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赵国林
第十六章 摘椒的老人
天很热，吴夏荷和贾三虎顶着烈日，开着挖挖机回到家里。吴夏荷一边迫不及待地打电话让合丰把几个摘椒工赶紧给领到家里来，一边烧水做饭，同时吩咐贾三虎赶紧把屋子里再打扫一遍，想方设法先把这几个人给留住，今年的花椒也就不愁摘了。
不一会儿，合丰就带了四个人来。三个妇女和一个老汉。吴夏荷闻讯赶紧从厨房里出来，把他们迎进屋里坐下，又吩咐贾三虎给客人端茶倒水。
大家互相客套了一番，吴夏荷和贾三虎仔细打量了一下，只见这三个妇女年龄都在四五十岁上下，据她们自己说摘椒已经有好几年了，应该没有问题。
再看这老汉瘦骨嶙嶙，稍微有点驼背，眉毛和胡子都花白了，脸色有点发黄，眼睛却炯炯有神，走路也很利索，一问年龄已经六十五岁了。
吴夏荷和贾三虎都有些犹豫，这么热的天，这么大的年龄，谁也不敢保证不出问题。
吴夏荷试探着问老汉，你这一大把年纪了，不在家里享清福，干吗跑出来受这份罪？
老汉呵呵一乐，说自己身体好着呢，让大家放心，他摘椒没问题。
吴夏荷说，您这年龄在城里早都退休了，这么大的太阳，谁还敢请你摘花椒。
老汉一听吴夏荷也不想收留他，便有些急了，拍着胸脯说，姜子牙六十岁的时候还在渭河边钓鱼呢，吕蒙正八十岁才当的状元，我这身体冬天不畏冷，夏天不怕热，一年到头连个头疼感冒都不得，不比你们体质差。我是在家里待着无聊，听说她们几个邻居要到你们乡里来摘花椒，我就跟着一起出来散散心，不为挣多少钱。
吴夏荷在心里盘算，你不为挣钱，一天顶多摘十几斤、二十斤花椒，我得一天管你三顿饭，又担心你这担心你那，还不够操心钱。
一个青衣妇女见吴夏荷有所犹豫，便替这老头说好话，说他手脚麻利，视力也好，在家里就干这干那闲不住。原本是可以不用出来吃这份苦的，只是两个儿子都常年在外打工，儿媳妇嫌弃他，分开吃饭，还不给他好脸色看，成天指桑骂槐，他实在受不了窝囊气，就跟着她们跑了出来。
另一个瘦高个的妇女也说，老汉的儿媳妇在她们村里是出了名的泼妇，她们都替老汉鸣不平，要是别的老头她们还不愿意带，就这老叔人好，她们领出来了就得照顾好，所以你要留我们三个，老叔也必须得一起留下，你若不要我老叔，那我们三个也不干。
吴夏荷和贾三虎这才知道，为啥家家缺摘椒工，却没人敢要这四个人了，原因就在这个老人身上。合丰也说，人我给你们带来了，要不要主意你们自己拿，她不发表任何意见。
吴夏荷回头征求贾三虎的意见，贾三虎心想今年摘椒工这么难招，这几个人他们不要肯定会有人要，想来也不会出什么事，就把牙一咬说:“既然来了，合丰也是好心，要不就留下吧。”
吴夏荷沉吟了一下，也一狠心，笑道:“得了，那就留下吧。今天来不及了，明天一早咱们再出发吧，我现在给大家做饭去。”
大家顿时喜笑颜开，几个妇女便争着抢着去做饭，其中一个主动到院子里去帮忙收花椒，那老汉更是感激涕零，拉着贾三虎一边煮罐罐茶，一边聊起了家常。一时间好不热闹。
要说这每年的摘花椒，历时一两个月，就像与大自然抢夺胜利果实的一场大战一样，已经悄然拉开了序幕！那景象着实壮观。
花椒红了的时候，学生正好也放暑假了。在外打工的人们，或请假，或辞职，背起行囊陆陆续续的回家了！
大家收拾好摩托车、三轮车、拖拉机、挖挖机，自动加入到了摘花椒的队伍中。
从育苗、耕地、除草、施肥、修剪、防虫，经过椒农四五年乃至十几年的精心呵护，花椒树已然长大成了待嫁闺中的大姑娘，一个个羞答答的低下了头来。
这些年，在西部大开发的带动下，渭河两岸，河南水北的人们不再面朝黄土背朝天，只顾埋头种庄稼，而是漫山遍野都种上了经济树。
现在，花椒以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姿态，以秦始皇横扫六合的气势，成为当地的支柱产业。
你看，凌晨四五点，乡村小院的厨房里，你争我赶的亮起了灯，勤劳善良的妇女们，做着可口的饭菜，她们轻手轻脚，怕惊扰了家人和远方摘椒人的美梦。
