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APP
userphoto
未登录

开通VIP,畅享免费电子书等14项超值服

开通VIP
《青省书》六
userphoto

2022.09.09 重庆

关注

第六章:雷霆咆哮

九月末,十月初,月底的考试如期而至,第一次月底考在国庆节之前来到,考完后放七天长假。

考试日最后一天,四点半,交卷的结束铃声在广播里响起。监考老师喊考生们立即停笔,不要再写。我在座位上玩弄钢笔,桌上的生物试卷提前十分钟答完,每一个空都填上了答案,至于正确与否还有待查证。

收卷,回到各自班级,把放在外面为考场腾出空间的桌子板凳搬回教室。我和禽兽在最后一排,十分方便地从后门找了个桌子推进去,抢来板凳坐下。

禽兽心情不佳,嘀咕道:“这次考试有点难啊,你觉得呢?”他这半个月的时间除了上课就是在打篮球,对于学习并不上心。

我点头、同情他,“是有点难度。”

“不管了,”他摇了摇方形的脑袋,“等会儿玉娇龙?”

我嘿嘿一笑,“必须的!难得的好机会。”

教室内拖拽桌子板凳的声音刺耳,闹闹哄哄,整个年级都这样,楼顶上刺耳的摩擦声传下来。

禽兽收拾好书包,“上次我问你本命英雄是什么,你还没回答我呢。”

我把该带回家的课本塞进书包,“你猜?”

“不是瑞兹?我看你经常玩儿的,”禽兽猜不到,“一百多个英雄我怎么可能猜到。”

“狗熊。知道不?”

“狗熊?冷门英雄啊,我没玩儿过,叫什么贝尔?”

“雷霆咆哮,沃利贝尔。”

“五班第一狗熊,哈哈哈……”禽兽捧腹大笑。

游戏里的沃利贝尔是一只熊人,硕大的身形威武雄壮,身上穿有盔甲。他的原画生动传神,冷血无情的红色小眼睛,冰冷金属质感的防御盔甲,头往天上仰,手爪伸出召唤雷电,闪电的弧光在他指间跳跃。他的背景是冰天雪地,天气阴沉、雷光涌动。和瑞慈相似,他的技能特效也是和雷电有关,特别是他的大招,从天空上接引雷电附着在手臂上,他还会说一句,“迎接风暴吧!”

我没有笑,“你根本不懂,要不solo一局?我用狗熊。”

“可以呀,我用诺克萨斯之手!”禽兽对自己很有信心,好像他一直都是这样。

我跟他说:“沃利贝尔是一名熊人族的战士,他要带领他的族人在冰天雪地中,极端的生存条件下生存下去,这难道不悲壮吗?狗熊,狗熊,一点儿都不好听,还是雷霆咆哮这个称号好听。”我想象着沃利贝尔召唤天空中雷电的场景,他会大吼一声,“吼!”音浪翻滚数万里!教室里还在搬桌子,雷老师还没来。我学着沃利贝尔的样子,掏出双爪,对着禽兽嘶吼,“吼!迎接风暴吧!小崽子们!”和禽兽打闹。

禽兽身体素质碾压我,他收着力气和我玩闹,“大杀四方!致残打击!无情铁手!诺克萨斯断头台!”他嘴里念叨着诺克萨斯之手这英雄的招式名称。

我俩你一拳我一掌地过招。他不费吹灰之力把我控制住,“就你这小身板,还和我PK?哈哈哈……不知量力。”

他放了我。我整理被他弄乱的头发,抬起手臂擦拭汗水,“看我等会不在召唤师峡谷里虐你!不行了……累死了,汗都流出来了。”

一阵打闹后,他的脸庞火红,喘着气,“国庆七天出来打篮球不?”

我顿了顿,“既然能出来打篮球,为什么不上网呢?”国庆节母亲放假,父亲的工地也停工,“我怕是出不来了。我爸妈都在家。”

“所以打篮球呀,我们打篮球是正当的体育锻炼活动。”

“QQ联系吧,我不确定,说不定我来打篮球我爸也跟着来。”我无奈地耸耸肩。

禽兽说:“你爸来就来呗,会打篮球不?一起呀。”

父亲不会打篮球,甚至连篮球都没摸过,“他不会。到时候再说。”

教室里拖拽桌子的声音小了,杂乱无章的教室恢复到一排排整齐的布局,全班的学生也都找到了板凳,在各自的位置坐下。

她的背影成为我开学以来每日眼中的风景线,她时常扎马尾头,有时是双马尾,坐在板凳上背挺得直直的,亭亭玉立。她正在和同桌说话,应该是在讨论考试的题目。我拒绝和她一起出去玩后,和她的交流减少,QQ上没再聊过,学校里也没说过两句话,和她的关系淡化。

雷老师从教室门外走进来,拍手示意同学们安静下来。她开始做放学前的陈述,“月考在今天结束了,国庆之后出成绩,不管大家考得怎么样,都不能放松学习。考好的同学不能骄傲,考差的同学不要气馁,继续学习坚持努力。国庆期间大家要注意安全,去人多的地方玩儿什么的多留点儿神,不要到湖边水库逗留玩耍,不要到偏僻的地方……学习委员已经把作业写在黑板上了,各个科目的复习总结不能少。国庆后是新一个月的开始,月考成绩出来后我会对大家进行一个分析评估,查漏补缺全面发展,大家回去一定不要只顾着贪玩,每天抽出时间学习,学不可以已……”

雷老师是位尽职的老师,她说过的话重复了多少次,但她还是会说,希望我们能牢记在心。她鼻梁上的无框眼镜后,是一双泛着血丝的眼睛,年轻的面容有倦意,她在五班监考的同时还在批改一叠侧边密封好的语文试卷。她讲得越多,底下的同学们越不耐烦,心早飞了出去。

“最后,今天晚上放学回家后,每位家长都要给我发短信,写某某某于什么时间到家,我都是要记录的。大家不要在学校逗留,也不要去学生不该去的地方,知道了吗?”雷老师讲了快有十分钟,我盯着左手腕的手表,表盘里的指针转动。

“知道了。”教室里五十六名同学一齐懒洋洋地回答。

我跟禽兽小声说,“雷老师是故意防着我们呀,要不别去了,去了肯定暴露。”

禽兽一手搭在我肩膀上,“怕什么,我们早暴露过一回,那也是国庆之后的事,今朝有酒今朝醉,今天去上一个小时再说。”

“大胆!”我伸出右手大拇指,“你是真不怕啊!奶奶的,豁出去了,去!舍命陪君子,跟你solo,必把你斩于马下!”

雷老师宣布放学后。我和禽兽以及其他要去上网的爱好者们,一同跑出教室门,跑出学校门,在街道上奔跑,突击玉娇龙!

这条路线我已重复了几十次,每多跑一次,也更有心得,在这个过程中我还在细微调整前进的路线,优化改进,争取把时间控制在最短。在我们去玉娇龙的路上有两条路可以选择,一条路是从地面上横穿马路人行道跑过去,另一条路是走地下商场路过,从地下通道入口钻进去、从另一处地面通道出口钻出来。我通常选择第二条,比较安全。地下商场修建于地面下,四通八达,沿路两边都有小店铺。

四点五十五分,我们抵达玉娇龙。遇到节假日的前一天,来上网的人增多,当我们推开玉娇龙的后门走进去时,当即被里面的火爆程度劝退,走道上都站了人围在座位后观看。有人抽烟,烟雾缭绕,天花板上的灯光控制在暗色调,背景音乐放的是首快节奏的纯音乐。

“我靠,”禽兽爆粗口,“今天怎么这么多人?”他的脸上挂着浅笑。

一同跟来的网吧小分队成员立马提出建议,“快去对面的疾风网吧,不然晚了没位置!”

