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亲

11.2

小时候，家母是语文老师，教了十几年的小学毕业班。而等到我入学之后，她虽不曾教过我，但总归是在一个学校里，她去学校我也去学校，她放学我也放学，我的整个童年记忆，就是她的自行车后座。

在我还穿着开裆裤的时候，就把我带到她的课堂上，听她上课。讲的什么我具体记不清楚了，可脑海里还能深深地记得语文课本上鲁迅和李大钊的画像，那些泛着黄的书本形象在我脑袋里一直挥散不去。

到了小学，我能自己看书了，就在家把她的书看了一遍又一遍，什么书都看，小学生作文啊，报纸周刊啊，童话故事书啊，无所不包无所不列，繁杂至极。刚上小学二年级的我，就开始抱着这些书津津有味地看，脑子里能够记得的许多冷门知识也都来自于这个时期。比如我知道尼泊尔和不丹中间其实还有个小国家叫锡金，只是后来被印度吞并了，很久以前的地理书籍上有；比如我知道之前的历史学界对李自成的评价很高，并把他定义为农民义军领袖、正义的一方，只是后来历史学界对李自成的看法才慢慢变地全面客观。

母亲从未真正地督促过我学语文、背古诗、写作文，但我经常能看到她拿回来的各类书籍，以及她拿批改的作业和试卷。而在幼时的闲聊过程中，母亲也会时不时地聊起诗词之类的。她从未教过我语文和写作，但确确实实让我喜欢上了这些东西。

在传统的中国家庭里面，严父慈母的搭配总是多一点，但在我家，却是反过来的，父亲的教育相对比较宽松，母亲却是个严厉的形象。

我小时候很淘气，幼儿园给别人家小朋友的胳膊拉脱臼，小学给同学的脑袋上砸过窟窿。母亲在处理这些事情的时候，并没有过多地对我进行训斥，最多就是叮嘱我要小心，因为这些都是我的无心之失。但一旦涉及到人品和道德方面，就会变得十分严格。

我很清楚地记得在幼儿园的时候，有一次在别人家里玩弹珠，弹珠滚到床底下了我就爬进去捡，捡完弹珠发现床底下有三毛钱。我就偷偷地把钱装了起来，没有给那家的主人说。回到家，母亲发现我兜里的钱，就问我哪来的。我撒网说是我爷爷给的。母亲立刻去问爷爷，爷爷说没给过我钱。母亲就立刻知道我撒谎了，很生气，但是没有打我也没有骂我，只是不理我，不和我说话，整整两天。那三毛钱后来丢了，但这件事情我却记到了现在。那是我第一次明白，说谎竟然是那么的难受。

我小学特别磨蹭，作业写的很慢，而且边写边玩，还爱跟父母说话，在小学四五年级的时候，就能写到晚上十二点。后来母亲为了改掉我这个毛病，去到我亲戚的饺子店里帮忙，晚上很晚才回来，我就只能一个人在家写作业，慢慢地也就不再磨蹭，作业写的很快。

小学六年级，班里给每个人买了一套英语卷子，但老师没有强制要求每个人做。母亲发现了，就陪着我做，每天晚上写完作业之后，做一套。我很清楚地记得那是冬天，桌子上开了一盏小小的台灯，晚上十一点，门外的风呼呼刮着，母亲裹着大衣坐在我旁边，看着我写卷子，写完对答案，纠正错题。就这样坚持了一个学期，期末的时候我把卷子拿给老师看，我现在都能记得她当时惊讶的表情。

在我小时候的印象里，她总是很严厉地训斥她的学生。可能是在学校训学生训习惯了，回到家里，母亲会像训小学生一样的吵我和我父亲。她做事风风火火，干脆利索，而我和我父亲则是典型的散漫性子，所以她经常被我们气的不轻。但是吵完了该干嘛还干嘛，衣食住行一样照顾的很好，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

等到我初中的时候，她就不教小学了，办过辅导班，给人看过店，还考了厨师证。不过一直到我高三毕业，她的活动范围一直都在我不远的地方，经常就到学校来，问问老师情况，给我送点东西。可能正是因为我从小在她身边长大，反而一门心思地往外跑，大学虽然离家很近，但除了逢年过节，极少回家。

大四那年实习的时候，母亲腿摔伤了，动了个小手术，手术过程中父亲给我打电话，还说你如果忙不回来也没事儿。我请了个假，第二天早上就赶了过去，一进病房，母亲抓着我的手，一句话不说，就只是一个劲儿地哭。我拍着她，说没事儿，不哭了啊。

长这么大，母亲从来没说过什么温情的话，也没有抱过我，即便说想我，也总是托词说是我父亲想我了。我就更别提，慢慢大了之后，更是和母亲没有任何亲昵的举动和语言交流，且极力想证明我一个人在外面也可以过得很好，不用再把我当小孩子看。

去年母亲节，我女朋友拿着我的手机给我母亲发了一条短信：“妈妈，我爱你”。之后我拿手机才发现这条短信，并且母亲很快就给我回了过来，内容也很简单：“儿子，妈妈也爱你。”

看到短信的那一刻，我似乎懂了。

母亲这一句“我也爱你”，已经准备很多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