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年
（诸位看官久等了…请轻触绿色按钮，聆听文外之音~）
暮秋时节的西安，在一反常态地热了十月一日与二日的两天后，终于摸索到了正确的打开方式——淅沥的秋雨一洗往日燥热，仿佛连周遭的空气也沉静了些许。
安静下来的空气带着股透心凉的清爽，让人很难与伤春悲秋这样的字眼联系起来。渐入寒凉，往常在楼门口捏泡泡的奶奶，已有数日未见了。
在我住的教工楼门口，常看到一位满头银丝的奶奶，身形瘦小，面容清癯。与其说是对她好奇，不如说是她手上常捏着的一块块气泡膜吸引了我。
每天上下班，都能看到她一个人静静地坐那儿，微微垂着头，一个个小塑料泡泡在她手里叭叭作响。某个周六的早晨，晒完被子的我忍不住好奇，慢慢地坐在她旁边……她依旧旁若无人地捏着泡泡，叭…叭…叭…一个，两个，三个，四个……
岁月的沙漏（摄/华迅）
看着她捏泡泡的手指，并不是很有力，有的泡泡需要使劲儿捏好几次，才能听到“叭”的一下。像是刚开始学习写字的小孩，她捏得认真而专注。我终于还是开口了。
“奶奶，您为何要捏这些小泡泡呀？”一旁的我好奇地问。她停下捏泡泡的双手，转过头来看着我微微一笑，并未开口。顿了会儿，盯着脚下缓缓说道：“人老了，一不中用，日子就很长，就很难打发。”说完便继续手里的活计……
捏了三五个后，又停了下来，将右手颤巍巍地伸过来，“干不动活，手就容易发硬，僵硬了就得给儿女添麻烦。”说完便又接着捏。“那您有几个孩子啊？”她伸出右手慢慢比划着，“五个，三娃俩闺女。”还没来及问，奶奶便一边捏泡泡一边低头絮叨，“都很忙啊，又都离得远”。像是说给我听，又像仅是自言自语的念叨。
往常天气好的时候，我便能看到她。进出楼门就喊一声“奶奶”，她便会抬头看着我笑。我将每次收快递时积攒的气泡膜洗好晾干，下楼时顺便放在她门口桌上。若路过看到她，便告诉她桌上的气泡膜是洗干净的，她便冲着我微笑。那暮年里的笑，干净而温暖，让我想起小时候邻居家的李奶奶。只是，李奶奶在外婆走后的一个月，便也走了。
在校园里住久了，你会发现空巢老人远不止这位捏泡泡的奶奶。除过精神上的孤独，凸显在更多老人身上的问题，是物质上的紧缺——以捡拾纸箱与饮料瓶维持生计的老人居多。
有次，路过一位扛着一大捆纸板的奶奶，我下意识地掏出手机拍了张侧影。她转过头，笑着对我说，“闺女，不要拍呀，丢人很。”我赶紧说，“奶奶，咱凭力气吃饭，不丢人。”她张着掉光了牙齿的嘴巴，笑得眼睛眯成了缝儿，我心里却很不是滋味。七十从心所欲，对那些风烛残年依旧靠捡拾废品维持生计的老人而言，这话着实讽刺。
在靠近学校东门处，住着位捡废品为生的奶奶。我一般会将不用的纸箱和塑料瓶儿顺手放在她窗台上。有时候碰巧她在，便记得了我。有次，晚班回来已近十点，路过时，看到她在昏黄的路灯下分拣废品，满头银发凌乱……
我便跟她有一搭没一搭聊了起来。问及生活的主要来源，她说到，“儿子每月会给点生活费，加上这个”，说着用手指指那堆废旧品，“够了，够用了。”过了会儿，她开始重复，“就是太想女儿，太想女儿……”
原来，老人有一个女儿，只是在27岁时就已离开人世，白发人送黑发人，阴阳两隔的惦记煎熬了整整25年。“经常梦见，忘不了”，她微微摇着头，已是泪眼婆娑。“想得很，想得很啊。其实老伴儿走了后，我还能领点他的退休金，不干这个也能过活，可没个说话的人，一闲下来，想闺女就想得厉害。”
守望…（摄/华迅）
我能给她们的，除了一声奶奶和一个路过的微笑，也只有几片气泡膜和几个塑料瓶儿，而我，终究是个陌生人。她们在空落落的阳光下，在黑漆漆的无眠夜，在安静的只有气泡炸裂的叭叭声里，在一堆堆废旧品之间，一个人走完无多的余日。无多，却是那么地漫长。
“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若无法做到不远游，千里惦念电话牵，还是可以的。都说陪伴是长情的告白，若长情，还请对她前半生不求回报的付出给予点儿回应。更何况，她们一生都不曾开口索取过什么。
【附诗】
沙漏
若每个气泡的炸裂都期盼某种缝合
我愿它缝合孤独
缝合空寂的巢与深陷的眸
若每片昏黄的暗影都满载不舍
每段思念都有倾听的耳
都留几句絮语般问候
哪怕只是路过
我愿暗影与诉说能弥补点儿什么
那些雀儿啊
一飞走便经年累月
便阴阳两隔
便幻作断线的风筝与远走的蒲公英
留空守的余年填补日夜的眸
留暮霭里一只困兽
却载不起一句来日诸多
余年在昏花与蹒跚
在将昏未昏的小夜与渐凉的秋
在淅沥的无梦长夜里
满写惦记
有惦记已足够
开口是奢侈的要求
——它从不要求
它是携来贝壳的浪
将毕生丰美慷慨地搁浅滩头
只携无尽思念
悄悄远走
逝
联系客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