我们从玉娇龙的后门进入,穿过人满爆棚的房间,从楼梯间走下到门厅。疾风网吧在玉娇龙的对面,我们跨过没有斑马线的马路,沿着一段下坡路跑进疾风网吧。

“还没有位置?”禽兽直接到柜台问。疾风网吧过道上站了不少人在观看。

网管说:“有,不多了,还剩……四个座位。”

网吧小分队一共来了七人,我们找到四个位置开机。有三人没有座位,谦虚地表示没关系,看我们玩儿也行。我和禽兽分开坐在一处座位。

“三元。”我把钱交给网管开机。

“没身份证吗?”网管一男一女,男的负责操作电脑开机,女的坐在一边打下手、收钱。

“没。”

女人把一条小卡片给我,是她从香烟包装盒子上撕下来的,上面写了串数字。我接过。

“密码六个零。”

回到座位上,我在登陆页面输入纸片上的数字,再输入六个零,回车。电脑屏幕解锁。

疾风网吧不比玉娇龙网吧大,在一个不规则房间摆了一排排电脑,最后面是卫生间,电脑不过五十台左右。室内装饰偏简陋,白色漆刷天花,灯光布置也不讲究、光线在电脑屏幕上形成反射炫光。没有窗户,只有两处前后门,墙壁上一个通风口。一台空调站在一旁运行换气。这等环境和玉娇龙比起来相形见绌。

我皱鼻子咳嗽两声,打开《英雄联盟》。同班的同学站在我座位后围观我电脑屏幕。

禽兽邀请我加入房间,我点了进去,和他一对一。禽兽打开语音说:“你要是赢了,我就封你为五班第一狗熊。哈哈。”

“开始吧,让你看看什么是雷霆咆哮!”进入选英雄阶段我才反应过来,“完了,我雷瑟守备的区没有狗熊,唉,我给忘了。要不你来战争学院?”

禽兽问一起跟来的网吧小分队队员,“你们谁雷瑟守备区有狗熊,借莳怀安用用,我跟他solo一把。”

“我我我,我有,我借你。”一位朋友从远处的座位上起来,到我的位置上登录他的账号,登进雷瑟守备区。我和他道谢。

禽兽重新创建房间。进入选英雄阶段,我秒选雷霆咆哮沃利贝尔,确定。游戏载入界面,他所选用的诺克萨斯之手名叫德莱厄斯,手中拿一把钢铁巨斧,眼冒凶光杀人如麻,脚下踩着堆积如山的敌人尸体。

“动物是打不赢人的。”禽兽发动嘴炮攻击,“待会我用断头台劈开你的狗头,哈哈哈……”

“熊人族无所畏惧!”我模仿沃利贝尔说话时的声线,浑厚、笃定。雷霆咆哮沃利贝尔是我玩《英雄联盟》第一个接触的英雄,他的游戏定位是重装战士,出血量装,能扛很多伤害,输出不低。

第一次玩是在小学,幺姥家的表哥在玩这款游戏。我看着眼热,他让试试,我在一众英雄里面选中了他,觉得他酷酷的,他可是只强壮的狗熊!

“怎么玩?一百刀?一塔?一血?”我问禽兽,按照江湖规矩。

“一血!必须杀对面一次。”禽兽急不可耐,“快快快,来上路。”

进入游戏,我把屁股下的沙发靠椅调到最合适的角度,正襟危坐,戴好耳机全神贯注于这把游戏对局。熟练地买好出门装备,我鼠标右键猛击,赶往上路。

在背景故事中,熊人族是一个凶猛好战的种族,可他们缺少智慧。为了寻求智慧,沃利贝尔涉险攀登熊人族的神圣之锋,那是一座永远笼罩着闪电漩涡的山峰。传说风暴之眼将揭示语言,暴风雨则会标记部族中下一位伟大的领袖,赐予他智慧。沃利贝尔成功登上山顶后,他被一道不寻常的闪电击中,当他苏醒时,他梦见了一个可怕的景象,他们的家园将被绝对的黑暗吞噬殆尽。沃利贝尔看到了猝不及防而自鸣得意的族人被屠杀。片刻间,他意识到如果不为战争做好准备,他们将被灭族……

我的内心波澜不惊,屏蔽掉耳机外的嘈杂声,我是沃利贝尔,一名凶猛的战士,“我的血液里流淌着战意!”

一分五十五秒,双方的小兵到达战场,开始战斗。我选择了龟缩打法,示敌以弱,待在防御塔下跳舞。

“你怂什么?快过来。”禽兽蹲伏在草丛埋伏我。他的德莱厄斯一级占优。

“力量和智慧指引着我。”沃利贝尔的游戏语音说道。

一级我没过去补刀,把兵线放过来,到防御塔前,补尾刀。禽兽嘲讽我,“这就是你的狗熊?”

我忍而不发。他找准机会趁我补刀时用技能把我拉过去打一套连招,我不还手狼狈地跑回防御塔攻击范围内缩着。

“等我到六级一套带走你。”禽兽信心满满。

一个小兵阵亡,我升到三级。防御塔前,我找准机会用技能快速跑过去接近他。他发现我的意图,往后撤,但我的速度更快,给他来了个过肩摔,接着用技能减速他。他用技能还以颜色拉断我,也减速我。我追着他普通攻击三下,最后用出技能一口咬出去。

一番交手下来,我的血量还剩三分之二,他的血量还剩一半,小优。兵线留在我这边,我退回防御塔攻击范围内等待下一次机会。

“你这什么啊,伤害怎么这么高?”他开始吃药,恢复血量。

我也吃药补充血量。在这个时间段内,我血量占优势,逐渐占据场上主动权,把兵线往外推。他没回城补给,我也没回城补给。

他试着用技能把我拉过去消耗一套。我也用技能减速他,我们两个同时减速,然后我追过去把他过肩摔,追着他三下普通攻击后释放伤害技能,毫无花哨的连招。他被迫退回塔下,血量快要见底。

“嘿嘿嘿,怎么样?尝到我的厉害了吧?”沃利贝尔是个容易上手的英雄,技能释放不需要什么操作,对付一些同样没有位移技能的重装战士绰绰有余。

禽兽吃瘪,“你、你这英雄太变态了。”他在塔下回城,“无脑英雄数值怪!”

我也回城补给,买增加血量的装备,“你是不是要投降了?五班第一诺手?哈哈哈……”我开心地笑了,“你也就仗着身体优势打篮球虐虐我,现在轮到我虐你了吧。”

再次上线,禽兽没有了之前的莽撞,稳扎稳打步步为营。我已看透了他的心思,在公屏上打字:“你想升六级再战?没机会的。”

我处于优势,但我往后退让禽兽补兵,把兵线放回来。五级快要升到六级时,兵线到我这边,我找准机会靠近他,用技能加速接近他。他故技重施,用技能打断我,往后撤。我放弃追击,回头补兵抢先升到六级。

他已完全被我压制。但他的召唤师技能带的是疾走,增加移动速度,他用了我就追不上他。

“哎呀,禽兽你玩不玩,又不跟我打,一直拖着,这都七级了。你投降算了,反正我追不上你,跟老鼠似的。”

禽兽已没有刚开始时的嚣张气焰,“你、你……”

“你快出来,别窝在塔下,真男人一对一。哎呀,失误了!”

我在他防御塔前卖了个破绽,攻击他。防御塔打我,他用技能留住我,防御塔打我一下,他血量瞬间占优、开启疾走追着我猛砍,“哈哈哈……谁说的,我在找机会,现在就跟你硬刚!”