吃过早餐，把晒花椒和照顾孩子的重任交给家中的老人，然后背起篓子，挎起篮子，拿起钩子，装上锅碗瓢盆，带上米面干粮，或乘车，或步行，浩浩荡荡的开往花椒地里，不畏山高路远，不怕风吹日晒，一路又说又笑，好不热闹。
到了地里，大家各自排开阵势，或是五虎群羊，或是十面埋伏，除了八门金锁阵，还有九字连环阵。一粒粒、一朵朵、一把把、一篮篮、一棵棵，攻营拔寨，乐此不彼。
正午时分，漫山遍野升起了袅袅炊烟，全家老少，或坐在荫凉的核桃树下，或聚集在临时搭建的帐篷前，在丈夫和父亲的招呼下，围了余火未烬的石灶，烧上一杯罐罐茶，顿觉神清气爽，刚才的疲倦和睡意立时便消失的无影无踪了。人们的欢声笑语，加上叮叮当当的锅碗瓢盆声，以及知了不知疲倦的歌唱声，简直就是大自然最优美的旋律。
吃罢午饭，正是一天中最最炎热的时候，孩子们躺在荫凉处稍作休息，大人们却头顶烈日，冒着中暑的生命危险，又奔扑附近的战场手脚并用，奋力摘取果实，与时间赛跑。
天气太热，刚摘的花椒容易蜗坏，家中的男人们在这个时候，或用肩挑，或用背托，或用车拉，赶紧把早上摘的花椒送回家中，或是撒在凉棚下，或是凉在厅堂里，风干上一晚，第二天晒得花椒才红哩！
天边起云了，黑压压的一片，雷声隆隆，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刚刚送椒回家的人顾不上喘口气，猛灌了一碗浆水，赶紧整顿一个个喜笑颜开的花椒粒。顾不上汗流浃背，头晕目眩，必须趁这个时候把花椒籽磕弄出来，花椒才干的更快，晒得更红，最主要是不能让花椒淋雨，只有花椒晒好了才能买个好价钱。
连续奋战数日，疲劳不堪的妇女们一边赶着摘花椒，一边忍不住打了一个盹，却被比针尖还锋利的椒刺给扎醒。一声尖叫，十指连心，手指流血，两眼发蒙，又疼又麻的感觉简直让人疼痛难忍，如果一不小心把花椒油溅到眼睛里，瞬时会让人涕泗横流。
不过，椒农们早已对此司空见惯，等疼痛稍微减轻一些，又接着埋头苦干。原本白白净净的姑娘和小伙子，一个月后都会被晒成黑黝黝的非洲人。可是，为了满园的椒香和希望，她们情愿被烈日灼伤。没有人报怨，只有低音炮围绕着山梁不知疲倦的吼着秦腔，唱着流行歌曲，给这个季节又增添了几分喜悦之情。
这个季节最渴望和最担心的都是下雨，每次狂风暴雨之后，道路都会不同程度的被山洪冲毁。雨过天晴，椒农们便不约而同的扛起撅头，拿上铁锹，自发的跑去修路。
这个季节最高兴和最发愁的都是花椒红了，高兴的是孩子上大学的钱，儿子娶媳妇的钱，家里买房子买车的钱，一下子都有着落！发愁的是，花椒一年比一年多，而附近的摘椒工却一年比一年少，摘椒工的要求也是一年比一年高，不仅要吃好睡好，来回的车费还要给报销。
每当夕阳西下，前不见头后不见尾的摘椒人，忘记了一天的劳累，熙熙攘攘的在乡间小路上走出了一副空前绝后的风景画。
人们兴高采烈的互相打着招呼，嘻嘻哈哈的笑声感染了天边的晚霞。
有了合丰带来的这四个摘椒人，吴夏荷和贾三虎便不再为今年的摘椒发愁了，只是少不了要为这老人担心，因为有些地实在太陡，老人站都站不住，更别说摘椒了。
贾三虎和吴夏荷一商量，干脆就不让老人下地干活了，留在家里晒花椒，说好了一天给他五十元，也就是二十五斤湿椒的工钱。这可把老头高兴坏了，因为他年老体迈，手脚不怎么利索，眼睛也花，一天根本摘不了这么多的花椒。
不仅如此，吴夏荷在做饭的时候，因为老人牙口不好，特意给他多煮一会儿，还帮他换洗了衣服。
老人感慨万千，这辈子儿媳妇都没对他这么好过，吴夏荷简直比他闺女还亲呢!贾三虎对他也是照顾有加，熬茶先给老人喝，抽烟从不忘给老人先发一支，真的不是亲人胜似亲人。
老人开玩笑说，这以后就是我家了，我就赖在家里不走了!
三个妇女也表示，她们遇上了好人家，明年她们会早早到三虎家来摘花椒。
大家相谈甚欢，谁也没想到一场祸事突然从天而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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