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城里种菜

楼前有一片绿地，草坪上种着些月季和杂树，冬去春来，绿意葱茏，红花点缀，是年复一年里，站在楼上隔窗观望到的乏善可陈的风景。

后来，那片绿地不知什么时候被整成了菜地，草不见了，花树下全是整整齐齐长长短短的小菜畦排列着，一畦是菠菜，一畦是韭菜，一畦是蒜苗，还有几畦空着，很平整，等待播种育苗的样子。这简直有点乡村菜园的味道了—大约是小区里那些住在一楼的老年人们集体的作品。这些年，农药残留和催熟剂的毒害越来越使人害怕，买菜提心吊胆使很多人萌生了自己种菜吃的愿望。但是寸土寸金的城市里，哪里去寻一块菜地呢？那些上了年纪的人，他们想必是想菜地想疯了，于是大着胆子擅自把草坪改成菜园，只是不知园林部门的人会不会来找麻烦。

作为一个曾在乡村生活过二十几年的人，我也同样怀着一种强烈的愿望，想拥有一块地，哪怕是很小很小的一块，可以随便种点什么菜。

每当我走过马路边的绿化带和草坪，总是看到成群的园林工人在那里忙活。随季节的变化，他们栽种的有时是矮牵牛，有时是一串红，都是些应时的花草，就忍不住想，要是把那些地方全部种成青菜该多好啊。那样，我们下班回家就不必绕路去菜市场了，从路边随手摘一个茄子两只黄瓜三个青椒再拔几棵小葱，就有了一顿健康的晚餐。这个城市里那么多的地，都被种成了草，是件多么浪费的事，如果我能做主，就把那些地全种上菜，变成城市里的菜园。

我喜欢“园”这个字。字典上对这个字的解释是：种蔬菜、花果、树木的地方。有菜园，花园，瓜园，果园的地方，才可以引申称为田园，或者家园。被称为园的地方，必定是靠河或靠井的，因为方便浇灌，所以总是给人以蓊郁和湿润的感觉，有一种亲切的诗意在里面。

前几年，我和很多人一样，开始在网上玩一种叫做开心农场的游戏。在虚拟的世界里，购买种子，播种，浇水，除虫，收获，出售，从头到尾的这个过程，只是动动鼠标，就完成了。也许最初设计游戏的人，也曾体验过收菜的辛苦和快乐，也知道离开土地的人们渴望什么，因此有了这个创意。没想到，“偷菜”竟会成为一种流行语，并由它引发了一系列的笑话和奇闻出来。据说有妻子因误了帮老公偷菜而被暴打后离婚，据说有人在网上偷菜不过瘾开着小车跑到郊区的蔬菜大棚里去偷被巡逻的民警发现……最不可思议的事发生在我的同事身上，他因为用手机上网偷菜没注意超了上网流量，居然一个月多支出了五百多块钱，我们一个劲地感叹：五百块，要是用来买真的青菜那要买好多筐啊。

那些没有种过菜的人在网上玩种菜偷菜，图的是一种新鲜，而我，是借此重温一下当年的感觉。只是，时空变幻，有些感觉，永远也不会回来了。还记得身上沾染的那些泥土和草叶的气息。融融的春光和烈日骄阳里，曾一天到晚蹲在刚出苗的芫荽畦边，一根一根的从湿润的土里辨认和剔除同菜苗一起冒出来的杂草；把细竹竿扎进地里，扎成一行行的黄瓜架，再把隔一天就窜一大截的黄瓜蔓拴到竹架上去；把白菜的苗一棵一棵分开，种到刨好的坑里去，一瓢一瓢地浇水，再采来蓖麻叶覆上，防止太阳把新栽的小苗晒蔫醒不过来……

当时只道是寻常。那时我家的菜园里种过黄瓜、芸豆、茄子、大葱、甘蓝、菜花、芫荽、白菜、辣椒等等。在闲置的地头和边边角角的地方，也会见缝插针地点上南瓜、丝瓜和冬瓜的种子，不用怎么管理，就爬得到处都是，长得到处都是。

采摘大多是在集日的前一天黄昏的暮色里，或在第二天早晨天光微亮时。刚采摘下来的蔬菜带着夜露或晨露，新鲜，饱满，而生动。一筐一筐地从地里被摘出来，汇集成一篓被搬运到集市上，再一秤一秤地卖到了不同的人的篮子里，出现在不同人家的餐桌上。

可能人离开土地时间越长，对它的眷恋就越深吧。有一位女友在她住的楼顶上的露台上辛苦经营，建成了一块花园和一处菜园，月季蔷薇陆续开，西红杮辣椒也结出了果实供主人随时采摘，着实让人艳羡。曾在路边看到有人在花盆里种的高粱、茄子、韭菜等，也尝试着在阳台上的花盆里种些土豆、白菜和萝卜、辣椒。回乡村一趟，带回来的除了土肥就是鸡粪。只是阳台上的方寸之地，到底施展不开身手。前几年，有媒体联合山区某村，向城里人兜售菜地。承诺城里人花钱买菜地，可以请山里人负责管理收种，到时会把放心菜送上门去，此消息一出，报名者众多。由此可见有土地情结的人也不在少数。然而，即使是买下了，那样远的菜地，能够亲眼看着种子是怎样发芽，小苗是怎样成长，怎样开花，怎样坐果，怎样长大吗？仍然不能。不能和青菜一起沐浴朝露晚霜，不能在雨后初晴时去菜地里亲手拔掉杂草，不能在菜下锅前发现没有葱花，打发孩子去菜地里现刨一棵来……

于是，仍然强烈地幻想，假如有一天发了财，就买一套带院的房子，别的都其次，最重要的是必须要有一小块地—梦寐以求的、近在咫尺的菜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