刊头题字：聆百
文/张奎高
张謇是谁？很难用一句话概括和讲清。也成了研究者需要喋喋不休、不停解释又很难说清的一个问题。本文试从清末民初这一“中国上下五千年绝续之会”大变局背景下，从思想深处剖析张謇的精神文化归宿，将张謇定位为“国魂民生，非凡伟人”这一称号。
以期抛砖引玉、多获指教，促进“张謇学”的早日诞生。
关键词：张謇、大变局、国魂民生，非凡伟人
清末明初，中华五千年封建帝制，正处于西方民主巨大冲击的“大变局”中。正如张謇所说：“夫今之世，非中国上下五千年绝续之会乎？……由今日而企五帝之世，其国体为君主则可断言；嬗民主而开天，尤非今莫属也。” ①
张謇，就是在这个风云激荡的“大变局”中“守魂固本、苦斗一生”，创造出了惊世骇俗的恢宏伟业。给后世树立了一位高山仰止的国士标的！成为胡适所言的“伟大的失败英雄！”
故此，后人也给张謇冠以众多闪光头衔和醒目标签，如：“实业救国的民族工业家”“中国民营企业家的先贤和楷模”“状元实业家”“教育家”“政治家”“慈善家”“立宪之父”“社会活功家”“中国近 代教育先驱”等等不一而足。但细细想来，却没有一个定义能完全概括张謇。
于是，张謇是谁？成了研究者需要喋喋不休、不停解释又很难说清的一个问题。
文化巨匠李渔曾言：“论前人之事，盖当略其迹而原其心。”
由此我想：所有这些标签和头衔都是张謇内心世界的外在表现，是其迹。那么，张謇的“心”（思想）是什么呢？是什么“心”如此强大得让张謇做出那么非凡的业绩、获得那么众多的头衔和标签呢？
知者行之始，行者知之成。经过一番考证和研究，我初步认为以“国魂民生，非凡伟人”八个字给张謇定位比较准确。也唯张謇能得、应得、称得此号！理由如下：
有人说，在清末民初大变局中，张謇是一个斡旋于政商军界、孤谐于南通情怀、奔波于南北两地、调停于党争各派，政治多变、角色多变、职业多变的复杂人物，很难用一两句能说得清其身份。
事实确实如此。他在 22 岁至 42 岁前 20 年间，当幕宾助政、随淮军赴朝鲜平叛，展现出其非同常人的政治见解和处事才能；从朝鲜回国后，他上疏《朝鲜善后六策》《条陈朝鲜事宜疏》等条陈或策议，预判中国祸害将是朝鲜和日本，合并朝鲜以制约日本、制约俄罗斯是大清国制外要策的意见，虽遭李鸿章“嗤为多事，搁置不议。”③但他的不凡政治眼光和卓尔理国才能，却名动朝野。成为李鸿章、张之洞、张树声等重臣、大吏力相延请的膀臂之才。
然而，张謇却以“南不拜张（之洞）、北不投李（鸿章）” 姿态，傲然于权臣彊势之外。
42 岁时，张謇大魁天下，让他直面“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的政治大舞台。“守根固本、审时度势、砥励奋进”，在一次次惊心动魄、风云诡谲的政治大动荡中，将一个中国传统文人“家国天下”的情怀彰显得淋漓尽致，为后世树起了一座高山仰止的“国士”丰碑，使自己成为一个“大变局”中“伟大的失败英雄！”
甲午大魁，首疏劾李
1894 年，张謇大魁天下，成为帝党领袖翁同龢的得意门生、光绪帝的股肱之臣。“张謇甲午大魁，以翁同和之知契，颇锐意谈政治。”
翁对张“处处以国士相待，言听计从”⑤
1895 年，甲午战争中国以大败告终。李鸿章代表清政府签订了丧权辱国的《马关条约》。消息传来，举国愤怒。张謇痛心疾首，挟新科状元之锐气，单独上书劾李，责其“战不备，败和局。”指陈李鸿章“非特败战，而且败和”，更有“以四朝元老，筹三省之海防，统胜兵精卒五十营，设机厂学堂六七处，历时二十年之久，用财数千万之多。一旦有事，但能漫为大言，胁制朝野；曾无一端立于可战之地，以善可和之局。稍有人理，能无痛心！”等句，如排山倒海，雷霆万钧，直指李鸿章消极误战、主和误国之罪，其慨然之言，掷地有声，“流沫传诵”，里巷皆知。恭亲王奕訢阅后惊叹：“奏参李鸿章之折，有十余通之多，惟张謇之奏，最为切当。我们今日遭到日本祸殃，都是李氏一手所酿成也。”是折正气凛然，以致连李鸿章本人都承认“笔意尚健 ”⑥。
