刊头题字:聆百
编剧 陈有清 罗延权
船上,张謇思绪万千,心潮起伏。
船家:“状元公,前面就是通州啦!离家不远了。”
张謇:“船家,能不能逆流而上,送我去江宁?”
船家:“我要回家啰。去江宁?你还是搭乘前面那艘大船吧。”
张謇凝视着前方的大船。
通州江边码头聚集着一群人迎候着张謇归来。
知州汪星棠备好轿子等在岸边。
一老者:“自从盘古开天地,能出几个状元郎!”
一老秀才:“当年我们同窗读书,我就看出他的志向不凡!”
一书生:“来,来,诸位看看我的贺联!”说罢,他将贺联拉开,只见上面写着“金殿论元名满天下,衣锦荣归德泽乡邦。”
有几个人同声赞誉。
南货店徐老板对身旁八鲜行的沈经理:“老兄,出了这么个大红人儿,日后我们的生意也火旺啦?”
张謇的三哥张詧走出人丛,向远处焦急地张望。
一青年指着江上的帆影:“你们看,那不是状元公回来了吗?”
南货店徐老板,“去你的,状元公衣锦荣归,会坐这三块板子的小船?一定是后边那艘大船。”
小船靠岸,船家走下船。
船家,“你们是在迎谁啊?”
青年:“状元公张謇张大人啊。”
船家:“他呀,逆流而上,去江宁找什么大官去喽!”
张詧听了一愣:“怎么,四弟去江宁了?”
通州城里,张氏旧宅。
天井里,晾着刚染的红褂红裤。
屋内,张謇的父亲张彭年病卧在床,床上的蚊帐已御到边,床里的墙上挂着几样零用杂物。
一家人围着张彭年的床前,个个脸上罩着肃默悲哀的气氛。
处于半昏迷状态的张彭年梦呓般地嚷着:“四儿!四儿!”
金太夫人俯身在张彭年的耳边:“四儿今天就到家。你可要等着他呀!”
徐氏夫人在门口焦急地张望。
张詧急忙跑回家中。徐氏夫人问:“接回来了”。
张詧:“去江宁了,连家也不回!”
江宁招商局西花厅。
具有长者之风,威严而又慈祥的张之洞正兴致勃勃地与张謇在画舫中下着围棋。
字幕:张之洞,字孝达,号香涛。
张謇忧思不安,应付而已。
张之洞边走着子儿边说:“从方今大势来看,洋务之举正在兴起,我又有一批纺织机械搁置在上海,正需物色一个得力的人共图成事,周大人的举荐函我也收到了,只是你状元公——”
张之洞说到这里将话收住。
张謇胡乱地丢下一个子儿,期待着对方的下文。
张之洞见张謇明显走错了谱几,退让着说:“来,来,重走一步!”
张謇重新把子儿摆好,急切地问道:“督帅以为在下难充此任?”
张之洞恳切地说:“不是这个意思!状元公经纶满腹,文章盖世,正该辅佐皇上为朝廷建功立业,肩负起安邦定国之大计。”
张謇一听话音不对,忙申述说:“依謇之见,当今富国强兵之道首推工商实业,别无他法。”
张之洞:“此亦难以定论,本督致力工商只不过探索而已。再说,翁大人为你苦心栽培,本督岂可反其道而行之……”
张謇数次张口,可又无言以对,只得一个劲儿地厮杀起来。
张之洞步步败退。
张謇似乎发泄怨忿,越杀越凶。
张之洞认输地:“状元公身手不凡,佩服,佩服!”
张謇痛苦地叹着气。
张之洞不觉心动,安慰说:“你先回通州,本督月底赴京再与翁公好好计议,计议!”
张謇机械地拱了拱手。
黄包车在张氏大宅前停下。张謇密走下车,付了车钱,一个家院看到了,忙说:“状元公,你可回来啦!”
张詧闻声从院里走出来。
张謇:“三哥,我回来了!”
