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说红楼与家具
《红楼梦》中到底有多少家具，恐怕谁也数不清；究竟有多少品种，也只能是粗略的统计。仅从书中明确书写出来的，就有桌、椅、杌、几、凳、床、榻、炕、轿、箱、柜、厨、格、屏风、隔扇、盆、炉、鼎、席、书架等。其家具的材料，有木、竹、漆、镶嵌、金属、藤、柳、石、根、牙等。
“进入堂屋……大紫檀雕螭案上设着三尺多高青绿铜鼎，悬着待漏随朝墨大画。一边錾金彝，一边玻璃盆，地下两溜十六张楠木圈椅。……进东房门来：临窗大炕上铺着猩红洋毯，正面设着大红金线蟒引枕，秋香色金钱大条褥。两边设一对梅花式洋漆小几……地下面西一溜四张大椅，都搭着银红撒花椅搭，底下四副脚踏；两边又有一对高几，几上茗碗瓶花俱备……到了东廊三间小正房内：正面炕上横设一张炕桌，上面堆着书籍茶具，靠东壁面西设着半旧的青缎靠背引枕，王夫人却坐在西边下首，亦是半旧青缎靠背坐褥；……因见挨炕一溜三张椅子上也搭着半旧弹花椅袱，黛玉便向椅上坐了。”（第三回）
仅这么一段文字，记述了三处房间中的部分家具，就有雕螭案、大炕、炕桌、 楠木圈椅、洋漆小几、大椅、脚踏、高几、引枕、椅子等。还有青铜鼎彝、玻璃盆、瓷器、对联、大匾、鲜花等物，所有的家具还要配置附属保护装饰物。修建大观园时仅桌、椅、床、杌的裙围就非常多。贾琏回道：“妆蟒洒堆，刻丝弹墨。并各色绸绫大小幔子一百二十架，……椅搭、桌围、床裙、杌套、每分一千二百件”每分一千二百件，四种便是四千八百件，如此之多的家具，真让人惊讶。
刘老老二进大观园，贾母让她随行参观游玩，一路上令她眼花缭乱，生平见所未见。刘老老笑道：“人人都说：‘大家子住大房’，昨儿见了老太太正房，配上大箱、大柜、大桌子、大床，果然威武。那柜子比我们一间房子还大、还高。怪道后院子里有梯子，我想又不上房晒东西，预备这梯子做什么？后来我想起来，一定是为开顶柜取东西，离了那梯子怎么上得去呢？”（第四十回）
“探春素喜阔朗，这三间屋子，并不曾隔断，当地放着一张花梨大理石大案，案上堆着各种名人法帖，并数十方宝砚，各色笔筒。……东边便设着卧榻拔步床，上悬着葱绿双绣花卉草虫的纱帐。”（第四十回）
“这里凤姐已着人摆设齐整，上面左右两张榻，榻上都铺着锦裀蓉簟，每一榻前两张雕漆几，也有海棠式的，也有梅花式的，也有荷叶式的，也有葵花式的，也有方的，也有圆的，其式不一。一个上头放着一分炉瓶，一个攒合。上面二榻四几，是贾母薛姨妈；下面一椅两几，是王夫人的。余者都是一椅一几。……李纨凤姐二人之几设于三层槛内，二层纱橱之外，攒盒式样，亦随几之式样，每人一把乌银洋錾自斟壶，一个十锦珐琅杯。”（第四十回）
“又见书架上放着满满的书”。（第四十四回）“前面里间书架子上，有十个竹根套杯，取来”。（第四十一回）“那里有门？左一架书，右一架屏。”（第四十一回）“贾母因觉懒懒的，也没有吃饭，便坐了竹椅小敞轿，回至房中歇息。”（第四十一回）
春节供祖，开了宗祠，按辈分男女，分内外站立，“每贾敬捧菜至，传于贾蓉，便传于他媳妇，又传于凤姐尤氏诸人，直传至供桌前，方传与王夫人；王夫人传于贾母、贾母方捧放在桌上。”拜完祖宗，便是拜长辈“尤氏上房地下，铺满红毡，当地放着象鼻三足泥鳅流金珐琅大火盆，正面炕上铺着新猩红毡子，设着大红彩绣“云龙捧寿”的靠背、引枕、坐褥，另外有黑狐皮的袱子，搭在上面；……地下两面相对十二张雕漆椅子上，都是一色灰鼠椅搭小褥，每一张椅下一个大铜脚炉，让宝琴等姐妹坐。”（第五十三回）族中、家中依长幼辈份，先后的拜贾母后，家宴才能正式开始。
为盖大观园，建筑、装修、装饰自不必说，至于置办多少家具用品也无法讲清，可是贾琏为房门配套的门帘的数目，便可大致估算出有多少间房。贾琏向贾政汇报的竹帘、毡帘有九百多挂，折去一半至少也有四百余间房。椅搭、桌围等每种一千二百件，也按打一半计算其桌椅、床杌也各有六百余件，总计二千余件。还不用讲床上用品、，陈设用品以及其他生活用品，更是难以计数。刘老老有幸上了缀锦阁看了看。“只见乌压压的堆着些围屏、桌、椅、大小花灯之类。虽不大认得，只见五彩灼灼，各有其妙，念了几声佛，便下来了。”（第四十一回）
