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林区抬木号子
山之君
巍巍长白山,莽莽大森林。
凡是从长白山林区长大的人,几乎没有不知道林区的抬木号子。他那悦耳动听的旋律,只要听到一次就会令人久久难忘。
我第一次听到抬木号子,是在懵懂的少年时代。
一个盛夏的下午,放学后的我背起书包兴冲冲地踏上了归途。路过贮木场时,我远远的看到一群人围在那里,一种从未听过的好听声音,从人群的缝隙中穿透过来,引起了我的好奇,我不觉得加快了脚步。
来到现场,只见一群人围成一个半月形,正在交头接耳地议论着。半月形的中间,上身赤裸的八个壮汉正在用搬钩滚动着一根巨大的原木,他们有的手拿杠子,有的手拎挂钩,四人一队,分站在原木两边。突然,一声低沉悠扬的声音,从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喉咙里发出“哈腰挂呀”…随后,其他人一起哈下腰,将挂钩挂在了原木上,他们一手扶住挂钩,一手抠住肩上的杠头,同时,应和着发出了一声“嘿呦”声。就这样,打头的每发出一声,其他人就应和着一声“嘿呦”。“挺直腰”…“嘿呦”…“向前走”…“嘿呦”…“步要稳”…“嘿呦”…伴随着他们挺腰迈步,粗大的原木在他们中间悠了起来,一场好戏开始了。
号子如行云流水,韵律优美动听,抬木人步伐整齐,脚步坚实有力。在号子声声里,他们稳步向高高的楞垛走去。
围观的人随着他们一步步攀登,眼睛也一点点抬高,当他们一气呵成终于登上垛顶的时候,垛下爆发出了热烈的掌声。而西边的群山上,一轮火红的夕阳正卡在山顶,成为抬木人绝好的背景,霞光映照在他们汗迹渍渍的古铜色背上,使他们成为一尊动人心魄的雕像,我简直看呆了。这唯美的画面永远定格在我的记忆中。
从此,每当我放学后,我都归心似箭,迫不及待地去看这场诱人的“演出”。就是在寒冷的冬天,我也曾欣赏过他们在雪花飘飘的天地间的精彩表演,只不过他们改换了演出装束,头上戴上了狗皮帽子,手上戴上棉手闷子,身上穿上了扎绳的棉袄。迷人的号子声,为冬日的大自然增添了暖意,也为林区抬木人增加了浪漫。
一次次近距离接触抬木人,通过观察,我发现了他们的一些规律。一是抬木人必须成双成对,不能出单,有二人一副架的,有四人一副架的,这使我想起了“二人不靠井,三人不抱木”的谚语。二是号子的演唱方式固定,但唱词的内容千变万化,见景生情,见物比物,每次都有所不同。号子的头四句内容基本不变,其他的可以任由发挥。三是起号者就是抬木人的头,具有很高威望,由他来统一指挥抬木劳动。他来领唱(起号),其他人接唱(接号),使抬木劳动总是踩在号子上有序运行。
随着年龄增长,我也了解了一些抬木的专业知识。抬木全架分头杠、二杠、尾杠;头杠领,二杠重,尾杠轻;头杠是龙头,二杠是龙腰,尾杠是龙尾;头杠起车头引领作用,二杠起顶梁柱作用,尾杠起稳定器作用。抬杠又分大肩、小肩、背肩;大肩为右肩,小肩为左肩,背肩为脊背加两肩。抬木工具简单实用,只有两钩一杠(搬钩,挂钩,杠子)。
更重要的是我知道了抬木人的秘密。为首的杠头姓马,山东人,人称“马杠头”。他手下的那群人,被人们戏称为“马家帮”。“马杠头”德高望重,经验丰富,充满个性,富有智慧,具有很强的号召力,凝聚力,他随机应变能力强,很会临时发挥,即兴而作,具有灵活的创造性。只要他在,只要“马家帮”出场,观众就会不请自来,他就有这个魅力。因此,在当地名闻遐迩,拥有众多的“粉丝”。
我曾细心地观察过“马杠头”独特的领唱,发现他发出的声音细、软、柔,充满磁性,那声音好像是喉咙被压挤出来的声音,给人以美的享受。而他手下的人也个个是把好手,一般人肩上不脱去几层皮,磨出硬肉垫,是甭想进入他的帮,更别想上杠,上跳,上楞了。因为抬木是一种繁重,危险,
靠集体密切协作的活,如果基本功练得不扎实,关键时候只要有一个人挺不住,木头就会伤人,其他人都会遭殃,所以他手下的人个顶个活好。常言道“强将手下无弱兵”。
号子,在抬木中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它可以调动情绪,解闷争趣,凝心聚力,动作一致,调节步伐,配合默契,释放压力,有益身体,整个抬木过程全靠号子来控制。我很难想象,抬木人如果没有号子会怎样抬木?我也想到寂静的大森林,如果没有号子声,会不会感到孤独和寂寞?有人说,没有了号子,森林就没有了灵气。这真是一语中的啊!
大森林孕育了抬木号子,抬木号子成就了一代抬木人,抬木人创造了一种韵味独特的森林文化,森林文化丰富了抬木号子的内涵。
随着一代抬木人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线,随着国家森林禁伐政策的全面实施,抬木号子已离我们渐行渐远,难以传承。庆幸的是为抢救和保护这种珍贵的自然生态文化,2008年6月,森林号子经国务院批准被列入第二批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成为中华民族优秀文化的重要遗存。
至于抬木号子具体产生何时?已无人能说的清楚。有人说,有“老木帮”的时候就有了;也有人说或许更远更久,有了人类有了森林就有了。总之,它的历史古老而悠长。
号子是劳动的产物。劳动创造了人,也创造了丰富多彩的劳动号子,它也是音乐产生的源头。而大森林中的抬木号子就是众多劳动号子里的一朵奇葩。
“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
人生易老,逝者如斯,林风带走了抬木人传奇的过往。如今,“马杠头”已经辞世,苍老的“马家帮”人员也已寥若晨星,那一代挥洒风采的抬木人已经谢幕,那百听不厌的抬木号子已成为绝唱。留给我们的只有深深地回味和无尽地想象。然而,那抬木的火热场面,那抬木人抬木的洒脱雄姿,却仍然还在我的眼前闪现。我更愿意相信,那古老、美妙、醉人的抬木号子仍余音犹在,分明还回响在我的耳畔,回荡在茫茫的大森林上空…
作者小传;
山之君(周胜军),曾供职于吉林省白石山林业局,现已退休。
生于矿山,长于林下,求学于省城。因钟情山水,酷爱森林,遂结庐于林区。
一生从政、从教各半。曾为国企之主刀笔吏,呕心沥血任驱使,厌倦违心劳神之役,遂别庙堂,入教坛,为山中孩子王。
如陶公“喜读书,不求甚解。”勤笔墨,终无大成。闲暇之余,以东北林区生活为源,于文字为友,亦有多篇新闻、文学拙作散见于报端、杂志、作品集,偶尔撞运获奖。
性情柔,心地善。崇行散淡,不慕妖冶。重乡愁,恋故园。浮生六十有七,唯愿隐居深山,终老林泉,以昭其志:“人生南北空中雁,江河西东水无痕。回首平身堪自慰,不负我心愧后人。”
山之君是东北的文友,我最近离文学远了, 最近主要精力都在更新下面这个号,欢迎大家关注:
联系客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