张詧:“哎呀,四弟,父亲病重,想你想的不行,早就盼你回来!”
张謇:“怎么不早告诉我?”
张詧:“怕你在朝中分心,快去看看父亲吧。”
张謇定进父亲卧室,跪倒床前:“爹,我回来了!”
张彭年伸出一只枯瘦的手在空中抓摸。
张詧会意,从张謇的行囊中拿出红缨大帽。
张彭年笑了,指指张謇的头,示意戴上。
张謇捧着帽子站起身,不愿戴。张詧做了个眼色,张謇闭起眼睛,违心地戴上。
张彭年高兴地笑了。
老家人押着箱笼从京城运至张府穿堂。
老家人对张謇:“大人,您的日记、书籍、衣物都运回来啦!”
张詧跑到外面一看大为意外:“四弟,您?”
张謇跨出门去:“三哥,从离京那天我就拿定主张,不再回去了!”
张詧如闻睛空霹雳,大为惊骇:“ 四弟,你怎这样糊涂!”
张謇:“三哥,你曾做过县令,难道不知当今政界乃腐败人才之地!”
张詧发怒了:“我们家世世代代被人踩在脚下,半生坎坷,好不容易中个状元,你就这样轻轻地抛却功名? ”
张謇冷笑:“嘿!功名?功名不能变成空名!”
张詧:“你,你——”他气得说不出话来,拍打着庭院中梨树,树上的梨子哗哗直抖。
夜,张氏机房。
金太夫人含着眼泪坐在织布机上训斥儿子:“我们家都是卤水中淹溃过的人,巴望你为我们争口气,难道你忘了,十六岁那年要考秀才,欺我们是'冷籍’,不让考,你爹好不客易让你承嗣给如皋丰利张家,借了他家的户籍才考上,可那份气是人受的!连房子都扒掉两间。你爹又为你东磕头西打千,好不容易在通州落了籍,才有今天这一步。你要是放着京里的大官都不做,你父亲日后在阴间也寒心……”
金太夫人呜咽着伏在布机上。
张謇痛苦地:“妈,恕儿子不孝,我不愿再像你们那样受屈人下,我要为书生扬眉,为中国人争气!”
金太夫人发怒了:“争气?八抬大轿不坐,你争的什么气?”
张謇:…
金太夫人无法抑制胸中的怨愤,理纱织布。布机声“咔!咔!”地响个不停。
张謇卧室。
张謇的妻子徐氏夫人是一位庄重贤淑的女子,虽然现在已贵为状元夫人,仍然朴实勤劳亲操井臼,家中意见不和引起他的不安,此时正挂着眼泪软语灯边,劝丈夫勿逆人意。
徐夫人:“为让你求取功名,爹一生受尽腌心之苦,三哥因备不起财礼,闹退了那门亲事,妈妈一生都绑在织布机上。我,过门三年连新鞋子都没有做一双……这一切为了什么,要是不中倒也罢了,既然考中了嘛,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你不为我想,也要为哥哥妈妈想想,你这不去,怎对得起他们?”
张謇无言以对,眼里噙起泪花。
徐夫人一见反而惶惑起来:“啊,兴许我说得不对,我,我不该说这些,大主意还是你自己拿吧!”
张謇凝视着徐夫人深情面善良的面孔,掉下了串串激动的泪珠。
夜色渐渐隐去,晨曦照亮了半边天地。
张謇、张詧到郊外野游。
游子归来,对家乡的河山格外钟爱。张謇掬起一捧清亮的河水痛快地洗着脸。
树荫深处,几只洋喜鹊得意地叫着,张謇孩子似地打着口哨,引得它们越叫越欢。
两人走了一程,路边有几个农夫在锄地,当他俩走近时,一个农夫的锄头底下翻出一只乌龟和几条蛇。
张謇一见赞叹着说:“三哥,你看,真是块宝地啊!”
