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昌龄：盛唐之光

胡不归

如果让你说出最能代表盛唐气象的人，你一定会谈到李白。

不错，李白是盛唐精神的典型代表。但这远远不够，盛唐气象多么宏大壮阔，多么豪迈浪漫，李白仅仅能代表浪漫中的飘逸，说到底，偏软了一些。盛唐气象应该有更磅礴雄壮的一面，那就是浪漫中的豪气，代表人物自然是那一群徘徊于都城长安和国境线之间的边塞诗人，他们才是真正的盛唐之光。

那一首首壮怀激烈的边塞诗如一曲曲大漠胡笳，慷慨悠远，一声声吹得历史热血沸腾。没有这种英雄主义的加入，盛唐气象如何挺得直脊梁？

这一群人中站在C位的自然是“诗家天子王江宁”了。出生于690年的他比李杜更早地进入唐代诗坛，他将边塞诗中七绝的表现力发挥到极致，“七绝圣手”的名号不是浪得虚名。不去讨论他的《出塞》是否是唐人绝句的压卷之作，单就拎出他写的几句诗就可以领略其饱满酣畅的气韵。“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是轻身许国的英雄壮志，生与死置之度外；“更吹羌笛关山月，无那金闺万里愁”，是抛却家愁的豪迈气魄，爱与恨不挂心怀。诗歌充盈着立功边塞、燕然勒功的饱满气度，一种盛唐昂扬向上的气势扑面而来，仿佛每一位边关将士都是守护国门的移动长城，他们国为重、家为轻，赴国难、扬国威，每个人都有冲天气象，期望破楼兰、凯歌还。

人们最感兴趣的可能还是那个时代几位伟大诗人相遇的传奇故事。王昌龄四十岁中进士，后被贬为龙标尉，李白挂念好友，在杨花落尽之时寄愁心与明月，写下《闻王昌龄左迁龙标遥有此寄》一诗。740年，王昌龄前去拜访诗人孟浩然。此时的孟浩然正患有疽病，卧床多日，已经快好了，见朋友来了，他热情地邀请朋友一起吃饭，还特意准备了生猛海鲜。两人吃得尽兴，也谈得尽心，可谁知这一顿饭却酿成大祸。孟浩然突然旧病复发，最终离开了人世。可以想象，那时的王昌龄有多么后悔！

他一片冰心，待朋友坦诚友善，所以经常有故事发生。一次，他和王之涣、高适在一家酒楼喝酒，还专门叫来艺人唱歌助兴。三人喝得半酣，一时来了雅兴，于是打赌：听这些艺人唱歌，看谁的诗歌唱得最多谁就获胜。这就是盛唐诗人孩童般天真烂漫的一面，书生意气颇为可爱。艺人先是唱了王昌龄的两首诗，王昌龄当然高兴，但他没有表现出来，还是淡定地听歌喝酒。下一位艺人开唱第一句就是“千里黄云白日曛”，高适一听眉开眼笑，他和王昌龄一起看着王之涣，还不停使眼色，意思是说，怎么样？你输了吧。王之涣懂得他们的意思，端起酒杯站起来说：“刚才听的歌曲都是下里巴人，俗气得很，等着瞧吧，马上我的阳春白雪就要上场了。”果不其然，随后走进了一位漂亮的女艺人，她嗓子一开就是这一首：

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

大家都沉浸在这唯美的旋律和苍凉的意境之中，还没等评论，这位艺人又两唱了两首，都是王之涣的诗歌。王之涣听完也不说话，沉默片刻，然后哈哈大笑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其他两位看了一眼对方，也哈哈大笑举杯一饮而尽，笑声响彻这个酒楼。你看，这就是信心和豪气，就是那个时代特有的风华正茂，傲慢中不失儒雅，自负中不失慷慨。

或许是天妒英才，或许是命运不济，历史总是爱开一些沉重的玩笑。那时各地藩镇割据严重，地方拥兵自重各自为政。756年，年近花甲的王昌龄回乡途经亳州，竟然被兖州刺史闾丘晓杀害。但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一年之后，因为闾丘晓拒不执行节度使张镐要求他派兵出击的命令，张镐一怒之下欲杀闾丘晓。行刑之前，闾丘晓请求放自己一条生路，哀求道：“有亲，气贷余命！”张镐义正辞严缓缓吐出这一句话：“王昌龄之亲，欲与谁养？”这一句痛快淋漓，为天下正义出了一口恶气，不由得不为上天的刻意安排叫好。

尽管颠沛流离，尽管风餐露宿，尽管刀光剑影，那开赴前线的心不死，那乐观豪迈的情不灭，那建功立业的梦不破，盛唐边塞诗人永远是微笑着面对危险和死亡，其境界之高远，无人可以比肩。他们身上闪耀着光芒，从边塞直冲华夏，足以把所有的悲凉推远，推远到浩瀚天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