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的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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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第N個故事

也是第1次遇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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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丽女人的死亡，毫无疑问，是世上最有诗意的主题。

上面这句话当然不是我说的，是爱伦坡说的，挺有意思的。美丽女人，指的是一种意向，美好的事物，死亡，可以拆解为消逝，失去，连接起来的意思就是美好的事物的消逝，是世上最有诗意的主题。当然，这只是我的解读。

别墅区传来了一起自杀案，就在我家的河对面，隔河相望。每到夜晚，对面的别墅区就会亮起经过精心设计的温暖灯光，一片祥和；但有时，节日星期天，也可以是另一番景象，吵吵闹闹，五光十色，就像盖茨比的豪华庄园，在举行派对。

就在别墅区里面的其中一栋，有一个漂亮女人自杀了，因为她的容貌，金钱，所有美好的一切都集中在她的身上，大多数人对于这种陨落是抱有乐观的心态的，这成为了酒足饭饱后的谈资，一种消遣。这成为了一个例子，人们说，你看，红颜祸水，长得漂亮不安全，丑点好啊，不然武大郎就不会死了；人们揣测，年纪轻轻，风华正茂，就一个人住在了别墅区里，肯定干的是见不到人的勾当，不然她哪来的那么多钱，凭什么住别墅；人们妒忌，长得漂亮，有钱，该死……至于她为什么自杀，已经不重要了，人们看重的是女人的死，而非她的美。

一时间，这件事传得沸沸扬扬，你说，一个任何条件看起来都很好的女人，为什么会自杀？自以为是中国版福尔摩斯的街边乘凉老大爷对着一群像是听故事的人尽情发挥着自己的猜想，可惜这个猜想没有哥德巴赫猜想著名，说得有理有据，绘声绘色，好像他就站在案发现场目睹了全过程一样，又或者他对女人知根知底，这些都太可笑了。

没过多久，兴茂区的最高层有一户老人家在给自己的屋顶花园浇水的时候一不小心，摔了下来，“砰”，血肉模糊，命休矣；在江南区，有个年轻人走去上班的路上被从高空掉下的钓鱼竿给插死了，夺去了性命；在黄土区的乡下，一个农民在暴风雨的夜晚出来查看他养的一群鸡是否都安全地待在笼子里，结果，屋顶的瓦片在狂风的席卷下砸到了他的头上，留下一个窟窿，死去……女人的死淹没在了更多样的死之下，连个气泡都没有。人们的记忆总是很差，也就忘了过去的发生过的与自己无关的事。

我抱着客观求证的心态综合对比了一下我能得到的所有信息，也就对于女人的死有了一些推断。

女人的死不是偶然，早在几年前就已经尝试自杀，不过都因为各种原因，阴差阳错，没能成功，要么被人及时发现送往医院，要么进行到一半就后悔了，反正尝试了很多次到现在才得以解脱。

她的原生家庭并不好，这似乎是很多在社会上犯罪，死去的人的共性，他们都没有愉快的童年，在一个不健康的环境下成长起来，没有足够的阳光，对于心灵难免会造成或大或小的损伤，也就在潜移默化之中刻在了骨子里。她的父母离异，从小和母亲一起长大，是在一个落后的小山村里，父亲是个外来务工人员，在当地做临时建筑工人，后来随着工程的结束也就离开了，如浮萍一样四处飘零，也许他自己都不知道下一个落脚点在哪？

娘俩相依为命，苟且度日，女孩儿经常能见到家里来的陌生男人和母亲的身躯交融缠绵，完事后提着裤子走人，留下几张皱巴巴的钞票，那是家里不多的经济来源。很扯，不多的钱却能救命，这或许就是现实吧，毕竟一文钱都能难倒多少英雄好汉，更不用说……

女孩长大后就与过去道了别，一个人跑到了大都市，渴望开启新生活，她本也有光明的前途，我们都有。在那样的环境下生长起来的女孩，内心的一层壳坚不可摧，时时刻刻警惕着周围的环境，生怕受到一丁点的伤害以及未知的恐惧，眼睛里飘忽不定的光，像是头惶恐不安的小鹿，随时准备逃跑进森林里躲起来……

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来到大城市的女孩变成了女人。她要保护好自己，还要抗击着来自周围的伤害，她过得很辛苦，身心疲惫，她觉得她就快要死了。忙碌的生活节奏并没有带来想象中理想的生活条件，却让她心里早已埋藏起来的种子发了芽，她想挣钱，钱多到能站着活。那几年刚好遇到了金融危机，全球经济下滑，没有一个人能幸免，大家都在吃着老本，盼望着不幸早点结束，让生活重新进入正规。那年，她失业了，连最基本的温饱都无法解决，吃了上顿没下顿，居无定所，被包租公赶了出来，游荡在陌生的肮脏的街头，看不到希望。