读此段文字，深感古人之襟怀，直令今人敬仰！
非凡交往，唯为伟业
潘岳在《张謇与近代百位名人》序文《谁是张謇》中说：“在张謇与清末民初一百个风云人物的交往中,有清帝光绪与摄政王载沣, 以及善耆和端方；有清流名臣翁同龢、张之洞、沈葆桢；有维新派康有为、梁启超、谭嗣同；有北洋政权袁世凯、黎元洪、徐世昌、冯国璋,以及唐绍仪与熊希龄；有奉直皖系几大首领张作霖、吴佩孚、孙传芳、徐树铮；有革命先驱黄兴、陈其美、蔡锷、章太炎；有国民党元老胡汉民、汪精卫、谭延闿；还有各界翘楚蔡元培、黄炎培、罗振玉、王国维、竺可桢、丁文江、梅兰芳、吴昌硕……如此等等，不胜枚举。这些人物的年龄跨度约半个世纪，立场上泾渭分明、有的甚至互为仇雠，但都对他基本认同，且都与他在不同时段共同谋办了历史大事，这种能量与维度，在当时的政治家中并不多见。”
是的，非凡的交往，非凡的维度，非凡的能量，必有非凡的抱负！
唯此，方能呼风唤雨、叱咤风云！创造出非凡伟业！
什么抱负？什么伟业驱使张謇一生奔波、鞠躬尽瘁呢？
通州地方实业吗？“经营通州一方之实业，所同心共事者，一兄与三数友而已⑦”; 工业、垦牧、兴学吗？“纱油诸厂，昔恃一友，今恃一兄；开垦、兴学，此恃一弟子，彼亦一弟子。外此非无谨笃稳慎之俦”⑧。“自少不喜见富贵人，即有声望之要人，亦不轻见”的张謇并非一个热衷交友、慕虚招摇之人。支撑起他南通这一耀眼夺目实业王国的，也仅“一兄与三数友一弟子”而已。那么，到底是什么鸿业远图让他与清末民初一百个年龄跨度悬殊、身份高低不一、职业千差万别、却又皆为一时之风云人物交往、交结呢？
经梳理发现，张謇的所有交往，皆为一件事而为：立宪、共和！
立宪共和，唯“统 ”为宗。
“一身之忧患，学问出处，亦尝记其大者，而莫大于立宪之成毁。⑨”
甲午战争的败局，揭开了维新变法运动的序幕。在此后发生的“大变局”、特别在“走进共和”等政治进程中的历史转折关头如：公车上书、百日维新、强学会、东南互保、立宪公会、辛亥革命、清帝退位诏书、南北议和等重大事件中，张謇都扮演了关键角色，起到了关键作用。
（1）引荐梁启超，营救康有为。1894 年，康有为遭弹劾处于危难之中，张謇将梁启超引荐于翁同龢予以营救。“沈子培、盛伯熙、文芸阁有电与徐学使琪营救，张季直（张謇）走请于常熟（指翁同龢），皆卓如（指梁启超）在京所为也”。⑩1895 年春，《马关条约》内割让台湾及辽东和赔款白银二亿两的消息突然传至，在京应试举人群情激愤。康有为写成一万八千字的“上今上皇帝书”，提出“拒和、迁都、练兵、变法”等主张。十八省举人、一千二百多人连署，在社会上产生了巨大影响（公车上书）。
（2）为雪国耻，支持強学会。1895 年 8 月，在家守制的张謇专程到南京拜访两江总督张之洞，谈建強学会事：“论下不可无学，学不可无会，若何实地进行”。⑫11 月，上海设立强学会、张之洞幕僚、张謇友人梁鼎芬电邀张謇共襄盛举：“现在仲韬（按指黄绍箕）、长素（按指康有为）诸君子在沪开强学会，讲中国自强之学，南皮（张之洞）主之，刊布公启，必欲得大名共办此事，以雪国耻，望速复。”张謇赞成组织学会，“讲中国自强之学”，以“雪国耻”，因而欣然同意列名发起，并且声称“中国之士大夫之昌言集会自此始”。⑭
（3）介入《时务报》，直陈观点。他致函汪康年：赏识通“官民之情”，反对“增董理监管报事”，担忧“议论渐弱”，主张“设法振起而扩张之”，认为“欲保君权，须先去官毒，官毒不藉君权不横” ⑮
（4）戊戌政变，曲赦康梁。戊戌政变失败后，张謇代拟《曲赦康梁疏》：“请曲赦康梁，示宫廷之本无疑贰”⑯既请保护光绪皇帝，又“请曲赦康梁”，说明张謇忠于光绪皇帝并同情康梁。“我和康梁是群非党！”后来事情的发展，证明了处于“大变局”中的张謇既要改革又很务实，反对偏激冒进。展现出其睿智稳健的非凡政治智慧。