为了脱离防御塔的攻击范围,我闪现出塔。他求胜心切,也闪现跟了出来。边退边打,拉开一段距离后,我吹响了反攻的号角。

“迎接风暴吧!”沃利贝尔右手举向天空,召唤雷霆!毫不畏惧地和德莱厄斯站撸。

我的血量快要见底,他用出大招“诺克萨斯断头台”想要斩杀我。可惜,我出的血量装,血条够厚,触发了被动技能“风暴的抉择”,在数秒内极为迅速地恢复生命值。

他的所有技能都已使用完,强弩之末,和我站着互相攻击,由于我技能属性,攻速占优,而且我的血量在增加。他见势不妙,想要逃。我追上去过一个肩摔,减速,最后用带有斩杀的技能取下一血!

“First blood ! ”游戏语音播报。

禽兽不服气,“你这英雄赖皮,又肉伤害还不低……”

站我后面观看的朋友和我拍手,欢呼、庆祝这场胜利。我看了眼电脑屏幕下的时间,五点二十分,还有四十分钟可利用时间。

禽兽说,“再来solo一把。”

我推辞道,“不来了。开黑吧,能来一局,抓紧时间呀。”我退出账号,还给朋友。登录上我自己的账号,雷瑟守备区。我点开界面上的仓库,里面没有沃利贝尔。我点进商城想要购买他,金币不足以购买,需要花费六千三金币。界面上显示我现有金币一千三百,远远不够。

还有一种购买途径,充值四十五元人民币,但我没这么多钱。

六点钟,我准时从疾风网吧出来,与禽兽等人道别后跑向四派出所公交车站。国庆节前夕,等车的人暴增、不少上班族手里提了礼盒,街道边的店铺装饰红丝带、有过节的气氛。运气好,三分钟后,一辆二路公交车进站,我跟着人流涌上去。

车厢内说话声不断,大家在讨论国庆节七天该去什么地方玩儿。我被挤在人群中,听他们说话,有说去龙岗的,有说去铁峰山的,有说乘飞机去海南出游的……

二十二分钟后,我在家附近的站下车,左手腕上有了汗水,我举起手晃动表,透风。

六点二十七分,我推开家门走进去。

母亲在客厅看电视,今天因为是国庆放假,她没有关电视,笑呵呵地问我:“考试怎么样啊?”

我欢快地笑了,“没问题!”

母亲起身走进厨房炒菜,“准备吃饭吧。”

我到卧室把书包放下,走到厨房,“妈,手机给我,我给爸打个电话,要我爸给雷老师发短信……”母亲的手机是功能机,没有存雷老师的电话,一般都是父亲和雷老师联系。

母亲不以为意,在炒菜,“手机在客厅茶几上,自己打吧。”

我到客厅的茶几上拿起手机给父亲打电话,走到卧室的阳台和他通话,“喂,爸?”

“什么事?你回家了?”父亲还在忙,时而有杂音。

“啊,早就回来了。我差点忘了,你给雷老师发条短信,上面写莳怀安在五点十五分到家。雷老师要我们这样做的。”

“我知道了,等我这一车混凝土倒掉、等的时候就发,时间多少?”

“时间是五点十五分。”我重复了三遍。

父亲在晚上九点钟回家,我跟他们讲学校的事,还有考试的事,一直都是我在说话。父亲没有问我让他发短信的事。

十点,我们一家人还没有睡觉,他们在看一档唱歌的节目,出租屋内灯火通明。我跟父亲要手机玩儿,“这次考试我觉得又能进步。明天国庆放假,我想玩儿一小时手机,十一点再睡。”

父亲把手机给我,“你好好安排一下国庆七天的时间,早点把作业完成,我们找时间回一趟老家,看看爷爷奶奶。”

我接过手机,卖乖,“好啊,我也想回老家了。”

QQ里,上次我拒绝她后,我和她有一段时间没再聊了。她的QQ号手机在线,我发她消息,厚脸皮地起了个话头,“国庆快乐呀!国庆去哪儿玩儿?”

看过一些色情图片、视频后,我对女性的胴体有了神秘向往,一种肉欲上的原始渴望,如同一只雄性动物。她出现在那儿,含苞待放,她面容不错,身躯矫健有肉,胸部微微隆起,细腰翘臀……我自以为是的以男人的眼光打量她。

“待在家。”五分钟后,她回我信息。

“待在家好呀,今天回来时人跟蚂蚁似的,多得要命。我被挤在人群中,双脚都离开地了,跟着车厢里的人群摇来摇去,跟荡秋千似的。要不要国庆出来一起玩儿?”我试探性问她。

“真的吗?我没问题,你说时间。”

“诶……我爸妈都在家,不太方便,抱歉。”我说了实话。

“你骗我!”她用了感叹号。

我连忙平息她的愤怒,“之前我以为你生我气了呢。我真没骗你,我爸妈管得我可严了,出不来。你姐姐也在家吗?还有你婆婆?你妈妈回来吗?”

“对,姐姐和婆婆都在家。我在床上准备睡觉了。我妈妈不回来。你问这么清除想干嘛?”

“在床上?粉红色的被子吗?房间也是粉红色的?拍张照片看看。”我心里起了邪恶的念头,“嘿嘿”地憨笑出声。

父亲和母亲还在看电视里的舞蹈,他们注意到我,“你笑什么呢?”父亲要凑过来看手机屏幕。

我躲闪,“没什么。”溜进卧室里,“十一点还没到呢,到了就睡觉。”我把卧室的房门反锁上,不让他们打扰我。

“你干什么呢?”父亲不明所以,“还锁门。”他教训了我几句,继续欣赏电视里的舞蹈。

她没有拍照过来,“凭什么给你拍照片,谁说女孩子的房间都是粉红色,你这是刻板印象。”

根据她的文字,我分析得出结果,我和她有的聊。我站在房间内灯光下方,找个合适的角度,用手机自拍,自恋地腹部的衣服撩起,腹部收缩、显出六块腹肌,“咔咔咔!”拍了几张,我挑选出效果最好的一张发给她,“我这腹肌怎么样?”

“你干什么呢?”我猜想她语气里的娇羞。

等了半分钟,我撤回图片,“看够没?嘿嘿嘿……”

“辣眼睛!我才没看呢。”她警告我,“以后不要突然发这种赤裸的图片!大半夜的……”

“你不会偷偷保存了吧,”我有意调戏她,“你可不要给别人看哦,黄樱也不行。”

“嘁!才没什么好看的呢,廋排骨!”

“什么!徐思思,还说你没看!”我捧着手机痴笑。我在想,要是和她在线下也能这么欢乐就好了,可惜,当我亲自站在她面前时,心里总有一道迈不过去的坎,抬不起头。

冷静了一分钟,我说:“要是我成年了,不受父母的监督,你邀请我出去玩儿我一定奋不顾身,但现在不行,我爸妈看着我,实在不方便,抱歉。”

“嗯,我知道。没什么啦,你这次考试怎么样?”

“应该能进步吧。我也很努力的。你呢?”

“一般般吧,有些力不从心。总觉得自己笨笨的,有很多不会的题。”

“喂!”我打断了她的话。

“怎么了?”

“我给你看过照片了,你还没给我看你的呢,休想岔掉。快,给我看看你的照片,腹部吧,比较公平,看看有没有赘肉什么的。”

“去死!”她打出这两个字的时候应该会用扇贝般洁白的牙齿咬住樱唇,生气的模样,脸蛋红扑扑的。

我不依不饶,发挥坚持的精神,“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我死了化作鬼魂,通过手机定位找到你的位置飘过去,在半夜站在你的床尾,等你睡着后,嘿嘿嘿……用一股妖风掀开你的被子,哇,你不会裸睡吧,哈哈哈……”我自顾自地笑出声来,“哦,这绝妙的想象。”

十点四十五分。母亲在外面报时,“还剩十五分钟了,准备睡觉。”

“知道啦。”我应付到。

她没有接着回我信息。

“我还有十五分钟的时间留在地球,人类女孩儿,你还有什么话对我说吗?有可能我这次去月球执行任务、碰到不明生物的袭击就回不来了。这次对话可能是永别。嗞……哎呀,我的电量要用完了。”

“你是流氓机器人!”她回我消息。

“抱歉,刚才一个叫莳怀安的鬼魂攻进了我的语言系统,说了几句胡话。我已经把他赶走了。我是机器人,机器人是不会有欲望的,只会执行任务。”

“执行任务?那你怎么和我聊天的?”