小书童奔过来,急忙喊 道:“老爷,不好了,老太爷病……”
张詧、张謇急忙往家中走去。
张彭年强睁双眼,望着张謇,挣扎着要坐起,张謇将爹扶住。张彭年用手指了指箱子,张詧连忙打开衣箱拿出新衣新帽……张詧、张謇搀着衣着一新的张彭年来到院中,张彭年指指枇杷树下,做了个刨的动作。张詧命家人拿来铁镐,挖开地面,露出石板。揭去石板,里面埋着一坛酒。
金太夫人边抹泪边说:“生你的那天晚上你爹梦见了天上文曲星下凡,他高兴地跑到文峰塔,烧三炷高香,又在这院子里,埋了这些酒,说让你将来好好读书,考上状元。全家一同来喝这状元红酒。”
张謇从坛中倒出一碗酒,一步步走向张彭年,多少往事,涵上心头——
(闪回)
孔庙庙会,小百货杂陈,白果树下,张彭年摆着摊子。
乡间大河,河上搭着用竹口捆起来的数节长桥,对岸一片茂密的竹林。张彤年手举摇鼓,挑着瓷货担子从桥上走过。
如皋水明楼前正在演僮子戏,张彭年手持摇鼓,肩掮大布从人丛中走过,老爷、太太们投以鄙视目光。
张彭年对拿着小摇鼓的张謇说:“孩子,要好好读书,给咱家争口气。”
(切出)
张彭年接住酒碗,抖抖撒撒。
张彭年正欲饮酒,“嘭——”地一声,手中的酒碗掉下地去,状元红酒酒了一地。
全家哭号。
张彭年安祥地合上眼睛。
一坛状元红酒孤零零地立在地上,没人去碰它。
张彭年墓前,全家志哀。
天色晦暗,愁云欲泣。
张謇把一碗“状元红”摆在父亲坟前,几点热泪,“叭!叭!”地滴在酒中。
沉痛而深情的旁白:“老人家,你没来得及尝一口状元红就入土长眠了!但愿您不要闭上眼睛,看看您为我们中华民族养育了一位怎样的子孙……”
大江滔滔,波海汹涌。
张謇离开江宁,乘着一叶小舟沿江东下。
怒涛拍岸,浊浪滔天。
小船像一只鸡蛋壳在波谷浪尖上颠簸。
张謇随着船身摆动,二目忧郁地望着前方。
狼山、军山隐约在目。
张謇想起前途的风波浪险,心潮难平。
海声哗哗,江鸥飞飞。
张謇悲壮地吟哦:
裂岸千堆雪,
扁舟何处家?
狼山青几点,
极目是天涯!
春日南郊。
通州知县汪星棠和师爷黄介明正在看春姑放风筝。
具有通州特色的鸽哨风筝响声盈耳。
天色蔚蓝,五山几点,彩鸢翩翩,景色宜人。
张謇乘轿来到南郊,他无心观赏四野景色,一下轿便勿勿地向汪星棠他们的看台奔去。
汪星棠得知张謇到来,慌忙下台迎接,并请张謇上坐。
汪星棠吩咐随从摆上嵌桃麻糕等通州名点,奉承说:“良辰美景,人生难得,愿状元公偷闲意味胜长闲,在此舒心畅意地乐一阵。”
村姑放出的风筝响着哨声、变着队形,确有一番乐趣。
张謇看了片刻,厂事涌上心来,不由得眉峰高耸,对汪星棠说道:“河山大好,真正舒心畅意者能有几人?我们南通本是产棉最旺之地,可外夷侵掠,现在连塞鼻子的棉花都找不到一朵,岂不叫人痛心!”
汪星棠一愕,板起一付奸诈的面孔,又佯装着笑脸,说:“外面风传状元公要在南通办纱厂,我想决不会有此事!”
张謇感到气味不对,便想了解详情:“传闻确是很多,不知足下有何高见?”
