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小像(一)

1

父亲出生于白塘河边，在那里度过了他的幼儿、少儿和青年时代，这种状态直到1988年正月初九离开，才算正式打破，粗略算来他在毛岗连续生活35年。这么长时间不动，在一个地方生活，如今看来实属罕见，不过在他那个时候，能够坚持下来，已属莫大的幸运。要知道同时代的很多人，其实并没有这样的机会。

35年没有移居外地的生活记录，除了我奶奶和几个婶娘之外，家里估计至今没有其他人打破，未来继续打破这个记录的，兴许是我妈，但她也并非连续，因为她在80年到88年之间居住在毛岗，从88年到城东之后，即使算上今年，也只是34年，我和阿润都不可能，中途各种外出读书。其他兄弟姐妹，更不用说了，很少能够像他那样，守着一个地方。

父亲比我妈小1岁，离开毛岗时35岁，至于那会为何决定离开，当然是为了寻找更好的生活，一句话就能说完。具体原因，自然无法用一句话概括，后续有时间，慢慢聊。总之，父母亲在刚过完88年春节的第九天，正式搬家。

2

那趟搬家离开，陪着出去的有二老和广乐大，城东来接的是二哥。广乐大开着拖拉机，后面是一个绿色的车厢，二哥开着三鼓轮，柴油动力，他们帮着一起早早的将生活必备物品装上两个车子。车子装好之后，从路北的宅子下来，他们分别调好车头，车头朝东，车厢往西。

父母亲跟着他们一起，在车子边上来回走动，做最后的检查，待收拾妥当，检查无误后，他们跟一大家人做最后的告别。

离开居住30多年的居住地，若说没有不舍，那是不可能的，当车开动的时候，无不双双落泪，更不消说眼看着父亲长大的俺奶、俺二老，也有父亲从少年时代就在一起的玩伴，几个表姑，和他自己的兄弟姐妹，周围同乡好友。只是那会，我没有多大知觉，隐隐觉得要搬到一个新的地方，没有父亲和二老他们那么深切的变化感受，只觉得好奇和一丝不舍，弟弟也才四岁，自然没有多少印象。

车子开动了，缓缓的沿着狭窄细长的睢桃路一路向东，然后速度慢慢快起来，过了东头那条南北的水沟，就恢复了正常的速度。

自此，父亲带着我们离开了他出生和成长的地方，当然，也是我和弟弟出生的地方。

3

无论多大任谁也不能完全将子小生活的地方完全忘记，尽管那里留给他的除了贫穷，还是贫穷，但丝毫不影响他对毛岗的感情。虽然从农业转了出来，也依然改变不了他那朴实勤恳的农民乡下人的本色。乡下人拥有的特点，他全都有，而且一样不少，只是除了农民乡下人的特点外，也具备一些与其他乡下人不一样的特点。这或许或少因为他少年时读书的经历，让他与其他人或者说同乡稍微区别开来，而且在后续的生活中，这种区别和不同越发明显。

父亲偶尔会跟我们讲一些好玩的事，但说句实话，他那所谓的好玩的，有意思的事情，我看着都不咋滴。不过念在他说的时候兴趣盎然，我实在不忍心打消他继续说的热情，但又不想事事反驳他，毕竟他是当事人，有发言权，而我是旁听者，加上干活时说话，也能稍微轻松点，于是不妨每次硬着头皮听听。你说他能说啥，他说一个冬天上课取暖捂脚的事。

4

我也不知道那会他的读小学还是初中，有个冬天，他们在教室里上课，学校教室环境普遍比较差，教室能有个门窗，玻璃不漏风，顶部不漏雨，已然不错了。况且又是北方的冬天，窗外北风呼啸，窗内寒风丝丝，无论是听课的人，还是讲课的人，都冻的归儿呱的，即使没风，就那个单薄的衣服，也无法御寒。那会学生上课坐的板凳，也是不现在四角的长方形板凳或椅子，而是农村吃大席用的长条板凳，目前乡里办事，有的还能见到。

他说，那会太冷了，冬天同学们在教室里上课，没有不觉得冷的，尤其冻脚，多数孩子穿鞋常常前露脚趾后露鸭蛋。所以，有些人为了取暖，不停想办法，让自己再暖和一些，大家条件差不多，好的也好不到哪里去。但那会的北方是真冷啊，那能怎么办，冷只能忍着，或抽空跺跺脚，把脚跺麻了，人就不觉得冷了。跺脚可能是一个办法，但毕竟有声音，影响老师上课，容易被老师发现，且发现了会被批评。

他跟围里三大同坐一条长凳，两个人各做一头，白天上课，虽然在教室，但人也觉得冷，只能通过偶尔几下跺脚来取暖，不过老是跺脚也不是好办法，思来想去，终于想到一个好法子。于是两个人商量，达成共识，上课取暖。这个方法就跟三大两人，互相把脚伸到对方的裤脚里，如此可以相互取暖了，确实比那干跺脚暖和多了。

只是这样做的时候，虽然能暖和，但有一定的弊端，1，人无法像正常那样姿势坐着，身子从腰部开始就横着了，硬生生的扭了几十度，然后装模作样坐直身子听课，不过，两人侧着身子坐在条凳上，并不像想象的那么安稳。2，两个人的脚连在对方的裤腿里，如果其中一个发生意外倒下来，另一个人自然无法逃脱，也势必得顺着掉下来。

如果老老实实这样坐着也是不错，老师也不会一直盯着，但是啊，再好的计划总有意外的时候，况且这样不算最好的方法。

5

不知道谁实在看不下去，还是其中一个确实没有坐稳，然后，就摔了下来。结果显而易见，两个人轰的一下，在老师正上课的当儿，来个仰八叉，歪倒在地面上。他们二人自然吓了一跳，周围人听到声音也是，伸着脑袋看看发生了什么。一时之间，教室里空气凝固，无人说话，只有呼吸声，冰冷的教室像是要窒息一般。但是这个时间也仅仅是一两秒的时间。经过短暂的窒息之后，待前面后面的同学看到具体情况后，忍不住哈哈大笑，紧接着其他人也看到了到底啥情况，教室里一片欢腾，他们两个人灰头土脸的脸憋的通红，无处发泄，但又实在忍不住，那种窘况无法形容，绕是如也免不了相互埋怨对方没坐好，摔下来，连累了自己，才造成这么大的声响，引得同学围观。围观的同学们，笑声一时无法停止，此起彼伏，甚至几个人激动的乱作一团，加剧了这种胡闹。

那么大动静，显然影响到课堂上课，老师听到响声后，就过来看看具体怎么回事，路过的地方，逐渐安静下来。待到那位老师走到父亲和三大的位置之后，看到眼前一幕，目瞪口呆，知道这些家伙们冷，偶尔跺脚取暖也没啥，还算正常，哪有像这样暖脚捂脚的？若不以扰乱课堂秩序处罚，对他们发一顿脾气，大发雷霆，怎么收场。

开头自然是将两个摔倒的孩子狠狠批评一顿，只是几秒钟后，想到两个人的窘况，自己到底没怎么绷住，反倒被他们两个人的样子气笑了。这下课堂里就更热闹了。那节课，真不知道怎么上完的。

7

父亲跟我讲的时候，一点也不觉得难堪，他说是现在想想，那会其实也不知道到底是谁没坐好，两个人摔下来也就是一瞬间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