我想了想,“创造我的人很关心你在地球的情况,怕你孤独,所以指派我来和你聊天,这样,你就不会感到孤独了。开心,开心,每天都要开心,徐思思小公主……”

“哈哈哈。”她笑了,“谢谢你。”

“可恶!这家伙竟然把我挤走了。快!发我照片,不然我删除它的记忆文档,你永远也不能再和它聊天,这个智障机器人!”我脑海中突然蹦出一个念头,“不发腹部的发胸部的照片也行,我不介意。”

“莳怀安,你个臭流氓,去死吧!”

她最后当然没有发我照片。十一点整,我退出QQ登录,打开房门,把手机还给父亲。

父亲抬头看了我一眼,“你脸怎么这么红,在里面干什么了?”

“诶,我和秦硕商量国庆出去打篮球。不知道你们同不同意?”

“可以呀,我陪你去。”父亲接过手机,把手机拿在手中用嘴吹气,“这么烫?电也没多少了。”

我走到卫生间洗漱,然后上床睡觉进入甜美的梦乡……

每次回老家会花上一天的时间,早上去,吃中午、吃晚饭,晚上回。爷爷奶奶留守在吊龙村,一个在群山峻岭里的村子。

站在天子城上放眼望去,能看到连绵不断的山在大地上起伏,有的山高,有的山矮,一座接一座、不会断,视线的极远处是被云雾遮挡的远山。城市修建在山里,还有许许多多小村庄也在山里。

为了方便,父亲驾驶了一辆摩托车,我和母亲坐在后面,开往老家。

路上,我问父亲,“我们的祖先是从哪儿来的?爷爷的爷爷住在什么地方?”

父亲被我难住,“没问过。哎呀,你这脑袋里净想些没用的东西,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怎么样?影响你吃饭了。要把心思放在学习上……”

母亲坐在我后面,抽查我昨天背的英语单词。

我不肯背,想多看看周围的自然风光。回家的盘山路贴着山腰修建,从这座山连接到下一座山,一会儿在山脚,一会儿在山腰,一会儿过桥……狭窄的山路对于技术不好的新手轿车司机是一种挑战,严格意义上来说,这是一条单行道,当两边都有小轿车来时,得找个稍稍宽敞的地方会车、小心翼翼慢慢挪动。

除去人工修建进山的混凝土盘山路,绝大部分的山都是自然面貌,种满了我不认识的树,一颗颗郁郁葱葱沐浴在阳光下茁壮成长。土地上长满草,不知名的小花,各种植物……

路边,原住民修建起的楼房各有特色,大门通常是关闭状态,农人的习惯都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在早上这个黄金时间段他们应该都在土地里劳动。果然,我看到有人在山腰开垦的土地里挥舞锄头,举起、挥下、松动土壤、再次举起……路边有老妇人在菜地里浇灌肥料,田埂边上放着两黑桶天然人造肥料,浓烈的气味儿随风飘荡。入秋后,山林里的少部分树木树叶微微发黄,为绿色的画布上添上一抹黄。这山上的树大多是四季常青型,一年到头都是不同程度的绿色。

散落在山里的小房屋伫立在山腰,受地势原因,难以形成大面积的聚集地。我把自己的观察说给母亲听,“也许就是因为这儿地势、山势太急的原因,不够平缓,基本上没什么大平地,所以不能形成超大城市。”

“又不是所有的地方都需要形成超大城市。等我老了也回来种菜,呼吸自然空气多好。”母亲说。

我不赞同母亲,“大城市好啊,什么都有。住在这里多不方便,上网信号都没不好,荒山野岭的也不安全。”

父亲在摩托车的挡风玻璃后面大声说:“你小时候就是在山里长大的、跟小伙伴漫山遍野地跑,把你接到城市里去读书,你还狠狠哭了一场呢,你不记得了吧。”摩托车在父亲的驾驶下稳定前行。

“人都是会变的嘛。”小时候呆在农村,每天天一亮就跑出去和小伙伴们找乐子,掏鸟窝,徒手抓螃蟹,扛钓鱼竿去钓鱼,顶着夏日最毒辣的太阳在山顶上奔跑,中午回一趟家吃饭,连午觉都顾不上睡,和小伙伴们约定在一个山洞里汇合,下午继续欢闹……我曾以为这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事,每天都不一样、换着花样玩耍,像个野孩子。但在后来,去了城市,里面什么都没有了,但又出现其它,一栋栋树林般的高楼大厦,装饰华丽的门店,稀奇古怪的玩具等等全都是我没见过的,大开眼界。时间一久,我忘了从前的生活,连那些和我一起奔跑过的伙伴们的名字都记不住了。现在我觉得最好玩莫过电脑游戏,和朋友开黑玩《英雄联盟》,玩雷霆咆哮沃利贝尔。

秋日的阳光洒在山林,一座山的影子投射在另一座山上,父亲的摩托车在阳光和阴影中前行。

四十分钟后,摩托车达到爷爷奶奶家,一栋靠路边的三层红砖屋。这栋房子具有光辉历史。父亲和我说这是第二代砖房,之前都是土房,原先的祖屋还在山脚下,是爷爷决定举家搬迁到公路旁边,图一个交通便利。我说要是我们的祖屋不是在这山沟里,在大城市里才好哩。

爷爷奶奶知道我们今天回来,站在靠路边的庭院里等候。我从摩托车座位上跳下,喊:“爷爷奶奶,我们回来了。”

他们脸上的皱纹挤在一起,露出沧桑的笑容。一辈子在阳光下、土地里劳动的人皮肤是黝黑龟裂的,他们后背微驼,身躯像是在缩小。我来到他们面前,看着他们笑。

奶奶摸我的头,“又长高了。进屋歇吧。”

砖房子用砖和水泥砌成,房间都是简易的一个个长方形,宽敞。里面装饰简单,在必要的地方贴上瓷砖,喷上漆,每个房间都有照明灯。我把手上的礼物盒给他们、放到卧室。一家五口人聚在一起,我是说话最多热闹气氛的角色。我问奶奶最近家里有没有什么变化?有没有宴席吃?我上次带回来的钓鱼竿还在吗?奶奶一一回复我。父亲也会问几句。母亲说话少。

我问爷爷,“树上还有橙子吗?我想去摘。”

爷爷没说话。奶奶说,“有,昨天才栽下来的,新鲜,我去给你拿。”爷爷坐在一旁点头,右手搓动。他的右食指和中指间有黄褐色的烟渍,是长年吸烟留下的,他在艰难地戒烟。

做饭的厨房在底楼,用的是土灶。父亲替代爷爷坐在灶台前添柴火、保证灶台里的火旺盛,奶奶和母亲在另一头洗菜、切菜、炒菜。我和爷爷站在厨房门口。

阳光照在后庭院,爷爷侍弄的各种植物在阳光下呼吸生长,都是他从山上发现移植回来的。我伸了个懒腰,指着庭院里一盆红颜色的花卉问爷爷,“那一串串红颜色的花叫什么名字?”

爷爷头靠近我,“一串红。”他说话的声音吓了我一跳,像是两块石头在互相摩擦,嘶哑、艰涩、沉闷。

“爷爷你怎么了?”我惊讶地问他,转头跟父亲汇报情况:“爸,爷爷的声音哑了。”

爷爷愠怒地看了我一眼,好似我揭穿了他的什么秘密,他摆手、示意自己没什么问题。从我们回来,爷爷现在才说一句话。

父亲关心爷爷,“爸,你生病了?”