汪星棠:“我南通安居江左,民风古朴,海宴风清,要是搞起洋人那套玩意儿,黑烟乱冒,机器轰叫,加之劳工聚首,岂不是违反祖制兹事生非……”
张謇听了这番“高见”真是啼笑皆非,只得痛心地说:“道循古制,故步自封,只能让人不停地宰割。《马关条约》已允许日人到重庆、沙市,这江海门户南通还想得以偏安?”
汪星棠语塞,佯拉天上的风筝想把话题岔开。
张謇话锋直下:“我们自己不干,拱手送给洋人?再说改革旧制发展工商乃富国之道因何不抢步去走。”
汪星棠:“我们读书人一不懂机器,二没有资金,这办厂谈何容易?”
张謇:“此言有理,不过,我们读书人不懂机器,可以聘请技师,日后有了条件,可开学校,培养人才。至于这办厂资金我们正在各方筹集。足下为本州主宰定当当仁不让了!”
坐在一旁的黄介明向汪星棠递了个眼色。
汪转了下眼珠子,媚笑地说:“状元公雄才盖代,交游甚广,连朝中首辅、边廷大将都是你的好友,要他们这些阔老、总督拿点银子还不等于下官打几个虱子。!”
张謇哈哈一笑:“你就看着人家打虱子,连虮子也不掏几个?这厂可是南通办的,到时候恐怕面子上不好看吧!”
汪星棠手足无措:“……”
黄介明忙凑过来帮腔:“这几年地方欠款,仓无积谷,汪大人又两袖清风,怕是爱莫能助。”
张謇一听板起了面孔,心想:要我在京为官,你两个会唯恐巴结不及,今话已点明,竟如此不识抬举,不由得气的站起身来白了黄介明一眼:“黄师爷是自行揣测还是为汪大人代言?
黄介明下不了台,簸着脸,呐呐地开口不得。
汪星棠解围地:“容下回再议,下回再议!”
北京,翁府后花园。
翁同龢陪着张之洞在鹅卵石铺的弯曲的小径上散步。
落英缤纷,香飘满园。
翁同龢今日兴致颇好,笑着对客人说:“督帅远道而来,天地有情!花径不曾缘客扫,蓬门今始为君开。”
张之洞恭敬地回答:“飞红岂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
二人相视而笑。
鸟语声声,春意盎然。翁同龢在一块大石上坐下。
翁同龢:“近年江南情况还好?”
张之洞心情不快地:“捐税繁多,兵乱展起,乾嘉盛世难见了!”
翁同龢:“常熟情况如何?”
张之洞:“收成也不好。”
翁同龢认真地:“苏常熟,天下足,你可得好生为之!”
张之洞点点头,接着说:“两江之地,东有通商门户上海,中有长江横贯其中,我倒想办些工厂以改善经济,可无适当人选。”
翁同龢默然无语。
张之洞像是忽然想起;“哦,张謇到江宁找过我,他到愿揽这份差事。”
翁同龢转脸忙问:“你答应了没有?”
张之洞:“没有!他是新科状元,大才要派大用,再说,老大人一心要他在朝为官,我岂能违背您的意愿!”
翁同龢皱起眉头。张之洞惊疑地望着翁同龢。
翁同龢望着绽开的桃李,持着胡须,动情地说,“实言相告,老夫确是期望张生随君伴驾,在朝中干出一番事业,没想到他却一意孤行……”
张之洞亦露出对翁同龢的同情之色。
翁同龢站起身,继续说道:“不过,各人有各人的志向,他对自己认定的目标能九折不回,倒是令人佩服!当今,中国之所以猥琐人下,与朝中各部掌管者一味地循规蹈矩,因循守旧,不能说没有关系。大清开国以来,包括老夫在内,至今一百一十个状元,看来只有张生能另辟溪径。不论日后成败如何,有此等敢为敢闯之精神,已属难能可贵!张生选择的道路虽然不合我意,但我对他并不记恨!他不是庸才,更不是奴才,他是一位敢于开拓的干才!从这一点上讲,你倒是该助他一臂之力!”
