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交易的多舛命运
闻歌 著
交易将人连接在一起，人们在相互连接的社会活动中，对自己的行为进行选择，群体的行为因而得以形成。无数交易中，那些为大多数人选择的个人和群体行为演变为习惯、规范等文明内容。
虽然交易关系是如此重要，但是它一直都遭受扼杀。由于交易总伴随着回报，当某种物品的交易能够带来很大的财富时，拥有强权的阶层常常会为之垂涎，将交易的物品变为他们所有，再卖给需求者。拥有强权的人的抢夺本能爆发了。人们不能自由交易一种物品，这个物品的生产竞争也不复存在。生存本能驱动着人们转向发现人们的其它需求，重新开始寻找满足需求的物品，一个新的物品交易又会形成。
如果强力部门总是剥夺人们交易的自由，人们将不会再进行发现和满足大众需求的探索，因为他们没有信心自己能够保有交易权利。如此，社会将最多只能保持一个自给自足的状态，人与人的关系将非常松散，除了共同的文化和情感外，基本没有别的事物可以将大家捆绑在一起，文明的水平也很低。
原本人们期望国家强力可以保护他们的自由交易，而结局却往往相反。在人类历史上大多数时间里，统治阶层都会占有人们创造的能够带来稳定回报的物品，剥夺个人交易权利。总是出现这种现象的根本原因是统治阶层保留着动物关于“领地”的本能，他们认为这片土地上的所有东西都是他（们）的。加之他们拥有武力，在大多数历史记录里，大众都没有能力反抗他们，只能偷偷交易或不敢交易。
令人遗憾的是，许多抱着为人类着想的“聪明人”也会鄙视个人交易。在各文明有文字记载的圣人的理论和思想中，交易和利益大多是被彻底否定的。由于这些圣人能够逻辑性地扩展、阐释和论证他们的观点，所以他们建立的理论完整、严密、体系化，他们反对交易和利益的说法让普通人无以反驳。何况这些圣人通常还真是心怀天下，目的为建立一个和谐的大同世界，人人丰衣足食、幸福快乐，从动机上也不好反驳。
圣人发现许多坏事的根源都是为“利”，来自于自私的本能，认为本能与文明不可共存。文明需要人具有为别人考虑的胸怀，需要人考虑群体的生存和发展。他们认为个人自私是导致人堕落的原因，许多人堕落导致文明退步。他们认为文明进步需要个人有高尚的道德、仁心和善行。
高尚的品德固然可以让社会变得友好，但是文明的产生和发展实际上不是因为人有善良品格。恰恰相反，主观要求人们以“好”的德行来行事正是文明被破坏的一个重要原因，这是许多人所不知的。
“圣人”呼吁大家积德行善可能的确出于好意，可是他们鄙视人们追逐利益就是好心办坏事了。他们不知道人们的友好、善良、以己度人等符合文明中道德审美的品质正是个人自由交易的产物，而不是因为人们有了这些品质才为别人服务并主动推动文明进步。因为要满足别人的需求，物品提供者不得不尽全力去了解别人，从而与人为善。善并有回报，激励机制发挥作用，这样的善才能持久。
圣人将文明正在进步与文明濒于崩溃时的社会状况进行对比，看到在后一时期，人们显得极其自私，“没有人性”，甚至易子而食；而前一时期，人们彬彬有礼，出入有矩。殊不知，文明进步时，人们自由交易自己的劳动成果，乐于去了解另人的需求，听取别人的建议，也因而主动去遵守一个社会俗成的伦理规范，从而变得有礼。当文明崩溃时，人们早已没有了自由交易的条件，失去了与人协作的基础与目标，恐慌与生存压力下，人们怎么可能有礼呢？“圣人”搞反了这个因果关系，呼吁在文明崩溃时人们仍要坚持按文明进步期的方式行为，认为这样就可以重拾文明规范，这显然对大众的意志和道德要求太高了。在生存都是问题的时候，人只有求生的原始本能，没有道德的文明外衣。
然而“圣人”的理论引起了另一些人的兴趣，他们的确从中认识到了自己的问题，他们逐渐明白抑制自己本能的必要性，尽管是很不愿意的。这些人当然是统治阶层，他们有了为未来考虑的意识。他们偶尔会懂得不涸泽而渔的好处，给大众留一条生路，减少侵犯个人自由的时间，给予人们自由交易的社会条件。其中有些人发现“圣人”的理论实际上有助于安抚大众，让大众接受和习惯于个人自由被侵犯（失去交易物品的权利）。他们大力推崇“圣人”，在掌握着信息传播的绝对权力的情况下，他们很容易让大家都相信“圣人”为圣人了。当然这种相信是矛盾的，在言语中承认圣人的伟大，并以圣人的语言要求别人，而自己有获利机会时，绝对要争取的。
我们不能否定“圣人”的胸怀、善意和智慧，不能以其出发点好而无条件接受他们，也不能因其理论被利用而彻底否定他们。“圣人”的行为也是人类对自然规律的探索，不是他们也可能是我们犯那样的错。现在我们很有信心说“圣人”的理论是错误的，因为我们所知的自然规律更多些，知道他们没有弄清楚“坏”的自利正是最终推动人们“行善”和社会井然有序的原因。
主观上人人都“善”不仅不可能，而且即便可行也不能产生社会秩序和文明进步。“坏”的自私产生出为未来考虑的文明，而“善”的利他却成为破坏文明的罪魁祸首。让人接受这么矛盾的结论确实很不容易。
现在我们知道许多圣人是理想主义者，对于他们所宣扬的理论，我们可以将其看作文明世界关于美的“艺术作品”。他们的理论描绘了一个进步文明的状况，包含着很浓的情感与幻想之美，带给人很多美的享受。但若要把艺术作品变成现实，伤害文明的危险是很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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