爷爷用肢体语言表示否定,不说话。奶奶朝爷爷撇嘴,“有一段时间了,去村医院拿过药,这也不见好。”

母亲把菜筐里的菜放入水盆清洗,“找个时间去大医院检查一下吧,一直拖着也不是办法。”

爷爷的反应更激烈了,双手在空中挥舞反对,脸涨红。

奶奶说:“他不愿意去,大医院花钱多,就在村里的医院看看就行。”

父亲把一截干枯的树枝折断、送进灶台下。里面发出“劈里啪啦”炸裂的声音。

厨房后门外有一口水井,我去看了一圈。五平方米大的由石头砌成的水井在爷爷奶奶的维护下干干净净,泉水从石头缝隙里汩汩流出、清澈透亮见底。我捧出一把凉水洗脸、洗手,带有寒气的水激起我一身鸡皮疙瘩,我在手臂上摩擦生热,想着该穿长袖了。水井里面没有发现螃蟹。

邻居家的小轿车从路边进入他家的庭院停下,走出三口人。他家的大门口上有一块红颜色的牌子——党员示范家庭。

道路上不时有车辆路过。我看见路过的摩托车上几乎都是三口人,车后座放有一堆货物。我们成了候鸟,平日里在大城市读书生活,遇上重大节日、有了时间才回来看望老人。老人不愿离开生活了大半辈子的地方,一直守候……

“安安。”奶奶在楼下喊我。

“我在上面。”我回应奶奶。

奶奶从楼梯间上来,把我招过去,“过来一下,我给你钱,去上面的小卖部买瓶胡豆瓣,家里的用完了。”

奶奶把我领到他们卧室的房间,用钥匙打开锁,推开。她走进去,“你等我一下。”门虚掩着。

我站在门外,透过门缝看到奶奶打开衣柜,拿出一个木匣子,从里面拿出钱。她走出来,把一张十元钱纸币给我,“剩下的你买零食吃吧。”

“谢谢奶奶。”我接过钱,去村附近唯一一处小卖部买东西。离开时,我回头,看见奶奶把门锁上了。

小卖部兼具麻将馆的功能,里面五台机麻都坐了人,正在切磋牌技。我走进去,把钱给老板,“来瓶胡豆瓣。”

老板从货架上取下一瓶郫县豆瓣酱给我,找我七块五毛钱。我把钱放进口兜里,拉上拉链,抱着胡豆瓣回去交差。

我抬起左手腕看时间,十一点半。我走下楼梯间到厨房,把胡豆瓣给奶奶。母亲在帮忙做菜,父亲在灶台架火,爷爷在庭院里侍弄植物。

我问:”还有多久吃饭?”

奶奶说:“马上就炒菜。”灶台上的大锅里煲着汤,小鸡炖蘑菇的香味飘了出来。

父亲教训我,“就知道吃,也不帮忙,过来架火。”

厨房旁边是一间放餐碗、筷子等杂物的房间,再旁边是一间大厅,大厅靠里一侧是楼梯间,三间房间由一条过道相连,过道上有一个挂钩架子,上面挂了两串钥匙,一串用的是红绳,一串用的是绿绳,十几把钥匙能打开这栋房子的所有门。

我在过道上来回踱步。父亲和奶奶在说走的时候带哪些时鲜,母亲在淘米。过道上有一扇窗户,外面,爷爷弓着腰在花圃里搬花盆、把大片黄色的菊花摆放到一起。眨眼间,我路过挂钩架子,背靠厨房,用身体做掩护、伸出右手一把抓紧钥匙串,顺势往上一提,把红绳子钥匙串握在手中。我转过头,说:“我上去玩儿了,吃饭的时候叫我。”

“好,上楼梯的时候小心点儿。”奶奶嘱咐我。

“呼呼呼……”我鼻子喘粗气,从楼梯间跑上去。

三层红砖屋修建在山腰,有高度差,底楼在道路以下,靠外有一个庭院;二层地平面比道路矮半米左右,靠近道路一侧也有一个庭院。我跑上二楼,来到奶奶的卧室房门外。

我找到开门的钥匙,插入钥匙孔,扭转。门打开,我警惕地回头往身后扫一眼,寂静无声。卧室内一张双人床,左手边是一张红木衣柜,床尾前面一台“大脑壳”电视机,右手边一扇关闭状态的窗户,床头两边有两个床头柜。床上的被褥叠得整齐,房间内的小物件摆放得井然有序。红木衣柜旁边有一张长条桌,上面堆放有杂物,礼品盒、牛奶、薄荷糖……

我往两边扒开衣柜门,上下翻找一个木匣子。衣柜里是爷爷奶奶一辈子存放下来的衣物,一叠一叠垒在一起,我伸手去触摸,衣服上的材质、图案、花纹老气。我拉开中间位置的抽屉,在最里面的角落发现了木匣子。我把木匣子拿了出来,迫不及待地把木匣子上面一块木板抽开,暴露出里面的物品。全是钞票!

“呼!”我倒吸一口气,缓和受刺激的内心,整整一盒子钱!我贪婪地伸手在上面抚摸……

纸钞的面额不是一百的,全部小于一百面额。我伸手去拿,发现它们并非杂乱无章地挤在一起,而是以一百元为单位、用一张纸钞中折包住里面的钱。

房间内的时间停止了流逝,所有的物品一动不动,只有我的心在剧烈跳动。窗户外,柑桔树上的绿叶在摇晃,麻雀飞来停在屋檐、树枝上歇足,江水对岸的远山似一道屏障,遮住更远处的山。

我从中间位置随机抽出一张五十面额的纸钞,拉开裤兜拉链放进去,拉上拉链。

合上木匣子上的木板,放回原地,再把左右两扇衣柜门合上,我倒退出卧室房门,锁上门,这一幕好似一部倒放的录像。

我静步跑下楼梯间,回到过道上踱步,找个机会把钥匙串挂回挂钩上。红绳钥匙串重新回到绿绳钥匙串的旁边。奶奶和母亲仍在灶台前忙活,父亲依旧在架火。花圃里的爷爷已经把黄色的菊花放到一起,一大片黄色点缀整个庭院。我打开过道上的窗户,伸出头猛吸一大口气,闻到了菊花的香味。

“去上面怎么玩儿的?”母亲看到我在过道上,问我。

我说:“跑上去看了一圈,什么也没有,就下来了。”我抬起左手腕看时间,十一点三十四分。

奶奶说:“要不你拿钥匙去我们房间看电视?钥匙就挂在挂钩上,你自己拿。”

“不用不用,”我走出过道到庭院里,“我抓毛毛虫、挖蚯蚓下午去钓鱼。”

爷爷把一个小锄头给我,让我到水沟旁边去挖蚯蚓。我听他的指示,对准潮湿阴暗的土壤一锄头下去。肥硕的红蚯蚓在土地里翻滚,一条蚯蚓的身躯被锄头斩断成两截,分不出头和尾。我用手把它抓起来放进一个小盒子里,下午就靠它当诱饵钓鱼。

下午五点,临走前,爷爷奶奶把一大包新鲜采摘的蔬菜提到父亲的摩托车边,帮父亲把菜绑在后面的货架上。奶奶拿出两张一百元给我,母亲和父亲拦着我不让我收,但最后两百元还是落入我的口袋,我不好意思地说:“谢谢奶奶,谢谢爷爷。”

奶奶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缝,“回去好好学习,拿钱买书,买文具,买好吃的。”爷爷不方便说话,在一边点头。

父亲担心爷爷,“爸,找个时间上来,我带你去大医院好好检查一下,别拖太久拖出大毛病了。”

爷爷眉头一皱,又是摇头又是摆手。奶奶在一旁握住爷爷的手,对父亲母亲说:“等你们有时间了我们再上来。”

母亲说:“随时都可以上来,我在家煮饭。”

父亲的摩托车启动。奶奶和爷爷站在路边目送我们离开,“路上开慢点儿,不着急。消停点儿。”

我和他们挥手告别,“爷爷奶奶,我们走了。”

随着摩托车引擎的轰鸣,我们离开了老家。车轮后扬起一团尘埃。我不舍地回头看他们。他们佝偻着背,在夕阳的照射下让我感受到什么是“暮”,转过一个山弯后再也看不见……

崇山峻岭中,一辆摩托车在盘山道上前行,夕阳洒下,光影在慢慢移动。风把我的头发吹得凌乱,我跟父亲说:“开快点儿嘛,慢悠悠的和乌龟一样。”

父亲的“太子牌”摩托车不像一般的摩托车瘦瘦弱弱,太子牌摩托车车轮和骨架都胖一些,是摩托车中的禽兽。父亲喜欢开慢车,在少车的道路上不急不躁地前行,“又不赶时间,开那么快干嘛?”