张之洞连连点头:“老大人胸阔眼高,学生一定不忘教诲,全力以助!回去后即晓喻江浙各州县,令他们以官资入股,共助张謇一把。”
翁同龢高兴地点着头。
眼前彩蝶飞舞。
天际山鹰翔翔。
日本北海道美术馆。
沈寿刺绣艺术展览获得很大成功,展览厅上挂满精美的绣品。
数月后将于巴拿马举行万国博览会,博览会总裁带着一个评选组为沈初选出三幅刺绣准备参加世界大奖赛。
总裁一行与沈寿进行着最后的碰面,要在候选的三幅中选定一幅。
总裁:“从初选来看,《孔雀开屏》麻姑献寿》票数较多。事情已经很明显,希望沈女士选定一幅。”
几十双眼睛都静静地望着沈云芝。
沈云芝外表安详,内心却在剧烈地思考。
总裁又提醒说:“这次世界性的比赛不仅会使你个人可能成为夜空中升起的一颗星星,也将会使你的祖国在世界人们心目中增加份量,望沈女士慎重选择!”
沈云芝在自己的绣品面前慢慢地走着,像一位元首在检阅自己的士兵。她思考一阵,毅然地指着《耶稣》诱像说:“我喜欢这一幅,它采用的是仿真绣,将书法、绘画、摄影的原理融之于一炉,饱孕着我的探索与追求,虽然它得奖的可能性小于另两幅,但真正的功底远远超胜它们。耶稣是苦难的象征,这幅用我的心血和希冀绣成的作品,也许会成为炎黄儿女以绣自立于世的纪录!”
总裁:“可这种针法目前尚未被美术界所接受,我再次提醒沈女士慎重,慎重!”
沈云芝激动地:“艺术的生命在于进取而不是停滞,我需要荣誉,但我不能以舍弃艺术的生命去换取一时的荣誉!总裁,请原谅我……”
全场沉默,沉默,继而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
沈云芝向大家诚挚地行礼。
人们散开,沈云芝随着大家离席、回寓。
一群记者将她围住,荧光灯闪烁不息。
老馆长将沈云芝拦住,把一束艳丽的鲜花献给她。
沈云芝按日人礼节深深地鞠躬。
沈云芝捧着鲜花回到自己的卧室。
梳妆台的上方挂着精工装裱过的“针神”二字。沈云芝以无限的柔情和爱抚将手中的鲜花闻了又闻,看了又看,最后插在“针神”二字的下方。
沈云芝从落地窗边退至阳台上,依着栏杆,仍专注地望着“针神”二字出神。
张謇的声音在他的耳旁响起:
骑鲸扶桑去,
乘鸾月宫来;
巾帼有奇手,
乾坤锦云开!
彩霞满天,樱花烂漫,一群白鹌鹑翅起舞!
知州内衙。
汪星棠布置得俗里俗气的书房。
汪星棠正在抽水烟,他一边吐着烟气,一边用手拨弄着烟合盖子上的铜质小算盘。
黄介明坐在一边,弹着一边线装书上的灰尘。
汪星棠不屑地看了一眼:“当今之世,钱财胜过文才,翻这些论语子曰顶什么用,今年没几个月了,黄师爷可能为我多操点心啰!”
汪星棠边说边打着烟合盖上的小算盘。
黄介明胸有成竹地:“大人放心,今年一定比去年多收三成,光太太和少爷贺寿,就多收了三千两礼金。”
汪星棠并无笑容,反而忧心忡忡地;“要是让张謇一插足,这地方上日后还有你我的位置?他是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人,看来还会找上门来,你可拿个主意。”
黄师爷亦感为难。
差役送上一份帖子。
汪星棠打开一看:“哦,是盛宣怀的拜帖。”
差役:“盛大人差小人先向大人致意,改日将登门拜见。”
汪星棠:“请转告盛大人,本官明日进辕拜会,岂敢劳他大驾光降。去吧!”
