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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暗处来

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

对于黑夜的记忆,我总是充满着惶惑与不安。

在童年与少年的岁月里,黑暗常常陪伴着我,仿佛化身为一件衣服随时准备包裹我的身体。

那时的黑夜迅捷如猴,推开晚霞铺天盖地而来,没等我做好充分准备,就一下把我围住。那种穿透胃部饥饿反应而来的黑在我少年的心里留下了难以消除的痕迹。父母在田地里有永远干不完的农活,硬生生把我连同敞开的大门留给黑暗和犬吠,我每每枯坐在板凳上张望熟悉身影的出现。

停电是常有的事,可怕的黑暗算准了晚饭时间或者电视剧激烈紧张的时刻悄然降临,所有的美味和兴奋被从天而降的大刀割断,声音戛然而止,沮丧爬满每一个人的面孔。我们在滴答滴答的无尽等待中,渴望着光明的再次来临。

少年懵懂,不懂人情,是大部分乡邻对我的评价。顶着人们凌厉的眼神,我不敢和人讲话,总是以逃也似的方式经过或围坐或站立在村口小店的人群。我曾多次拷问自己害怕面对他人逃避与人交谈的原因:为什么见到亲人和玩伴之外的人都张不开嘴,内心惶惑紧张到心跳加速?或者是极度自卑,或许是天生如此,一直以来都没有答案。

曾经,我的生活里极少有充沛的阳光和爽朗的欢笑,一直生活在角角落落的暗处,舞台的中央好像永远没有我的立足之地,我封闭在自我的世界里,偶尔从书本中找到一个窟窿,呼吸一点新鲜空气,释放压抑的内心。

煤油灯和蜡烛是我初中求学阶段的必带装备。

煤油那时还叫做“洋油”,在供销社里出售,很金贵的。

只要吃过晚饭,我便一个人来到教室,然后拿起书旁若无人地大声朗读。随后而来的夜自修总是显得特别漫长,突然,“啪”的一声,昏黄的白炽灯闪烁一下就灭了,牵出大部分同学“噢——”的怪叫声,教室瞬间空气爆胀——停电了,我们热聊闲话的时机到了。有几个好学的孩子旋即点燃了煤油灯或者蜡烛,光晕一点点弥漫,教室里的光花渐次朵朵开放。继而烟雾缭绕,看人都显得朦胧。当讲话声倏地被魔法瓶收走,空气静得如冰冻,我们就知道,一定是班主任高大的身影闪耀在教室门口了。老师的魔法是这样的神奇,吓得煤油灯的光圈也收敛了一些。我们都不说话了,有的假装在写作业,用作业本盖住刚刚画好的同桌的夸张头像,嘴角的笑意被硬生生扯平。

我没有煤油灯,而同桌肯定有。他家就在学校附近,冬天他有新的厚棉鞋,春秋他有轻巧的布鞋,夏天他有棕色的凉鞋。而我每到雪天常常把双脚带着冻疮塞进有破洞的解放鞋里,靠跺脚取暖。我常常借着他的煤油灯看几篇《少年文艺》上的文章,或者写几篇装在信封里投往远方编辑部的参赛作文。我们的老师见我有一点文学上的追求,便用了一两个夜晚指导我修改,当作文纸上缀满了老师庄重的红笔字迹时,更催生了我对获奖的向往。我清楚地记得,那篇作文是有关我们村主任的故事,而那些素料大都是道听途说并加上了一些虚构的。当然,老师的心血白费了,结果我没有等来获奖的信息。但煤油灯下的故事和追求一直持续了三个学年。

少年的心是耐不住寂寞的,课间的打闹往往引发惨案,打翻煤油灯是经常发生的事。好心的同学总会在第一时间送上一点煤油,然后拿出准备好的空瓶子,插上灯芯,又开始挑灯夜读了。没有考试的压力,也不在乎别人的闲言碎语,只有一股少年懵懂的冲劲和对书中世界莫名的好奇。

暗处也有暗处的友情与温存,不是完全的冷。

月光下稻田里的奋斗是我成长中更有意义的一环。它诠释了我农民的底色。

暑假对于一个农村孩子来说,不是放松也不是知识的扩充,而是与土地的战争。

双抢,是一个听起来有点可怕的名词,可我每每把它当做动词。抢收和抢种,和时间赛跑,和天气赛跑,我是实实在在经历过其中的。

正午时分是不能够出去劳动的。收割稻谷,挥舞镰刀,这些汗流浃背的农活不适合在太阳的直射下完成,容易喘不过气来。等太阳偏西,大概下午4点光景,一家人就浩浩荡荡出发了,照例是父亲和哥哥肩扛着脱谷机走在最前面,几个姐姐在中间,我在最后。先割稻,后脱谷。一到田间就没有了时间概念,往往是,太阳下去了,我跑到田边喝水,月亮上来了,我坐到田埂上休息。瘦弱的我干的是最轻的活,即使这样也确切感知到劳累像蛇一样缠住我的双脚和腰间。我的父亲、哥哥和姐姐好像永远不知疲倦,一直等到最后一把稻谷脱粒完成,他们才肯坐下来品尝着父亲咬牙买来的一个西瓜。

朦胧的月光照着他们黝黑的脸庞,抚摸他们带着泥浆的手和脚,雕琢出一尊尊塑像,而此时的我却有莫名的安心和坦然,有他们在,我心不慌,即使在烂泥田里。

待青葱的秧苗被手指安稳地插进了水田中,夏风就变得凉爽了一些。蓄势而发的禾苗最需要水的浇灌,而那时上天往往吝啬,极少下雨,这可急坏了父亲。有水就有了希望,有水就有了收成,水是农民的救星,禾苗咕咚咕咚的喝水声最能抚慰农民心中的焦躁。

为了这点水,我们必须半夜出发,去和乡亲打一场引水争夺战。农田的旁边,山脚下早就在“大跃进”时期挖掘出来了一条深五米宽二十米的引水渠。我们就是要从这条大渠中引水灌溉自家稻田。

有时是和父亲,有时是哥哥,在我睡得最香的午夜把我推醒。不去是不行的,我说服不了父母,尽管我知道我去只是一个陪伴,但必须去。揉着惺忪的双眼,耳朵里灌满青蛙傲慢的叫声,我高一脚底一脚跟着走在坎坷不平的田埂上,平时熟悉的小道此时愈发有捉摸不定的高低起伏。幸好,我能控制平衡,最终没有摔倒。

到了自家的稻田,和同样在夜间引水的邻居打过招呼分水后,挖开堤坝。看着一股清水汩汩流进稻根,心中的欣喜也和禾苗一起迎风生长。我坐在田埂上守候,蛙声奏响一曲悠扬的小夜曲,水声哗哗是其中的和弦,我有一种陶醉的感觉,更生发出一种蒙眬的睡意。头顶是皎洁明月,身边是无垠的稻田,天地之间几个农夫的影子,构成一幅悠远的山水古画,而我就是这幅画中一个不起眼的落款。

那些悠悠岁月虽然已经远走无迹,可有一种沉淀下来的东西融进了我的血脉,跟随我走到了今天。从暗处来的我,带有一种黑的坚韧和沉默,带有一种深的感悟和收获,生命的背囊里有了压舱的石块,就学不会浮夸和飘荡,只剩脚踏实地,一步一步,向着那一束光芒而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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