我说:“今天晚上有相声小品,国庆七天乐。”

父亲加了一把油,“嗡!”太子摩托车怒吼一声,车速提了起来。

天黑前,城里的道路已经被赛得水泄不通,一辆接一辆汽车排起长队。父亲的摩托车灵活地在缝隙中穿梭,载着我和母亲安全抵达出租屋楼下的小院里。我帮着父亲把车后货架上的一大包菜卸下来。三人齐心协力把它拖回家。回到家,我躺在客厅沙发里歇息。父亲母亲把蔬菜往冰箱里放,整顿好后打开小电视。父亲坐到我旁边跟我说:“把奶奶给你的钱拿出来。”

这是惯例,我身上是不能有大额现金的。我说:“把你手机给我玩儿,我和秦硕联系明天去学校打篮球,我作业已经完成了,现在到娱乐时间了。”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我把两百元钱不舍地拿出来,放到茶几上。

父亲把手机给我。母亲换了身衣服,拿过来一包花生瓜子放到茶几上。

我接过手机,嘴角微不可察地往上扬。

电视里在播放国庆欢乐庆典,里面的人载歌载舞一片歌舞升平的气象。父亲起身到餐厅拿来一瓶罐装啤酒,和母亲聚精会神地收看电视节目。我拿起手机在沙发的另一边,开始上网。

我找到禽兽的QQ,和他联系,“明天下午出来打篮球不?我爸可能要来监督我,上不了网。”打字的时候我斜眼瞥父亲,他正因电视节目而欢笑,电视上一个胖子和一个瘦子搭配在说相声。

禽兽的QQ状态显示电脑在线,他没有立即回我。我点开QQ空间,刷新动态,看一看朋友们分享的生活日常。

朋友们都在分享国庆期间去的地方、遇上的人和事。我躲在一块手机屏幕后,缩在一间有白色灯光的出租屋内,窥探他人的日常生活。第二上传了一张和其她女性朋友的合影,她们化了妆的面容上透露出成熟的女性气息、全然看不出是初中生的模样,地点坐标在一家西餐厅,照片一角的桌子上是精美的小甜品,手机标志显示iphone ; ­­喜欢诗词的猴子发了一条动态,他自己写了一首五言诗,配上一张人山人海的景点图片,他在旅游;黄樱是个漫画迷,她分享了一张黑白颜色的漫画,画面的中心是一个张开嘴咆哮的巨人……

我点开浏览器,抬头警觉父母还在一边。我又退出了浏览器。QQ上,禽兽还没有回我。我点开了她的聊天框,一时犹豫要不要和她聊天呢?我有些无事可做。她的QQ状态显示手机在线。

“今天我去钓鱼了。那鱼塘在我老家房子的旁边,一个小鱼塘,我用肥肥的红蚯蚓做诱饵。但是没钓到鱼,可能是到秋天了,它们都不爱动,也不喜欢吃东西。”我把今天下午去钓鱼的事说给她听,“你国庆在家怎么过的?”

不到一分钟,她回我消息,“呆在家呀,和平常一样过。早上起来吃饭,做作业,玩手机看视频,中午吃饭,下午做作业,做家务,晚上看会儿综艺节目,玩手机。就这样,很无聊的。我姐姐跑出去玩儿了,和她男朋友。”

“你姐姐早恋!”我发现了一个关于她身边人的秘密,“在学校禁止谈恋爱。”

“她还约了好几个朋友们呢,他们是去体育馆打乒乓球。她那个男朋友就是和她打乒乓球认识的。”

我判断不出她的心情是好是坏,“为什么跟我说这个?”

“要不要一起打乒乓球?”她问我。

“嘁,现在我打篮球,不打乒乓球了。”

这时,禽兽回我消息了,“可以呀,明天下午一点半,学校篮球场。你跟你爸一起上吧,上阵父子兵,我一个虐两个,嘿嘿嘿……”

“行,不见不散。你在网吧?”

“诶,你怎么知道?我才玩儿完一局呢,我暴露了?”

“你QQ状态显示电脑在线。”

下一刻,他的QQ状态切换到离线,头像变灰。

“行吧,不打扰你了。”我和禽兽结束了聊天。

和她单独聊天,她突然问我,“你说,《色戒》里佳芝是先爱上易先生才和他那个,还是和易先生那个后才爱上易先生?”

我没有看完《色戒》,只是挑选其中的精彩片段观赏,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我打开浏览器搜索,“那个?哪个?”我揣着明白装糊涂,暗自发笑。

她没有回我。

浏览器搜索结果告诉我,女大学生王佳芝利用美色接近汉奸易先生意图行刺,佳芝成功勾引易先生并准备下手时,发现自己已动真情,于是通风报信让易先生逃过一劫,易先生却决定将他们赶尽杀绝的故事。

我知道该怎么回答她了,“这还用问嘛,她利用美色接近易先生,当然是一开始并没有爱上易先生,结果她……然后就爱上了。拍得挺好看的。”

“我看了遍《国产凌凌漆》。”

“好看吧?”我和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有时毫无逻辑。

“感觉好逗啊,就那种一本正经的搞笑,但又有点深情,特别是凌凌漆穿白西装弹钢琴那一段,感觉走心。”

周星驰的电影是我为数不多看过的电影。在小学时候,父亲在CCTV6电影频道上看《九品芝麻官》,我跟着坐在一边看,笑得我肚子痛,我第一次知道有个叫周星驰的演员特别搞笑。后来买了电脑,我在电影播放器上搜索周星驰,把他所有的国语版电影都看了一遍。

我说:“嗯,我知道,唱的是《李香兰》。后来他被射伤了,为了一朵白玫瑰,白玫瑰因为他的血成了红玫瑰。你觉得里面最漂亮的人是谁?”

“女主袁咏仪?”

“我觉得是那个女特工啊,会移形换影的那个,记得不?第一次出场时一袭红裙。”

“我知道,有印象。”

“她叫陈宝莲,我还特意去搜索过她呢,结果嘛……自古红颜多薄命。”

她推荐我去看一部动画,名字叫《我们仍未知道那天所看见的花的名字》,我敷衍地说有时间会的。我和她讲周星驰,和她瞎扯天空上一共有多少颗星星,告诉她作为机器人的我要在不久后飞去月球……

国庆节的最后一天下午,我在父亲的监督下去学校打篮球。篮球场上,我和禽兽两人。父亲站在远处的国愧树下拿起手机给我拍照。

禽兽手里持球,问我:“你爸不来?”