差役退至门边,对汪星棠不给赏赐极为不满。汪只好唤家人取出几粒碎银子交付。差役仍不满,可又无法,只得噘着嘴已离去。
汪星棠看看帖子:“他来到通州做什么?”
黄介明:“还不是为洋行收棉花,成天为那些黄头发、蓝眼睛的洋外公卖命!”
汪星棠;“一份拜帖,得花我五十两银子,我得摆桌酒请他……"
汪星棠像一个庸夫,拨拉着小算盘。
黄介明灵机一动,惊喜地说:“有主意了! 西太后借洋人之力弹压拳乱,我们也可学习她的这种'以夷制华’之策,借助盛宣怀制服张謇!”
汪星棠不解地:“此话怎讲?”
黄介明:“张謇与李鸿章不共戴天,这是众所周知之事。盛宣怀是李鸿章的干儿子,张謇办厂,对盛宣怀又是个威胁。我们将盛、张——”
黄介明做了个“请到一起”的手势,继续说:“以盛制张。只要张謇办不成厂,还能站得住脚跟!”
汪星棠听罢大喜,夸赞说:“还是师爷——!哈哈!”
通州中华园酒家。
酒席尚未开始,盛宣怀、张謇、汪星棠等正在清谈。
盛宣怀:“状元公才贯北斗,家大人很想你到北洋水师任事,没想到回来得这么快!”
张謇:“张謇不才天生野性,但愿能在家乡干点实事。”
汪星棠似乎听出盛、张不投的意味,以眼示黄介绍,黄会意暗笑。
汪星棠转头对着张謇:“我辈读书之人,只知子曾子曰,不懂机器皮带,这办厂的事,谅必状元公不会真的去办。”
张謇:“我们办厂确有许多困难,也有很多不懂的地方,但中国人决不比外国人笨,我们可以师夷长技以制夷,把洋人那一套学过来嘛!”
汪星棠:“恕星棠冒昧,阁下一无资金,二无机器,拿什么来办?”
张謇:“为救治国民,造福乡里,每个有良心的中国人,我想不会无动于衷。”
汪星棠:“这个,这个……盛大人有何高见?”
盛宣怀大咧咧地:“状元公的事业,关乎国计民生,宣怀愿出十万两以作股金。”
张謇一听又惊又喜。
汪星棠、黄介明惊恐不安。
盛宣怀朝着汪星棠:“汪大人为一方之主,当会倾囊相助吧……”
汪星棠口中应承说:“这个,自然,自然……”
酒家前来禀告:“筵席已备,请众位老爷入席。”
众起身。
张謇家中。
张詧送上一信:“四弟,督帅张之洞大人来信。”
张謇接过印有“江宁招商局”的信封,取出信笺。
张之洞的声音:“除令各地方官署出资相助而外,本督亦以上海的一批机器作为五十万入股……”
张謇喜出望外:“好,有张督帅支持,有钱,有机器,这事有奔头了!”
张詧:“盛宣怀的钱靠得住?”
张謇:“我也担心他会虚晃一枪,烦三哥速去上海办理签约手续,口说无凭,还是以契约为准!”
知州汪星棠书房。
汪星棠拿起张之洞送来的公文,拆阅。
张之洞的声音:“状元张謇在通创办纱厂,当地州署一月之内至少助银五万两……”
汪星棠两眼发傻,呆呆地望着地面。
黄介明进来。
汪星棠将文件递给黄介明。
黄介明看罢,想了想说:“这钱不能给,可又不能不给!”
汪星棠:“唉!前天都是你安排的好戏,这盛宣怀不知怎么搞的,我们反上了他们的圈套,你今天又阴不阴阳不阳来这一套,到底啥意思?”
黄介明:“张謇办工厂,却让地方上出钱,这就叫不可给。可督帅张大人有指令,违背不得,这就叫不能不给!”