这还仅仅是从数量上去观察的，若是从家具的材料、工艺、造型、艺术上去看，那更是无与伦比，富丽堂皇。其中，仅床就有大床、中床、小床、最精致的床、卧榻、拔步床、笏床等。“拔步床”又称“八步床”，除了形容床的长度有八步之大外，宽可容二三人卧睡。还有一种床的四腿高于地面很多，床四围有围板，四角有立柱，顶又雕版，可按装帐幔，帳勾等物，柱、腿皆有雕饰或彩绘。这种高档拔步床，通常用紫檀木雕琢，至少也须用花梨木制成。就如同大案、大桌等大型器物，皆用名贵木料，精雕细刻制作。
明清时，作为睡觉、休息吃饭接待客人，甚至作女工针线、看书写字，大都是在床、炕上进行。南床北炕，其习旷久。因此《红楼梦》中常常同时出现炕、床，并不奇怪。就是在现代的北方农村仍然以炕为床；炕是床的前身，炕比床的功能多，是人们生活中最重要的家具。炕是由席演变过来。席铺于台榻，榻升高后变为炕。榻的高度仅限于台阶，是炕前的蹬踏用具。北方的炕也是冬季取暖的主要用品。炕内生火，烟从炕中通道盘旋一周后，再由外出口从烟筒出去。烟火在炕内加热了砖坯，从而达到升温保暖作用。北方冬天除了用火炕取暖外，其寒冬取暖用品，还有火盆、脚炉、手炉等。
如果说在《红楼梦》中未将床、炕的具体情况讲明的话，那么在清乾隆年间 大贪官和坤抄家单上，就写得比较细致：“镶金八宝炕屏四十架，镂金八宝大屏二十三架，镶金炕床二十架。镶金八宝炕床一百二十架，嵌金玻璃炕床三十二架。”《清史》而明朝宦官严嵩事败获罪，其抄家单更是触目惊心。据《天水冰山录》载，仅各种床就有近七百张。“雕漆大理石床一张，黑漆大理石床一张，螺钿大理石床一张，漆大理石有架床一张，山字大理石床一张，堆漆螺钿描金床一张，嵌螺钿著衣亭床三张，嵌螺钿有架凉床五张，嵌螺钿梳背藤床二张，镶玳瑁屏风床一张，以上床共十七张。……螺钿雕漆彩漆大八步等床五十二张，雕嵌大理石床八张，彩漆雕漆八步中床一百四十五张，椐木刻诗画中床一张，描金穿藤雕花凉床一百三十张，山字屏风并梳背小凉床一百三十八张，素漆花梨木等凉床四十张……以上各种床计六百四十张。”从明清两个贪官的抄家单上，仅床就有如此众多，高贵豪华。身居八公之列，在朝几代人近百年的宁国府、荣国府相形之下，还算是小巫见大巫。可是书中描述的家具用品，也已经让人们瞠目结舌的了。
家具，主要以木材制作，其他如大理石、螺钿、八宝、珠玉是作为装饰镶嵌上去的。木器家具又分为高中低几档。首先是以材料的昂贵稀少为要。如紫檀、楠木、乌木、花梨木、沉香木，这是木中精料，其他便是一般硬木。这种纯木家具，以明代硬木家具最有特色。造型典雅简洁，线条刚柔并济，结构流畅明朗，无任何雕琢之处，光润平滑，木纹清晰，是中国古典家具中的佼佼者。清代家具重视雕琢，精工细作，内容充实，型制繁复，将浮雕镂雕嵌刻引入家具中，形成别具一格的清代作风。而镶石的家具是以大理石、山子石为主，其中大理石是最为珍贵。一般是嵌镶在桌、案的面上，椅子背的中堂，十分典雅清新。螺钿镶嵌，用在箱、柜、盒、盘上较多，光彩闪烁，十分美丽。
家具中除了纯木料之外，很多都是采取漆器工艺方式来制作。有人又把这些家具归为漆器，但是漆器家具离不开木器。先有木器为底胎，后髹涂漆饰或进行雕刻。象书中列出的“梅花式洋漆小几”、“每一榻前两张雕漆几”、“地下两面相对十二张雕漆椅”、“只见小小一张填漆床”、“小螺钿柜子”等。均是先制木器，再用雕漆方式，素漆方式，描金方式，彩绘方式，镶嵌方式，填漆戗金方式等去进一步加工美化。事实上，从明清两代皇宫贵族的家具中，尤以木器漆器最多。木以料而贵重，漆也以其工艺而珍宝。