（5）激流勇退、辞官归通。与此同时，翁同龢遭贬、光绪被囚、康、梁逃亡，变法维新大势已去，张謇辞官回到南通：“新政殆无大指望，欲合三数同志，从草堂下手，以海滨为基础，我侪所能为者止于如此，公以为何如？”⑰有人称张謇这是隐退，是其回避政治，去践行实业救国、教育救国抱负。此说尚虽商榷：践行践行实业救国、教育救国是其表、其迹，其里、其心呢？何况乎，激流勇退本就既是一种处事谋略，更是一种政治智慧呢（后有文述）。
（6）“东南互保”，自任“官民之邮”，策划游说献招。1900 年，庚子闹拳、宣战八国⑱ , 中国陷入险遭瓜分的空前灾难。为保国家统一，张謇义无反顾地游走苏沪皖浙湖广间、密议策划献招，成功促成刘坤一义无反顾于“东南互保”，保证了中华民族免遭分裂的大势。在自订年谱中，张謇记述道：“与眉孙、爱苍、蛰先、伯严、施理卿（炳燮）议合刘、张二督保卫东南。……其幕客有沮者，刘犹豫，复引余问：'两宫将幸西北，西北与东南孰重？’余曰：'无西北不足以存东南，为其名不足以存也；无东南不足以存西北，为其实不足以存也。’刘蹶然曰：'吾决矣。’张謇在挽施理卿词前小序中说：“光绪庚子拳匪之乱，东南互保议倡于江南，两湖应焉。……施君佐刘幕久，是役助余为刘决策，尤有功……⑲”这里，张謇一方面高度评价了施，同时，也道出了“助余为刘决策”之实情。
（7）一生之最大：立宪共和大统。张謇自视一生所办大事中，变君主制为立宪制为最大之事：“一身之忧患，学问出处，亦尝记其大者，而莫大于立宪之成毁。⑳ ”
意思是，我—生中所有的大事都没有立宪这件事的成败大。说明他最看重的还是政治救国，认为自己的主要事业和成败在政治。从立宪运动可以看出张謇不同凡响的政治作为、政治才能和政治贡献。
（8）鼓吹立宪，启迪慈禧。光绪三十年（1904 年），张謇刻印日本宪法，拿出十二册寄到京城，托人送入内廷。慈禧太后仔细阅读了，后来召见大臣议事的时候评论说：“日本有宪法，与国家甚好。”
（9）求同存异、张袁联手。众所周知的原因，张謇曾为袁世凯的制艺老师，后因袁品行不好，张、袁绝交了 20 多年。但在推动立宪上，两人却是一致的。为求大局，张謇主动和袁世凯通过书信恢复联系。张謇认为袁世凯在朝廷的影响很大，而自己在民间的影响很大，—个朝廷、—个民间，—个北方、—个南方，遥相呼应，可以共同为立宪运动推波助澜。
（10）议会党魁，立宪领袖。作为预备立宪公会的会长、各省咨议局联合会的实际领袖。张謇第一次将西方议会政治引入两千多年的中 央集权政体；他领导发起的国会请愿运动，客观上催化了辛亥革命的到来；他更是民国初年的议会党魁、立宪领袖, 推动着一系列新观念引领政治潮流。在内忧外患最为严峻的关键时刻, 为推动立宪、维护中华大一统做出了特殊贡献。
（11）强推中华大统，力主共和政治。辛亥革命前后,革命党“驱除鞑虏”的排满狂潮引发了满蒙王公的恐惧。日本趁机插手满洲，俄国策动外蒙独立, 内蒙古、西藏、新疆也日趋不稳，大中华分裂迫在眉睫。张謇大急，提出以共和政治解决民族问题的方案:“俄人垂涎蒙古，非止一日。为今之计，唯有蒙汉合力，推诚布公，结合共和政治。强邻觊觎，可以永绝。汉、蒙、满、回、藏五族, 皆有选举大总统之权，也都有被选为大总统之资格。”他在清帝宣布退位之前五十天(1911 年 12 月 22 日)发布的《共和统一会意见书》，是这一理想的集中表达:“夫欲维持中国今日之分割，不得不以维持领土为第一要义”“夫吾人之所谓为共和主义者，非谁某一族一姓之共和主义，乃合全国之二十二行省，及蒙盟藏卫，而为一大共和国。要以言之，即统汉、满、回、蒙、藏之五种人，而纳之一共和政体之下者也”“设共和政治进行时代有力之枢机，而即成一巩固健全之大共和国家者。”在张謇起草的 《清帝逊位诏书》中，再次明确提出“满、汉、蒙、回、藏五族完全领土为一大中华民国”。
张謇不遗余力、反复疾呼维护中华领土完整、强推五族共和，其爱国心、赤子情天地可鉴，日月可鉴，江河山川可鉴！
