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玲玉|纵然这世间辽阔——何罪可畏阮玲玉

《纵然这世间辽阔——何罪可畏阮玲玉》

作者/兰亦

直道相思了无益

阮玲玉自杀时，年方二十五。

尚好的年纪，她将三瓶安眠药不疾不徐倒入八宝粥中，泰然喝下，空气里一片死寂。

唐季珊把伪造遗书公诸于世后，“人言可畏”一词令鲁迅先生凭笔为刃，以《论人言可畏》一文抨击小报记者，舆论矛头完全指向“吃人的言论”。在流言止于智者的期待下，人们遗憾地发现精神世界的摧毁速度之快，远超想象范围。当责任全部归咎于闲言碎语的市民大众，身处其中的人，一时间，反倒脱了干系。

然而，几十年后，由梁赛珍梁赛珊两姐妹提供的《思明商学报》上真实遗书为世人发现，阮玲玉在其中写道“其实我何罪可畏，我不过很悔悟不应该做你们两人的争夺品”。根据梁赛珊的声明，是她参考了唐季珊交给她的阮玲玉真正的遗书，在唐季珊的示意下，仿写了两封假遗书。故意写出“人言可畏”这类话语，从而减轻唐季珊的责任。梁赛珊说，潦草的字迹是刻意模仿阮玲玉的。极为讽刺的是，提供真实遗书的两姐妹中的姐姐梁赛珍，作为阮玲玉的朋友，在阮玲玉与唐季珊交往时期，以“相好”的身份让爱面子的阮玲玉忍气吞声的同时，失去了对爱情的寄托。

阮玲玉自杀事件发生后，不少喜爱她的观众甚至追随其香魂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上海戏剧电影研究所的项福珍女士吞服了鸦片，绍兴影迷夏陈氏毫不迟疑吞下毒药，杭州联华影院女招待员张美英也服毒自尽。仅仅是1935年3月8日这一天，上海就有5名少女以自杀形式表达对阮玲玉的追悼。她们的遗书大同小异：“阮玲玉死了，我们活着还有什么意思？！”灵柩从万国殡仪馆移往闸北的联义山庄墓地的几十里路程，沿途夹道挚爱者多达30万人。美国《纽约时报》驻沪记者就此状况特作题为“这是世界上最伟大的哀礼”的报道。文中还配发了一幅插图，送葬行列中有一壮汉，头扎白布，身穿龙袍。其寓意为“倘若中国还有皇帝的话也会前来参加葬礼。”

可被300多好友目送远去的阮玲玉，本可以不用死的。

阮玲玉在上海新闸路沁园村的住宅服安眠药自杀时，为半夜两点钟。阮玲玉母亲与唐季珊的说法，同居男友唐季珊发现其昏厥时，距离阮玲玉服安眠药只有两小时。在医学上，对服用安眠药自杀的病人若能尽早救治，洗胃吊盐水稀释毒性后，性命便大致无虞。可唐季珊发现阮玲玉吃了安眠药的第一反应，并不是如何挽救阮玲玉的生命，而是如何维护自己的名声，不让此事闹得满城风雨后牵扯到自己。辗转送往地处偏僻的日本人医院再在没有急诊与医生的情况下转送私人医生朋友处，直到在阮玲玉当时电影公司老板黎民伟的坚持下转进具有医疗条件的医院时，已经上午10点钟。此时，距离阮玲玉服毒，已经过去很长一段时间。最终，在医生宣布“抢救无效”的场景里，唐季珊的冷酷暴露无遗。

贪着一点爱的阮玲玉，很显然，并没有找到正确的那个人。

在多舛的感情道路上，阮玲玉踉踉仓仓，白费了许多眼泪。在进退间，阮玲玉总是犹豫再三，受困于生长环境赋予的自卑感，举手投足间都写满了“害怕失去”。可是在爱情里，低到尘埃中也并不能开出娇艳的花朵。她痛苦又不安，站在闪光灯下的人，不管做何申诉，总是苍白无力。

试想如果十六岁阮玲玉没有将自己的命运与玩世不恭的张家四少爷联系在一起，如果在她遇见唐季珊时也没有“含笑饮砒霜”，又或是最后一丝希望没有在蔡楚生拒绝带她离开的那一刻殆尽，或许，阮玲玉能用另一种不令人惋惜的方式演绎传奇。

可惜的是，并没有那些如果。

事实是，张达明的一生似乎就为阮玲玉铺垫悲剧，习惯于风月场合的唐季珊并未把真心捧出，与她有着类似经历的蔡楚生，早在《新女性》遭遇强行被剪辑时就选择了“蹲下”，自然也不会为了阮玲玉去赌上“未知”。这三个男人，皆是不该爱、不能爱之人，所托非良人的苦果，让阮玲玉赔进了所有本该有的悠然自得。