汪星棠:“那还请师爷拿个主意。”
黄介明转了半圈:“有了,咱们就用这个办法……”
张謇与一群人在唐家闸陶朱坝选择厂址。村口皂角树开满了鲜艳的花朵,每朵花都像开屏的孔雀在枝头摆动。
张謇:“ 这陶朱坝地势开阔,水陆交通便利,我看纱厂该建在这里。”
一人反对说:“这里离城太远,宜选个近一点的地方。”
张謇解释:“远一点怕什么,反而使城里不受机器的侵扰,不受黑烟的危害。”
又一人提出:“城里人肯到这里来做工?”
张謇看看地形,笑着说:“这地方风水好呢,你们看,这儿高高隆起,那边昂然而立,岂不像只大灵龟。龟寿千年,是块宝地!将来机房建在龟育上,人杰地风,兴旺发达,哈!哈!哈!”
几个当地老百姓赶过来。
许铁侯:“状元公,听说你要把我们赶走?”
张謇笑着回答:“决无'赶走’可言,日后征用厂址,要给你们妥善安置,使你们高高兴兴地搬迁。”
一群老百姓围过来,露出各种各样的目光,信赖,怀疑,怨恨……
城南段家坝。
这是通往狼山的要道口,外地的香客都打这儿上山进香。
一个小姑娘在路口摆着个小摊头出售木刻水印的观音像。
张謇正拿起一幅精巧的画像品赏,突然一群税吏横蛮无理地闯了过来:“交税!交税!”
小姑娘:“怎么收税收到菩萨头上来了?”
税吏:“菩萨?玉皇大帝也要交税。如今状元公办厂没钱,还不是用着那句老话'要得发,众人头上刮’,一切上市物品,有税的加三成,无税的收二分!”
小姑娘不肯给钱,税吏又逼又抢,观音像有的被踩在地下,有的被扯坏。
小姑娘气愤地,“什么状元公,哪一天见着他我倒要评评理!”
张謇将一块银元递向小姑娘,税吏伸过手来一抓就走。
张謇拿起一幅被踩脏的观音像,叹息说:“唉,这年头连菩萨也遭劫了!”
文峰塔下聚集着一班落第的举人、秀才。
墙上贴着几张揭帖,这班读书人有的在探头看揭帖,有的在愤愤谩骂。
秀才甲:“这义学公款一动,日后我们应试的川资从何而来?”
秀才乙:“这姓张的真是没有良心,他夺了魁首就不顾我们了!”
一位老秀才哭丧着脸说:“小可七十四,科场进了十数次,如今还是个白衣秀士!老骥伏枥,壮心不死,还指望有一天能够龙门及第!他这一来啊…..呀,呀!晦气!晦气!我父祖都是两榜进士,我如果不得下科场,将来这光身骨殖岂不连祖坟也进不去!鸣,鸣……”
秀才丙无限感慨地:“唉,当年我们祖上集资造起这文峰塔,就是巴望后代出几个状元,没想到他张謇竟是这样的不争气!”
张謇拿起那张被踩过的观音像,苦恼地经过文峰塔下。他见里面闹闹轰轰,便走进院去,隔着窗子,只见一个土头土脑的胖秀才腆着肚子在煽风点火。
胖秀才举着一个禀帖嚷着:“他张謇过去穷得叮当响,是个户籍都没有的游民,科场都进不去,要不是我们连名保荐让他在南通入籍,他哪里能中举人、中状元,想不到今天却翻脸无情,他无情我们也无义,来,我们联名告他,把他赶出去!”
有位秀才走过来拦着大家:“慢着,慢着,何必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秀才甲怒冲冲地撇开众人:“延卿,你休得泼冷水,看他脚腿子有多粗,这通州地方倒是他好站的!”
有几个人不听劝阻去签名,还有人怒冲冲地骂着:“看他脚腿子有多粗,这通州地方倒是好站的!”
秀才乙尖着嗓子叫骂:“有本事自己去挣钱,括我们做什么?走!我们找他评理去!”
