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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高处望星空

胡不归

仰望星空最好的姿势就是站在高处。

“神仙只有灵的问题，动物只有肉的问题，而人却有灵与肉的双重问题。”人夹在神仙与动物之间，有了更多的负累。一边脚踏实地，为获取物质的富足而劳于工作，满足“本我”；一方面仰望星空，为实现灵魂的超脱而上下求索，追求“超我”。灵与肉的问题即是一个人存于世间的生活争斗与生命挣扎。

平庸的人物性的一面表现得更多一些，他们生活在社会的底层，没有站在高处的闲暇与胸襟，即使登上高山心里想的还是明天的面包，他们拼尽全力只是为了求个生活的温饱。眼光是狭窄的，心胸只有从厨房到卧室的距离，这就注定了他们的眼睛是向下的，他们只能看见脚下的路，随时准备从生活的路面上捡起几张纸币填补物质的空虚。而高尚的人神性的一面就要强烈得多。他们尽管有时也会为生活所累，或“岁拾橡栗随狙公”或“举家食粥酒常赊”，但依旧执着不变地仰望星空。当天空没有星辰的时候，他们就站在高处眺望远方，寄托愁思。杜甫虽有“茅屋为秋风所破”的困局但仍然登高不止，“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花近高楼伤客心，万方多难此登临”，在高处的杜工部，形容枯槁、孑然一身，长风吹拂他稀疏的白发，吹着未来也吹着过去，他想起多难的民族、连年的战火，不觉悲从中来，可是他丹心从未动摇，始终坚信“北极朝廷终不改”，其赤子之心可映照红日。他们的心灵脱离了身体，用上天的眼睛俯视天下苍生，他们舍弃自我将目光投向无穷的远方，痛苦着他人的痛苦，是真正大写的人。

站在高处就离庸俗的地面远了一些，就离嘈杂的人世远了一些，就越靠近天空。头顶有斑斓星辰，心中有家国未来，即使是一个再平凡的人也会召唤出内心纯洁庄重的一面，因为在身体的抬升过程中灵魂也上升了一个层次。

二百多年前，有一位名叫康德的人说：“这个世界上唯有两样东西能深深震撼我们的心灵：一是头顶上的灿烂星空，一是我们内心崇高的道德法则。”我想他一定是站在哥尼斯堡的高地上说的。这句话直击人的灵魂深处，拷问人的理性认知。灿烂星空反衬出人的渺小，教会我们谦卑；道德法则彰显契约精神的可贵，教会我们敬畏。一个真正品行高尚的人不正是谦卑而敬畏地对待人世间的花草树木及万事万物的吗？

站在高处更可以勾画一个人的历史高度和灵魂深度。公元696年陈子昂随军出征契丹，面对接连的败仗，他向当时的统帅武攸宜提出建议，但结局相当令人气愤，陈子昂的建议不但未被采纳反而遭贬，于是他登上了蓟北楼，那一刻，河汉无声、沧海有泪，他执笔写下千古名篇《登幽州台歌》，独自一人怆然涕下。此诗一出引发了多少怀才不遇者的共鸣，震颤了多少郁郁不得志的心灵。这悲愤既有个人之悲更有家国之悲，而能真正让我们记住的是两者碰撞之后的内心呐喊。“寄意寒星荃不察，我以我血荐轩辕”，鲁迅的话必将回荡在中华民族历史的上空，千年不绝。

站在高处的人一时间摆脱了世俗社会的纠缠，远离了利益的冲突，放下了人与人的争斗，直面自己的内心，和浩渺的天空对话，与飞翔的白云相撞，和风荡涤着心胸，日月洗濯着尘垢，一切形而下的事物遁于无形。在高处“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游目聘怀，神游天外，精骛八极，思接千载，这是形而上的时刻，超越自然和历史，一变为神圣和庄严，成为西川《在哈尔盖仰望星空》中的那个领取圣餐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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