阮玲玉曾痛心地感觉到：“张达民把我当作摇钱树，唐季珊把我当作专利品，他们谁也不懂得什么是爱情……”遇人不淑，因此在泪枯心碎之际，她不得不走入生命的绝境。

因阮玲玉的逃避行为，不少人把她与好友胡蝶相对比，怅然思忖若是阮玲玉有胡蝶一半的乐观坚韧，或许，那一晚醒来，希望的光亮便在她眼中，哪怕泪水与之同在。

然而人们都忽略了一点，无论胡蝶在法庭上将隐私诉诸于众时有多难堪，被推置风口浪尖毫无招架之力时有多委屈，她始终都能感受到父亲宽厚的手掌温度。而阮玲玉，她回头望到的只有封建礼教传统下手足无措的母亲，最终也只能忍住抽泣，勉强地自我安慰：“全当是命吧。”

阮玲玉的身世背景决定了她的“仆人”意识。在她的心里，她总是低下的那一个，她害怕别人对她好，却又更加强烈地希望得到对方的好。这样的矛盾心理，让她在某种程度上，丧失了独立的个性。

而若是将她的悲惨情感遭遇舍去不提，不可否认的是，正如她自己所说“演员应该是疯子，我就是其中一个”。电影表演对阮玲玉而言近乎是本能，她有着极高的天赋，在银幕上游刃有余，举手投足间浑然天成，所有的欢乐悲喜都有血有肉，各个人物角色在她的诠释下精准表达情感。胡蝶曾感叹：“阮玲玉演得了我演过的角色,但我演不了她演的角色。”不管是处女作《挂名夫妻》中毫不生涩的表演，还是《野草闲花》、《神女》、《新女性》等传世精作令后人难以望其项背的一颦一笑，阮玲玉无疑是中国默片时代最具票房号召力的演员之一，被认为代表着早期中国演员的演技最高水准。

阮玲玉为戏痴狂。《城市之夜》里她带着父亲逝世的悲痛记忆不顾湿冷环境反复演绎，力求达到最好，每一滴眼泪都饱含真挚。不惜以自己身家名誉作为赌注，请求导演让她出现《三个摩登女性》中一个与自己以往形象反差极大的敢于反抗的女工角色，“抽烟是反抗，坐上桌子也是反抗，整个姿态都是反抗”映在她的眼眸中。主人公经历与自己惊人相似的《新女性》，阮玲玉在弥留之际以韦明的身份坐起来高喊道“救救我，我要活，我要活！”韦明最终痛苦地闭上双眼，作为扮演者的阮玲玉在病床上泣不成声。

她太入戏了，入戏到忘了电影世界只是黑白灰的地界，与生活不同的地方何其多。阮玲玉总是爱问：“我是不是一个好女人？”这样的行为让她的朋友纷纷表示：“她活得太严肃了。”

阮玲玉对电影的沉迷虽然让她不免增添无奈愁绪，但过人的天资与勤奋，九年时间二十九部作品也让她发光发亮。也因此，作为局外人的我们，更加斥责起对阮玲玉之死负有不可推卸责任的人。

阮玲玉短暂的一生，为情苦，为情恼。可我越了解她，越感受到她脆弱里的挣扎。阮玲玉不是瓷娃娃，一碰就碎。她是在岸边拼命想跃回海中的小鱼，明知无用，仍然顽强坚持。虽然最后她闭上了眼睛，奄奄一息任由太阳暴晒至死，但她是做好了准备的。阮玲玉的放弃，不过是因为她把所有的希望都放在了跳跃上，她忘了，若是下一场大雨，她是有机会再次感受水的滋润的。

正如鲁迅所说：“无拳无勇如阮玲玉，可就正做了吃苦的材料，她被额外的画上了一脸花，没法洗刷。”

可也是这样一个感情里的失败者，在愤恨与无奈之后，仍然在遗书里对曾经爱过的人写上一句“没有我，你可以做你喜欢的事了，我很快乐”。

哪怕，纵然这世间辽阔，也始终没有她的安身之所。

鉴于后台很多朋友说想看其他相关稿，所以选择第一篇再发出来。

我写文字的习惯非常不好。

一旦要改，就是推翻。

所以回过头看，第一稿和第七稿联系寥寥。

非常感谢欧阳娟姐姐对我的耐心指导，鞠躬。

话题：你对阮玲玉或是其他民国女星有什么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