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与非诗
胡不归/文
时代发展到现在，现代诗歌创作的实践也已经历了百年之久，诗歌理论和对诗歌的认识远远落后于实践。
自从接触现代诗以来，一直有一个问题纠缠在心：诗与非诗的界限究竟在哪里？难道现代诗就是散文的分行吗？随便几句口语也能成为诗吗？
带着这个问题翻阅诗歌理论的书籍，听诗人的创作心得和有关现代诗歌的讲座，并未得到满意的答案。或者说：优秀的诗应该有意境之美、音律之美和节奏之美；或者说：诗歌是时代的喉舌；或者说：诗歌没有回旋的余地，方寸之间定成败；或者说：诗歌是用情绪冲撞实物和景物……林林总总，不一而足。这些论述确实是谈论诗歌，但总觉得有点隔靴搔痒之感。但我想知道的是：能不能用一句话表达现代诗到底是什么，能不能用几个词捉住现代诗的本质？
百转千回之后，我想，现代诗的本质就应该是发现和创造。写诗就是用笔杆挑动世界的神经，找准穴位，狠心一扎，痛与不痛交给读者感受。
发现有高低之分。第一层的发现，是语言的发现，就是发现了词语之间可能的搭配，给读者造成了惊奇的阅读感受。这就是诗歌语言“陌生化”的追求，打破语法的规定性，“诗歌就是有组织地对秩序的反叛”，发现了表达的新鲜和灵动。如“我听到了/骨头隐蔽的咳嗽/嚼着雪水的呼吸”，“骨头”与“咳嗽”“呼吸”，前者为静态的物，后者为动态的行为，两者本不相干却被作者嫁接在一起，这样一来就产生了诗意的想象和张力。再如“音乐厅里响起一个国家/那里，石头比露珠还轻”，“国家”怎能在“音乐厅”响起，“石头”怎能比“露珠”还轻？这种词语的错位搭配，就让读者在错愕之余引发思考和联想，回味之余诗意缓缓而来。
第二层的发现，是细节和情感的发现。现实生活是一个庞杂而纷乱的存在，各种关系和事物交织纠缠，难以分辨和厘清，诗歌就具有准确捕捉核心的特质，能发现他人发现不了的细节，说出他人说不出的情绪情感。如“太阳张开红润的嘴/等着飞机伸进银色的压舌板”，一种普通的景象，飞机在落日前飞过，普通人见怪不怪，而诗人可以看见这个细节，“红嘴”以及“压舌板”，太阳和飞机的位置和关系就如在眼前，画面感就刻入脑海，这就是诗人对细节的发现。再如“趁没人，面对冬日长江/我忍不住喊了一声：父亲！/江水并不因此而激动，它老了/瘦下去的河床露出骨头”，游子远离家乡，思念父亲，面对长江想起远方的亲人，可喊声惊动不了长江只看见“骨头”，犹如见不到日渐瘦削的父亲徒留深深的哀伤。这种幽微的情感，对一个成年男子来说是不肯轻易吐露的，借对长江的呼喊，就将不易察觉的心情表达出来，这就是发现，情感的发现。现在很多的口语诗没有语言的发现，之所以成为诗，是因为他们有细节、现实和情感的发现。
诗歌真正的诗意还不在于前面两种发现，更为重要的是，诗歌是创造，创造性才是诗歌的本质属性。诗歌创造了人新的视角、新的感受、对人性和社会新的认识，甚至可以改造人性提升人的境界。如顾城的诗句“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作为一个华夏儿女读了这样的诗句，就足以感受到民族的自豪并激发出开创未来的勇气。这种诗歌早已跳出了个人的小圈子，上升为家国情怀、民族情怀了，对人格和人性的改造也不无裨益。所以说，诗歌最终的目的不是欣赏而是疗愈，疗愈情感、疗愈精神、疗愈人格。“诗疗”应该和“食疗”“药疗”一样进入寻常百姓的精神观念中去。
再如这一首诗：
西行
文/ 臧海英
一想到死在路上
就心生悲凉
一想到身边将升起鸟鸣
而不是亲人的哭嚎
又心生安慰
一想到尸身将引来虫蚁
忽有一种慈祥
这是一首足以提升人性的诗歌，从“悲凉”到“安慰”再到“慈祥”，一层层提升，从常人之情，到豁达之情，再到大悲悯，人生的眼界和视野从小我到大我，到天地之境界，这就是能激发人内心的慈悲之人性的诗歌，最终创造出一个大善的意境，从人出发达到佛的高度。
现代诗歌有结构的要求，有精确和丰富的要求，有诗意和语感的要求，但这些并不是诗歌的本质特性，这是所有文学作品的一致要求，散文如此，小说如此，戏剧也如此。作为文学的珍珠，诗歌是一切写作的终点。遵循人道与人性，为人类的文化和文明而创造，才是诗歌的时代责任和价值担当。
现代诗是当代人的事情，是历史赋予当代人的使命，拂去尘埃，去蔽见阳，烛照人性，最终抵达澄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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