夜晚，灯光亮起，歪斜的路灯发出微弱的光茫，像是垂死的病人就差那最后一口气，吸引来了扑火的飞蛾围成一团。女人提着一个小包，里面是她的全部家当，走到了一块跑马灯闪烁不停的招牌下的门口，正欲推门，门就开了，一个浑身酒气的男人冲出来，在街边蹲下对着下水道口一阵呕吐，恶心的气息漂浮在空气中，可又有谁在意呢？之后，女人在夜店里安顿下来，昼伏夜出，打着几分工，包括出卖自己的身体。就这样子，女人尝到了甜头，成为了一个妓女，只要给钱，啥都能干，躺着也能把钱给挣了，何乐而不为呢？

她的生活像是海面上的浮冰，四分五裂，朝着不同的方向飘去，再也回不到从前。

尽管如此，她并没有停下来，她想到了自己的母亲，她似乎明白了母亲的不洁，为了钱，生不如死；她把钱看作了一种砝码，在这个人生赌场上，她想赢一次。她带着她存下来的钱走了，来到了当地，开始了新的生活。

那栋别墅是个中年男人买给她的，金屋藏娇。她以为她遇到了真爱，那个能够好好待她一辈子的男人；他给她钱花，带她逛街，为她选衣服，一起去旅游，到海边看海，无微不至的呵护打动了她，撕开了她心里的那层壳，触摸到了里面如新生嫩肉般的柔软。但他总找借口，公司忙要开会，老家有事要处理不能陪她，战友回来了要聚一聚……她知道他骗了她。她从不提起她的过去，就像他对于自己的家庭闭口不谈，但谁在意呢？这操蛋的社会，人是不能当作人看的，因为他自己都不把自己当人。男人经常带着她出去应酬，主要是为了炫耀撑场子，看，我的妞漂亮吧，绝对是万里挑一的，可带劲儿了。她逢场作戏，只有自己知道过得并不开心，脸上挂着讪笑。

她在别墅里直播，打游戏，跳舞，唱歌……成为了全能型主播，再加上那几年直播网络的兴起，她意外地成为了小有名气的网红，这连她自己都没想到。她的屋子里布置得很精致，莫迪兰色系的粉红就是她童话世界里的颜色，一展览柜的芭比娃娃是每个女生的梦，整间屋子的裙子，高跟鞋，目不暇接……她得到了她想要的，可这些又有什么用呢？到了晚上，男人不会再来了，她就在直播间打擦边球，说一些露骨调情的蠢话，无意间的走光，带上面具的自慰，用小刀自残滴蜡……

别墅里的阿姨救了在浴缸里割腕的她，男人及时发现了吃很多安眠药幸运的她，绳子的断裂救了想要上吊自杀的她……她的身上留下了许多伤痕，那是她与死神交锋留下的印记。她还能做些什么呢？还有什么值得她去做的呢？她的一生已经够苦的了，就不该来这个稀碎的世界，下一次应该能投一个好胎。

在她去世的那个晚上，一切都已经准备好了，她开启了自己的直播间，标题是：一种死法。她把镜头对准了她自己亲自挑选的大床，莫迪兰色系的粉红花边棉被，东南亚梨木制的简洁床头，深蓝色系的墙壁像是大海，上面挂着一副她亲手画的小木船的画。她穿着一身白粉色的套裙，就是芭比娃娃身上穿的放大版，坐在梳妆台前画好了淡妆，梳理好头发，上了床，拿起一旁的安眠药，倒出一大把，又拿起水杯，喝着水，一口吐下，再有条不紊地躺下，盖好被子，关了灯，一片寂静。没过多久，外面风雨大作，电闪雷鸣，接着豆大般的雨滴噼噼啪啪地砸在窗户上，今晚，能睡个好觉。

有人说，她是孤独致死，她就像只笼里的金丝鸟，有着光鲜亮丽超脱世俗的羽翼，本该飞翔于辽阔的天空之中，不该关在笼子里，时间久了，自然会得病；也有人说，她好吃懒做，贪图安逸，与妓女无异，沦为有钱人的玩物，活该，真给她父母丢脸；还有人说，这就是个例子，年轻人啊，还是要努力奋斗，幸福是掌握在自己手里的，天上不会掉馅饼，世上也没有捷径可走，人啊，心术要正……

我关注了她的微博，只是从那天之后再无更新。微博上有她的写真，平时自己画的油画，还有作的小诗，侍弄植物，养小猫小狗的照片，隔段时间都会记录一下看了哪些电影，哪些书，有哪些生活感悟。仅从微博上来看，她是个迷人的女人，对大多数人来说也是如此，她有着明星般耀眼的容貌，经常锻炼健身出来的马甲线，对待日常生活的热情，她应该是人生赢家才对。评论区留言的有好有坏，有把她当作榜样，理想生活的大学生，加油啊，大姐姐；有妒忌她，憎恶她，辱骂她，却又渴望成为她的其他女人；也有唾弃她的，借一步说话，污秽不堪，网络暴力……fuck off !

我浏览了她写的短句，让我印象最深的是：

“这一切都像是一场梦，或者说，我根本就没来过。”

这些本来都是没什么的，与我又有什么干系呢？只是在某一刻，我觉得我与全人类息息相关，他们每一个人的死都在减损我。

这座城市有八百万人，也就有八百万种死法。

仅以此篇，纪念一个陌生女人的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