“他一把年纪了,被你撞伤了怎么办?他还要养活我和我妈呢。”我得保护父亲,父亲的身形在禽兽面前如同小轿车碰上皮卡车,不在一个量级。

禽兽给我远处的父亲挥手,“叔叔好。”

我在禽兽的指导下开启训练模式,誓要把自己培养成业余篮球爱好者,一方面是出于兴趣,另一个埋藏在我心底的原因是我想通过打篮球摆脱父母对我的限制,这是至关重要的一步,他们在我小时候就说我个子矮、不适合打篮球,可我偏要打篮球,跟自己较劲儿。禽兽尽心尽力教导我,把我从一个篮球小白往会打篮球的方向引导。

国庆过后到校的第一天,早晨出门时我对母亲说:“在家耐心等我好消息吧。”

成绩在第五节课公布,我的名次排在十八名,进步了。我根本没去看我多少分数、每个科目具体多少分,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排名。我获得了为期一个月的“免死金牌”。

坐我旁边的禽兽退步了,不过他好像并不放在心上,祝贺我这次和开学考比起来又进步了,他说跟我做这一个月同桌也是有收获的。

我问他:“什么收获?”午休期间,我两趴在教室后排的桌子上小声说话。这周五大扫除的时候也是位置变动的时候,他将不再是我的同桌。我心里有些不舍。

他说:“我知道了你的本命英雄是雷霆咆哮沃利贝尔啊,我后来还偷偷玩儿过几把,确实不错。但是吧,感觉你还是和瑞兹比较像,狗熊的身板和你不像,而且他是狂暴好战的,你完全不是嘛。怎么能是你的本命英雄呢?”

瑞兹的称号是“流浪法师”,一个背着卷轴的智慧光头。他常说:“灾难始终慢我一步。”

“可能这就是缘分吧。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反正就感觉他很对我胃口。”我侧过头,对禽兽说:“不做同桌了,我也要跟你打篮球,你还没教会我呢。”

禽兽双手抱胸,“好的,徒儿。晚上放学后来不?我每天都要练会儿再回家。”

“每天?你瘾可真大。”我顿了三秒,“算了,我晚上不来。中午午休、体育课的时候可以打。”

下午,有雷老师的语文课,他没有讲新课,而是把刚出炉的成绩单拿在手中做总结。坐在教室内最后一排的我在此战中获得了胜利,悠悠然地听她讲话。窗户外,秋高气爽,学校里的枫树林一夜全红,红色的枫树叶被秋风卷上高空曼舞。

雷老师说了一句什么话,教室里全体欢呼。我问禽兽:“什么事这么高兴?”

禽兽模仿雷老师的语调训斥我,“上课不认真听讲是吧!下周秋季运动会!这次高中部也来我们这边,还有歌舞会!”他激动地摇晃我身体,为即将到来的盛事手舞足蹈。这是学生们不可多得的大型娱乐活动。

我也被同学们的热情所感染,加入了欢乐的闹腾中……

学习成绩什么的,都被秋季运动会的消息冲淡。下午在欢快的氛围中度过,我抬起手腕看时间,四点钟。从国庆节过后,学校采用冬季作息时间,午休的时间缩短一个小时,下午的课往前提,晚上放学的时间也提前了,四点二十五分放学。

还有二十分钟。我把成绩单和今天的家庭作业塞进书包,为放学做准备。我的课桌上有一张我演算的草稿纸,上面写的是只有我能看懂的数字。

禽兽问我:“今天这么早收拾书包?放学有事?”

“没事啊,我早点回家报告成绩。”

窗户外的远天边,夕阳红似火,燃烧了大片云朵。高层建筑物上的玻璃反光,一块明亮的光斑反射进教室,投在墙壁上。鸽子成群结队在天空中飞翔,不断变换阵型。三五只麻雀站在树丛枝桠上叫唤。不知是哪儿的人在放风筝,一只千足虫出现在高空。

教室内,讲台上的生物老师举起生物课本读:“动物所进行的一系列有利于它们生存和繁衍后代的活动,都是动物行为。动物的行为常常表现为各种各样的运动。动物的运动依赖于一定的身体结构……”他是个高个子中年男人,脑袋圆,短发,带着一副厚厚的圆框眼镜,说话的时候音量不高,和他平时的肢体行为一样温和。

四点二十五分,放学铃声响起。我为之一振,做好了冲锋的准备。

生物老师没有喊下课,“雷老师她还要来给你们讲两句,稍安勿躁。”他夹起课本走出去。第二站起来维持秩序,让教室保持安静。

雷老师从教室外走进,提醒我们把成绩单带回去给父母看、签字,有问题的可以打她电话,加强学校和家长的联系……

五分钟后,四点三十分,雷老师宣布放学。教室外早有其他班的同学背起书包欢呼,五班教室内也响起一阵解放般的自由呼喊,早已等不及放学的同学们从教室跑出去。我坐在教室最后一排,占据地利,让右手边的同桌板凳往前挪点,不要挡我的路,第一时间跑出后门。

跑到学校门口时,我踮起脚尖扫视守候在门外接孩子放学的家长们,没有发现父亲。一路狂奔,三分钟后,我推开了玉娇龙的后门。

我抬起左手腕看时间,四点三十四分。玉娇龙里清净,偌大的空间不像往日人满为患,只坐了十几个位置。我找到靠窗九十九号位,摁下开机键,把书包取下放在一旁的沙发椅里,走向柜台开机。

背景音乐是一首轻缓节奏的纯音乐。室内空间光线偏暗,有一种在咖啡馆的错觉。上网的人也没有大吼大叫,与我之前到玉娇龙上网的感觉截然不同,仿佛换了个地方,由野蛮走向文明。茉莉花香的清新剂微微入鼻,我整了整衣服的领口、把身上衣物的褶皱抚平,平缓因跑步而躁动的躯体。

走道上,柜台前的空地有个小孩儿,蹒跚学步的小孩儿,旁边蹲着一个之前未见过的年轻男人、在扶着小孩儿练习走路。男人蹲在小孩儿旁边,笑呵呵的样子,他脸颊下巴有连成片的青色胡茬。走近,我看到平常坐在柜台里的女妇人在男人旁边,她今天穿的是一套黑白配色的职业风格装,白色长袖衬衫也掩盖不了她傲人的胸部,黑色包臀裙勾勒出她成熟女性特有的身姿,黑色丝袜附着在双腿上曲线柔美,脚下踩一双黑色矮跟高跟鞋。她的眼神落在小孩儿身上。小孩儿步伐不稳,一个踉跄,跌到胡茬男的手里。女人下意识地弯腰要去扶小孩儿,眼中有急色。我在心里判断,这是一家三口。

我从兜里拿出一张五十元,走近柜台,“上机。”柜台里没人。

外面的胡茬男对女人说,“你给她开一下。”

女人回胡茬男一个甜蜜的微笑,走进柜台坐到电脑前,“多少?”

“冲四十五元Q币,九十九号机开两块。”禽兽告诉我最少可以上两块钱的网费,四十分钟。我看了眼时间四点三十七分。

女人会意,找我三元钱,问我QQ号。我把QQ号说给她。她说可以了。

走回九十九号位置坐下,进入游戏界面,时间是四点四十分,我打开《英雄联盟》,在商城里找到雷霆咆哮沃利贝尔的位置,用四十五元人民币购买了他。

四点四十五分,我进入召唤师峡谷,用的英雄是雷霆咆哮沃利贝尔。

一局游戏大概在三十分钟左右。四十分钟的上网时间差不多刚刚好。

五点二十分,二块钱网费消耗完,电脑关机。我不续费,背起书包跑出玉娇龙,前往四派出所公交车站等二路公交车。

从一个地方到下一个地方,从学校到玉娇龙,从玉娇龙到家。五点四十五分,我推开大门,走进去。

母亲在客厅里看电视,看到我回来后起身关掉电视,问我:“考得怎么样?”她没注意到时间上发生的细微变化,以往是六点钟过后才到家。

我在玄关处取下书包,拿出成绩单给母亲,“这次十八名,进步了。”

