元气满满，仿佛生机又回到了身上。我开车回到学校上晚自习。忽然想起多年前孩子对我说想当老师。当时我告诉她，如果实在想当老师，那就做大学教授吧。因为做中小学老师太辛苦了。
其实，不止是辛苦的事情。我担心的是，这些层出不穷的情况会严重打击老师的积极性。那些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耐心和信心所进行的努力，可能就会被一两个冒出来的阿杰瞬间击碎。
做一个中小学的老师，确实要有一个强大的内心以面对。我希望送给两个同事的红薯，所传递的是：你们并不孤独，我们一起走。孩子们需要我们，向前看，向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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