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园

三月阳春季节，吴家塘后山的那一片梨园，正开得灿烂，远远看去那一片满山都是白。

这一片梨园，尽管现在已经是乡村最美风景打卡地，尽管只隔一个村，熙美却在这30多年都未曾踏入。

这事还得从30多年前说起。

卢谷桥的林家有一女，叫熙美，相貌端正，针线农活样样都通。这年刚满18岁，就有好事的人帮忙上门提亲，相亲对象是隔壁村吴姓人家的男子。

相亲那天，熙美害羞地躲在房间里也不肯出门。当地有个风俗，相亲当天，女子要给对方的长辈跟相亲的对象各打一盆水来让他们洗脸，意寓“接风洗尘”，而受礼者要给女子红包。熙美的父亲在客厅里喊着熙美，熙美却躲房间里迟迟不肯出来，母亲便叫熙美的妹妹去里屋催，妹妹见躲在房间里的熙美脸红彤彤，便打趣道：“姐，你不出去，那我就代你去给他们打洗脸水，到时他们给的红包也由我代收了。”熙美听妹妹这么一讲，立刻紧张起来，抡起小拳头往她小妹的背上捶，“死丫头瞎说什么呢，我自个去。”

跟熙美相亲的男子叫吴国华，一张国字脸，眉宇间有一股英气，读了不少书，还写得一手好文章，是那一带村子里不多得的才子，那些年因还没恢复高考，吴国华只得在他叔的推荐下，当了吴家塘村里的代课老师。

熙美把洗脸水端到放脸盆的架子上，低着头走到吴国华的面前，羞赧的轻声地说，“洗脸吧。”熙美其实想叫国华，可是这两字一到嘴边又羞于叫不出口，她说完这四个字，头也不敢抬就准备要跑开。连男子手中准备好递给她的红包都没想着收。

旁边看热闹的婶子们便打趣道;“熙美，今天收了国华的红包，以后你跟他就是睡一个被窝的人了。”这一打趣，国华的脸也跟着羞红了，熙美这才停下脚步抬起头，她看着眼前的男子，一张国字脸跟她一样通红通红，眉宇间甚是好看，皮肤也白净，不像农村里干活的汉子皮肤晒得黝黑还土气。熙美这第一次第一眼见这男子，就打心里喜欢上了，一时竟看得发呆。国华也是第一次见熙美，这姑娘说不上很好看，肤色也不算白净，一对浓眉下面搭着一双单眼皮，平鼻梁，厚嘴唇，鹅蛋脸，国华只得故作淡定笑着把红包递给熙美，熙美才感觉到自己的失态，忙又低下头羞赧地接过红包一溜烟跑了。

晚上相亲的男子回家了，熙美的母亲告诉她，这个男子家里是三兄弟，他最小，上面两个哥哥都各自成家与男子他们分开住，男子是同他父母一起住在老屋，听说现在还在读书，有心准备参加明年的高考，他家大人的意思是如果熙美同意这门亲事，等明年他参加完高考就给你们办婚礼。

熙美父亲并不看好这门亲事，他在旁说道：“女子，父亲是担心这男子将来考上了大学，到时会看不上你，这个你自己要想清楚。毕竟你小学都没毕业。”熙美的父亲是村里的大队长，那年头熙美家的条件比村里其他人会更体面些。

熙美那晚还是告诉了她父亲，她愿意等他，哪怕是一年半载时间，她也相信这男子的人品。

那年冬天，熙美去镇上赶圩经过男子所住的村庄，刚好碰上男子的婶子，婶子以为熙美是刻意来找男子，不由熙美解释就热情地帮熙美引路，原来男子趁周末跟假期，同父亲在自己的后山上开了一大片荒地，准备用来种梨树。想着将来梨树结果了也能多一份收入。

男子见到熙美，很是惊讶，拘谨地搓着刚刚拿过锄头的手，“你什么来了......”“我赶圩经过你家，你婶看到我，硬把我带到你这了。”熙美害羞地说道。男子父亲看到熙美，很欢喜，忙着留熙美吃午饭，忙着要回家跟他老太打招呼要张罗午饭。

婶子也同男子的父亲一起下山了，此刻果园就剩熙美跟男子二人，熙美跟男子认识三个月来，这是他（她）们第一次单独在一起。且这一次还是熙美主动来见男子。熙美不敢看男子的眼睛，只顾低着头手不停地扭着衣角，“你最近还好吗？我还有七个月就要参加高考，这段时间我比较忙，除了代课，帮父亲忙一些农活，我还得准备复习功课，所以一直都没空去看你，你别见怪。”熙美又想起父亲当初说的话，竟有些想哭，声音涩涩的说道：“我不会怪你的，你要好好复习功课，等你考完我们再见。”熙美都快要哭了，男子突然靠近熙美，熙美想着男子应该是要过来拥抱她，安抚她，熙美紧张得头越发低的更低，可是熙美等了好一会儿，男子只是轻轻地拍了一下她的双肩。

当熙美抬头却见男子只是微笑着面对她，并没有更进一步的动作，他的眼睛炯炯有神，甚至有点严肃。熙美觉得自己有点丢人，招呼也没打就直接跑回了家。

那天熙美回家后，也没听到男子那边有什么回音，越想越伤心，瞒着父母把自己关屋里哭了大半天，哭醒了的熙美当晚便把给男子织好的毛衣收回了橱子，那件毛衣是熙美熬了好多个夜，还找了好多种图样做参考，甚至还托熟人要来男子的尺寸，是熙美一针一线一心一意织出来的。经这事后，熙美还是决心等男子亲自上门看她再送给他。

转眼大半年又过去了，这大半年男子一次也没来看熙美，过年的时候还是男子的父亲上门来拜年。

阳历八月中旬，母亲告诉熙美，男子约了她晚上在村口见面。

那天熙美特意换了一身的确良长袖连衣裙，脚上搭配着那年刚流行的塑料凉鞋，把乌黑的长发打成两条大辫子，熙美的妹妹打趣道：“这是谁家的姑娘，打扮这么漂亮，是不是要去见哪家的郎。”熙美羞得要追着妹妹打，妹妹闹得越发来劲，母亲见姐妹二人闹着，忙催着熙美：“时间不早了，国华已经在村口等你，你也早去早回。”母亲交代着说。

熙美那晚把放了大半年的毛衣从橱柜里拿了出来，前行日子，熙美就听大人跟她说，男子考上了一所好大学，想来今晚他来找熙美，应该是来跟她一起分享好消息吧，毛衣这时候送给他也许是最合适的机会，熙美是这样想着，便带着满脸的幸福奔赴他的约会去。

那年农村还没有安装路灯，熙美借着月光来到了村口，远远就见男子立在那等的修长身影。

漆黑的夜，熙美看不清男子的表情，只隐隐约约看到男子的嘴在动，"熙美，过几天我就要去外地读大学了，四年时间有些长，我怕耽搁了你，这几年你如有合适的人，就不用等我了。"熙美原本以为今晚他约她是有好消息，哪知男子一开口便是这些话，男子话说完，用布袋装好的毛衣也从熙美的手里掉到了男子的脚下，熙美是趁着夜色哭着跑回家。

过了几天，熙美从田里收工回来，母亲告诉她，男子已托人到退了亲，毛衣也托人给带回，他也去了外地上大学。

那以后熙美再也没吃过一口梨，也再也没去过一趟吴家塘的梨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