家具，主要是在房中室内用来供人坐卧，陈设摆放物品的器具。每一种均有每一种的用途，每一种类家具中又有不同的品种、款式、形态。如椅子中有八仙桌两旁的高背直立木椅，端正挺拔。圈椅，形曲随身，靠背舒适宽松；粗腿立边座椅，气势威严。还有一种椅子，可以抬起来乘坐，又称坐椅、滑杆、竹轿。在炕上没有专门的椅子，却有类似椅子的靠背、靠枕。是用布、绸、缎作成厚垫状靠在墙壁或箱柜上，可以向后椅靠，俗称靠背枕。无靠背家具的称为凳子，短的凳子叫做杌子、短凳、马札、小板凳。只有四条木腿，一个凳板面。“两个门下常走的女先儿进来，放两张杌子在那一边。贾母命他们坐了，将弦子琵琶递过去。”（第五十四回）
至于柜子型制更多，有大柜、立柜、高柜、小柜、抽屉柜、门柜、斗柜。刘老老形容贾母屋里的大柜比房子还高还大，要用梯子才能拿到物品，他的话一点也不为过。至今在北京故宫皇家用物中还有高似房屋的御用大柜，足有两三人高。红漆描金、铜锁配件，气势逼人。箱子也是柜子的缩小，有固定式的。如放在炕上一头的炕柜、炕箱，也有置于一地的壁箱。小型一点的如薛蟠旅游时用的“棕箱”。女孩子放私物的小箱，如袭人把蒋小函送给宝玉、宝玉又送给她的汗巾放入自己小箱中。晴雯怒斥搜抄管家王宝善家的时“只见晴雯挽着头发闯进来‘
还有其他家具类，如多宝格、也形式多样，常有立式、壁式两种。立式多宝格，是用木料或漆木方式，做成多层分格分档的形式。内放各种工艺器物，因大小宽容不同而设计成了高矮大小不同的格式。壁格则是悬挂在墙壁上的木器形式。上面依照收藏器物的造型，掏出空格，器物一般只取半面器型，按插在内。多按放八宝、瓶、炉、之器型。还有一类与多宝格近似的，就是书架。中国古代书架多是线装软纸，平放于架上，因此书架都是一层层平设的。上述书架、多宝格，在《红楼梦》中都有表现。特别是在贾宝玉的房间里，“抬头一看，只见四面墙壁，玲珑剔透，琴剑瓶炉，皆帖在墙上。……左一架书，右一架屏……四面雕空的板壁。”这种将家具、陈设与室内建筑装饰合为一体的方式，的确是我国古代室内艺术的典范。是集陈设、布置与实用联系起来的艺术。在第十七回中，详细具体的给予了充分描写：“只见其中收拾的与别处不同，竟分不出间隔来。原来四面皆是雕空玲珑木板，或‘流云百幅’，或‘岁寒三友’，或山水人物，或翎毛花卉，或集锦，或博古，或万幅万寿，各种花样，皆是名手雕镂。五彩销金嵌玉的。一槅一槅，或貯书，或设鼎，或安置笔砚，或供瓶花，或安放盆景；其彩绫轻复，竟如幽户。且满墙皆是随依古董玩器之形摳成的槽子。如琴、剑、悬瓶之类，俱悬于壁，却都是与壁相平的。”这种与建筑结合的家具，又称为“十锦槅子”。
中国传统家具还有一个大项，即屏风，尤其是贵族家庭中，屏风、围屏的用途更是多种多样，因而屏风的品种也十分繁多。如炕屏、大屏风、小屏风、地屏风、玻璃屏风、紫檀木架大理石屏风、漆器屏风、螺钿屏风等。仅贾母过八十寿诞就收受各种屏风十六套件。从历史上看，苏州、扬州是制作漆器屏风、红木屏风、以及绸、帛镶嵌屏风的著名产地。书中讲江南甄家送的屏风最大最好，是十二扇组成一档“大红缎子刻丝‘满床笏’，一面泥金‘百寿图’屏风”。更象扬州地区制作的“周制”屏风。周柱系明代嘉靖时著名漆器艺人，祖籍苏州，从艺主要在扬州，他的漆器百宝嵌名贯天下，并影响了后来的明清漆器，其中屏风的制作更是突出。《履园丛话》曰：“周制之法唯扬州有之，明末有周姓者始创此法，故名‘周制’”。刻丝、泥金、屏风，也具有鲜明江南风格。不言而喻，在明清两代中，漆器屏风，镶嵌屏风也多是江南制品，北方相应少些。
不过，正如曹雪芹在《红楼梦》创作中，经常有意让京城混淆，把江南与京城互换一样，其南北什物也常常互为出现。如江南家中极少用炕，而北方又极少用床，可是在《红楼梦》中却共同出现。又如南方取暖是炭盆、手炉、脚炉；北方则是暖阁、地火炕。可在书中，也是互相都有。还有南方家具多竹器，北方多木器。可在荣府中也是交替出来。有时令人不知身居何处，适逢何季。这恐怕也是曹雪芹创作的一种风格。不仅不会令人不悦，反而把人引向更深的层面上去发问探索。而家具中的南北差异，也提出了同样的疑问，让聪明的后人去破解。
2009.3.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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