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悟说红楼26也说秦可卿的出身

关于秦可卿的出身,有过许多讨论。什么索隐,什么宫斗,众说纷纭。其实不管这个人物的原型是谁,在小说中就是一个独立的形象。作为研究者,分析文本中的人物形象才是本行,研究人物原型、与几百年前的历史联系起来,甚至臆造历史上不可能存在的细节,完全背离了文本,也背离了文学的精神。

作品写得非常清楚,秦可卿娘家是一个京官。秦家地位如何,是贫穷还是富贵,从下面一段话就可以看出:

贽见礼必须丰厚,容易拿不出来。又恐误了儿子的终身大事,说不得东拼西凑的,恭恭敬敬封了二十四两贽见礼……

刘姥姥曾经算过,贾府一顿螃蟹宴,“倒有二十多两银子”。贾家一顿饭,秦家需要“东拼西凑”,看来的确穷。

但是穷与富,也是相对的概念。以贾家的排场,贾母犹自称“中等人家”,是与北静王、忠顺王相比。而二十多两银子,够刘姥姥家过一年。

况且秦家本来请有业师,亡故之后“未暇延请高明之士”,不是请不起老师,而是要选择良师。秦业也准备通过贾珍把儿子送去学习,但还没来得及商量,已经有宝玉出面主动邀请。也就是说,送二十四两贽见礼,是在秦家没有准备的情况下,发生的突发事件。虽然拼凑,也终于凑齐,可见秦家虽比贾家差了很远,但也绝非刘姥姥家可比,可算是中等人家(是社会阶层的中等人家,不是贾母口中自谦的中等人家)。

曾经有人疑惑,为什么贾珍会把贫寒的秦家女儿、并且是来路不明的收养儿娶为儿媳?国公府的长子长孙,择媳会这样随便吗?

秦业也是现任官职,官名为“营缮郎”。这是一个虚拟的官名,应该是负责工程建设、维修的,但即非主事,也非员外郎、郎中,不能判断其品级高低。

那么,贾家为什么会和秦家结亲呢?就地位而言,秦家显然不如贾家,但也不是平民百姓。两家“有些瓜葛”,关键是秦可卿本身“形容袅娜,性格风流”,既美貌又聪明。也就是说,贾珍正是看中了秦可卿本人,才会选为儿媳。

贾政娶了王夫人,贾琏娶了王熙凤,是名门大户,但也不表示贾家择偶一定要选世家。贾母不是曾对张道士说宝玉的择偶标准:“不管他根基富贵,只要模样儿配的上就好……便是那家子穷,不过给他几两银子罢了。只是模样儿性格难得好的。”把这个标准移到秦可卿身上,就十分符合。于是富贵至极的贾家,和中等人家的秦家联姻,也顺理成章了。

这里还有一点疑惑,为什么要强调秦可卿是抱养的呢?“抱养”之说,是否是真的呢?

秦可卿当然是抱养的。这一点《红楼梦》第八回明明白白写着:

这秦业系现任营缮郎,年近七十,夫人早亡。因当年无儿女,便向养生堂抱了一个儿子并一个女儿。谁知儿子又死了,只剩女儿,小名唤可儿。

明写秦可卿是父亲秦业从养生堂抱养的。

秦业现在已经年近七十,贾蓉“十七八岁”,秦可卿应该也大致如此。换言之,秦业在五十左右,才抱养了可卿。如果抱养的不是刚出生的婴儿,而是几岁的孩子,那么抱养之时,秦业年纪就更大了。

秦业在五十岁以后才去抱养孩子,抱男孩是为了防绝后,抱女儿则是有更高的希望:女儿能“拉”“拖”“引”来一个亲生的儿子。至于抱养的男孩早死,并不表示不重视这个孩子。当时的医疗条件,婴儿的死亡率是很高的,说不定越是小心,越是百般呵护,反而越是容易夭折。

中国传统以多子为福,实在生不出儿子,就去抱养,但习惯上更多的是抱养女儿。不是喜欢女儿,恰是因为看重儿子,希望抱养的女儿能带来亲生的儿子。所以平民之中,叫“拉娣”“拖娣”“引娣”的女子很多。秦可卿虽然没起了这样俗的名字,却发挥了同样的功能:她真的“拉”“拖”“引”来了秦业的亲生儿子秦钟。

有人从“考据”的角度,认为可卿有高贵的出身,不是抱养而是费心设计的寄养。这种观点不值一驳。先不说历史上是正真有公主,能在十月怀胎、一朝分娩的漫长过程中瞒过宗人府和看守,即使是真的有这样一件离奇的公主,只要小说中没有写,她就与小说无关。

小说可以有很多真实人物的影子,但无论如何真实,小说都是脱离生活的独立存在。我们都不能否认《红楼梦》中有作者曹雪芹的生活经历,宝玉很接近作者本人,但宝玉的结局是出家,曹雪芹是否有作和尚的经历呢?

怀疑秦可卿身世,可能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作品中的秦可卿太过美好,不理解为什么作者要给她安排一个低贱的出身:父亲是小官员不说,自己还不是亲生的,而是从养生堂抱养的。

其实作者用意,无非是突出秦氏出身的低贱。那么美,又是长房长媳,又在宗族中得到一致好评,娘家无论大小也是京官,如果本性淫荡,未免与“重孙媳中第一个得意之人”的评价不符;如果不是本性淫荡,如何解释贾珍的“爬灰”?

贾珍虽然胆大、淫乱、狂悖,但本人还是比较干练的。觊觎儿媳,也得考虑一下其娘家人的感受。他通奸的对象,一般地位比较低,尤二姐算是良家女子,但也没有父亲庇护、姐姐又较弱无能。他从来没有对哪个正经的太太、奶奶动过邪念,唯一的例外是秦可卿。

秦可卿是官宦人家的女儿,又是贾珍的儿媳。贾蓉一层,因为宁国府一向的淫乱气氛、以及贾蓉自己不干净,倒可以屈服于贾珍的淫威。而秦可卿的身份、主要是娘家的身份,是通奸的天然屏障。要解决这层困难,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把秦可卿塑造成一个虽然娘家家世不错、但已经失去娘家庇护的女儿。

在抱养的儿子死后、生秦钟之前,秦可卿一定是百般宠的,从她的气质可以看出幼年的娇养。但一方面她出嫁,一方面秦业又生了秦种,可卿在娘家人心中的地位必然有所下降。她已经完成了“引弟”的使命,家人也尽了教养发嫁的责任,养母又去世,她和娘家的联系疏远是非常自然的。再加上贾家势力如日中天,秦家反倒借助贾家的帮衬,双方更不可能在一个平等的地位之上。这个时候,可卿在夫家有什么不如意的遭遇,也就不可能指望娘家能替自己出头讨回公道了。

如果秦可卿与贾家地位相当的名门大的女儿,娘家有强大的后援,就是再美丽,贾珍也未必敢有觊觎之心。正因为秦家地位低(可能在贾蓉定婚到现在的几年里,两家的地位更加悬殊),秦可卿又不是亲生,贾珍才敢肆无忌惮地染指。如果秦可卿不是自愿,而是被迫,两家地位悬殊就更成为被迫就范的条件之一了。所以秦可卿“抱养儿”的身份,是为“爬灰”“淫丧天香楼”“造衅开端实在宁”这一系列情节,制造一个可供接受的背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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