如今史学界对梁启超、杨度等人在“五族共和”基础上创造的“中华民族”概念已有定论。但深究史料当可发现，从革命党到袁世凯到清廷，以张謇为首的立宪派“一手托南北”，对政局向“五族共和”的实际转变发挥了更为重大的作用，正本清源，此功实不可忘！
（12）创建统一党，以明统一志。清帝退位不到一个月，张謇创建了民国建立以后第一个采用党的名称的政治团体——“统一党”，其纲领是“ 团结全国领土，厘正行政区域”“完成责任内阁”。身为立宪派领袖，亲自组织的第一个政党，不叫立宪党，而叫做“统一党”。进一步表明了张謇致力中华统一的坚定志向。而在此后南北战争中，张謇、熊希龄、蔡元培、等人发起组织的“呼吁和平，促进统一”的“和平期成会”。博得了全国各界、各方人士的热烈反响, 为南北成功议和、维护中华统一作出了不可磨灭的历史贡献！
中华一统、五族共和，是张謇始终坚守最高政治理想，也是其所有行为的出发点和终极目标。
张謇和“张謇们”身上强烈体现出来的“多民族大一统共和”才是五千年中华文明生生不息的“文脉”“宗尊”“国魂！”
这，才是张謇研究不可或缺，不能忽略、不可忽略、也不该忽略的根本大旨！
①张謇《啬翁自订年谱》自序
②李鸿章《筹议海防折》
③《张謇全集》，第一卷，第 204——205 页。
④《张謇全集》，第六卷，第 846 页。）
⑤徐一士：《凌霄一士随笔》（三），第 791——782 页，山西古籍出版社 1997 年版。）
⑥张光武：《张、翁情结和张、李心结》。2013年7 月 27 日。
⑦张謇《复李外部》
⑧张謇《辞谢农工商大臣见招答友函》
⑨张謇《啬翁自订年谱》自序
⑩《康南海自编年谱》， 中国近代史资料丛刊《戊戌变法》（以下简称《戊戌变法》），第 4 册，神州国光社 1953 年版，第 128——129 页。）
⑪张光武：《张、翁情结和张、李心结》。2013年7 月 27 日。
⑫《啬翁自订年谱》《张謇全集》，第 6 卷，江苏古籍出版社 1994 年版，第 854、858、 859、861、858 页。
⑬《张謇日记》《张謇全集》，第 6 卷，第 374——375 页。
⑭《啬翁自订年谱》《张謇全集》，第 6 卷，江苏古籍出版社 1994 年版，第 854、858、 859、861、858 页。
⑮《汪康年师友书札》（二），上海古籍出版社 1986 年版，第 1804 页。
⑯（注：《啬翁自订年谱》《张謇全集》，第 6 卷，江苏古籍出版社 1994 年版，第 854、 858、859、 861、858 页。
⑰《汪康年师友书札》（二），上海古籍出版社 1986 年版，第 1805——1806 页。
⑱ 庚子闹拳是指庚子国变。为抗击列强，义和团以“扶清灭洋”为号召，拔电杆、毁铁路、烧教堂、杀洋人和教民。清政府于 1900 年 5 月 25 日对八国宣战。最后导致中国陷入空前灾难，险遭瓜分。
⑲李明勋.尤世玮.张謇全集⑦[M].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2012.
张奎高，1950年生，江苏如皋人。笔名路楠、文奎（原圭圭）、雉水大圭等。从事军旅文化19年；转业后，从事地方文化至退休。
上演、发表过文艺作品、论文数百篇，出版专著六部。作词、作曲的大型组歌《永远高歌东方红》获济南军区1976文艺汇演创作一等奖；传记文学《李渔大传》（上、下卷）获南通市2018“五个一工程奖”。
现为如皋红楼梦研究会副会长、南通江淮文化研究会副会长、复旦大学李渔研究会（筹）会员。
特邀顾问 | 张奎高
顾 问 | 曹桂明
策 划 | 汤红波
总 编 | 王 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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