众人闹轰轰而去。
卖观音像的小姑娘抹着眼泪向家中走去,她姓许,名叫秀兰家住陶朱坝,那棵皂角树下的两间破草房就是她的家。许姑娘走进口门,许母迎上来问,“孩子,卖了几个钱?家里还等米下锅呢。”
许姑娘:“观音像都让税吏抢走了……”
许母:“天哪,这可叫我们穷人怎么活呀,你哥出去挑盐,四五天没回来了。”
几个差役闯进院内:“老太婆,还没搬家?这儿状元公要盖工厂,再不搬,可要拆房子了!”
许母:“叫我们往哪儿搬哪?”
差役:“先把这只老母鸡给我下酒,我就告诉你往哪儿搬!”说着,动手抓鸡,鸡咯咯叫着,飞出院外,差役追出。
许铁侯提着条榆木扁担,神情十分沮丧地推门进来。
许母:“伢儿,怎么这时候才回来?”
许铁侯:“遇上盐兵,两包私盐全冲了!”
许母看着儿子脸上的伤痕,鼻子一酸,不由抽泣起来:“家里房子人家要拆,你又给打成这个样子,菩萨啊,这日子可怎么过呀!”
许铁侯:“谁要拆房?”
许母:“状元公要在这角落盖工厂,差役老爷来叫我们搬家。”
许铁侯操起榆木扁担:“我和他们拼了!”说完,跑出门去。
许母忙追出:“伢儿,你回来,回来!”
皂角树下围着一群人,一个衙门里的差役在吹胡子瞪眼睛地威胁民众。
许铁侯挤进人群。
差役:“状元公选定在这里办厂,凡住在坝上的乡民店户。一律在十天内搬走!”
一老者:“天哪,这不是要我们的命吗?冷怕动,穷怕搬,叫我们往哪儿去啊?”
差役:“往哪儿去?天是空的,路是通的,我们又不拦你,难不成让张状元抬轿子送你!呃!”
老者气的说不出话来,一个劲儿地捶着胸脯。许铁侯扶住老者。
许铁侯:“放你娘个屁,什么状元公?鬼!天王老子来了,我也不搬。”
差役:“你小子嘴硬,到时候不搬,家产充公,让你坐大牢!”
许铁侯抡起扁担要打差役,差役慌忙逃走。
众人上来拉住铁侯:“算了,算了,'穷不与富斗、民不与官斗’!”
一人:“官官相护,变着法儿治我们老百姓!”
又一人:“金角落,银角落,不如自家的穷角落,我家几代人都住在这儿,可这回……”
再一人:“张状元前几天还说的好好的,要拿出一个合情合理的办法,怎么几天一过就谢尿变了?”
许铁侯:“走!找张状元去,他不让我们舒坦,我们也不让他活的自在!”
许铁侯带头,一大群人,吵吵闹闹地走出村去。
张謇书房。
张謇将观音像挂起,他凝视着妙庄慈容,肃然而立,沉思不语。
徐夫人在用青龙铜纱占卜。
徐夫人:“老母在上,好路请你丢个阳兆。”说罢用手将钢纱旋转。锅纱飞转,她用手一拍,然后心中默念:“请菩萨保佑!”慢慢的把手拿开———阴兆!
徐夫人低头抽泣。
几百名闹事的乡民,小贩和秀才们汇聚集在张家大门口。
胖秀才将画一只脚的揭帖贴在大门上,许铁侯在拼命敲门。
门内,老家人用木杠顶门。
“哗——”地一声,门被撞开,人流潮水般地向里冲去。
(第三集完)
陈有清,1940年生,江苏如东县人。笔名鸥云、江汀、吴楚男等。1966年毕业扬州师范学院(今扬州大学)中文科。曾任小学教师、文化馆副馆长。副编审。曾在江苏省文联民会工作,同时兼任《乡土报》记者、编辑。出版人物传记《张謇》,合作的报告文学集《长风满帆》,长篇小说《映山红》,电视剧《子规啼血》(合作),《爱的星座》《秦淮粉黛》;专著《县志编修探微》《实用方志编纂研究》《方志美学散记》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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