母亲拿在手里细看,点头,“有进步就好。准备吃饭吧。今天回来得早,以后也早点回来。”

“哦,现在起是冬季作息时间,以后我六点钟之前能到家。”四点半左右放学,到六点钟之前,有一个半小时的时间差,我兴高采烈地告诉她,“下周开运动会。”

母亲把成绩单还给我,走进厨房炒菜。

从此,我作息时间有了调整。在学校的时间和大多数同学都一样,上课下课,一直到放学。放学后,我以最快的速度到达玉娇龙,上四十分钟网,结束后到四派出所公交车站赶二路公交车,在五点半到六点之间回家。

我给自己加了一堂“微机课”,每堂课的任务是一局《英雄联盟》,乐此不疲。这是个秘密,我谁也没告诉。

周五提前放学,我和禽兽等网吧小分队队员一同到玉娇龙,开黑……这成了我一段时间内不可或缺的精神支柱。

秋季运动会开始的前一天晚上,我躺在床上激动得睡不着觉。星期三、星期四、星期五连着三天运动会,接着是周末,我怀里像揣了一只兔子,躁动不已。这是学生时代珍贵的疯狂,在学习之余痛痛快快地玩儿上一场。

早先我跟父亲讨要奶奶给我的两百元钱作为运动会的活动经费,父亲以需要节约的理由拒绝了我,我又跟母亲说运动会想买零食吃,母亲说我不该乱花钱。我对他们彻底失望。

黑暗中,父亲的鼾声响起。我掀开床被赤脚下床,静步走到玄关处。母亲的白色钱袋一直都放在玄关柜台上。有了几次成功经验后,我干这种事轻车熟路,胆子也更大。我用双手把母亲的白色钱袋提到空中,挪到卫生间。关上卫生间的大门,取钱。

母亲的钱袋子里都是零钞。我在里面翻找,在口袋底发现一张皱巴巴的二十元面额的纸币,它被压在最底下,折成了一小条。我把它展开,黄颜色的二十元纸币后是桂林的山水美景。它应该被母亲遗忘了。我把它别在内裤腰带上,重新把母亲的钱装好,物归原位。

父亲的鼾声未断。

次日,天气晴朗万里无云。学校的广播声响彻校园,招呼各班级有序搬板凳进入操场划分的区域。得到指令后,雷老师喊体育委员出来整队,全班搬起板凳走出教室,在走廊上按体育队形集合。

体育队形由身高排列,我和唐老鸭、猴子、豪猪站在一堆。豪猪的板凳里放了盒《三国杀》,猴子随身携带袖珍版《中华古诗词》、最新一期的《读者》、《意林》,唐老鸭带了一只笔和几张A4纸。

我问唐老鸭,“带笔和纸干什么?”

“等会儿不是要写加油稿嘛。”唐老鸭对猴子说,”写的时候把你带的书给我引用几句。“

“等会儿来《三国杀》啊。“豪猪”哼哼哼“地笑了。

“我也来。“一旁的女生队伍里的黄樱插话,她的一只手挽着另一人,”思思也来。“

徐思思在黄樱后面,我转过身看到了她。她右边的头发别在耳朵后,额头上别着一只淡粉色的蝴蝶结发卡。

“可以呀,六个人,不多不少,大家一起玩儿。“

教学楼下面的大操场,上千名学生以班级为单位在移动,移动到圈定的位置里。我们班的位置在一颗大国愧树脚下,临近乒乓球场边的小卖部。黄樱坐在我旁边,我有意把位置往后挪动几十厘米,靠近徐思思所在的位置。

秋季运动会有一整套的流程,在广播声的指挥下有序进行。广播里响起《运动员进行曲》,升旗仪式,各班代表入场仪式,校长发表讲话开幕仪式……所有的一切都啰嗦完后才是真正的运动会。

在这片人海里,多数人的存在于我都是没有直接意义的,他们会去跑步,跳远,跳高……争强好胜、发挥奥林匹克精神。这全然与我不相干。我坐在她旁边,能感受到身体上每一个毛孔的张合,她的气息飘到我鼻子里,我去嗅,那是属于她的味道。少女肉体的清香,使我沉醉。

豪猪把《三国杀》拿出来,邀请我们一起玩儿。周围的其他人听到后,一窝蜂地围过来,吵嚷着,“我要来,加一个!”

我绅士地主动退出,“你们玩儿吧,我看你们玩儿。”把座位往后挪,留出空间。黄樱和徐思思在后面,都没有想玩儿的意思。我跟她们挤在一块儿,面前的人群闹哄哄地玩《三国杀》。

黄樱从带下来的书包里拿出一个平板,背面有一个漂亮的苹果标志。她把平板搁在大腿膝盖上,拿起笔在上面作画。她在临摹漫画。

徐思思坐在我旁边,她的耳朵里塞了耳机。我粗鲁地伸手、快速摘下她左耳朵的一个耳机,放进我右耳朵里。

“怎么没声儿?”我以为耳机坏掉了,摘下来还给她。

她用手在我的胳膊上轻扭了一下,笑着责怪我,“没礼貌!只有聪明人才听得到。”

我夸张地叫疼,趁她不注意右手绕过她背后、把她右耳朵的耳机也摘下来,放进耳朵里听,“没有声音啊,没声音你带什么耳机。”

她装作生气的样子,“你这人一点都不礼貌,随便摘掉人家耳机。”

太阳升至空中,阳光透过国愧树的层层树叶落在我们身上,光影斑驳。我第一次和她坐在一起说闲话,好似周围的一切都是苍白和虚无,只留下我们两个人。

我说:“没有声音带耳机,你想让人家以为你在听歌,其实你并没有听,你在听外界的人以为你不会听到的说话声,是吧?”我想看透她的心思,“一定是这样,除非你是神经病。”

她把耳机取下来,“你什么都知道?你猜猜我现在在想什么?”她露出一个微笑,看着我。

细小的光点洒在她脸上一闪一闪,像是晴朗夜空中的满天星。也像是我们俩处在一个寂静无人的山巅,抬头是整片星空。在这样的环境氛围中,我对自己自信起来,光影会掩盖我的缺陷。我虚闭上眼睛,伸出右手掐指一算,“你在想,莳怀安这自以为是的家伙真令人讨厌,但他说的话又不无道理,嘿嘿嘿……怎么样?”

“嘁,才不是呢,完全错误,”她俏皮地吐舌头,两只手在胸前交叉,“我在想,两个人要怎样才能相遇呢?世界上这么多人,我是怎样和你遇到的呢?也像大家一样,我们怎么成为同学的呢?”

我双眼圆睁,“哦”了一声,“那你想明白没?”

她点头,酝酿了一番,“整个地球是一个范围有限的池塘,池塘里有土生土长的鱼,大鱼们生了小鱼。城市的学校这个培训机构,它对大鱼们说,它能把小鱼培养成一条优秀不受诱惑的鱼,大鱼们觉得有道理,都把小鱼送去培养。我们就是小鱼啊,在大鱼的安排下到学校学习捕食技巧,还要学会躲避有诱饵的鱼钩。”

“难怪,上次我没钓到鱼可能是因为池塘里的小鱼们是学霸,哈哈哈……”我接着她的话题说下去,“所以我们都是被父母安排的,只能被动接受。”

黄樱突然插话道:“所以我们要追求自由!反抗这被安排的命运!”她刻意改变自己说话风格,如同上台的话剧演员。

“可恶,黄樱,你偷听我们说话,还装作在画画。”我指责她。

黄樱放下手中的画笔,“离你们这么近,想不听都难啊。”

广播在播报:“请参加男子一百米跑的选手到主席台签到……”雷老师在班级的前方和其他班的老师聊天。周围的同学们都沉浸在不同的小世界中。

我问黄樱:“喜欢画漫画?怎么喜欢上画漫画的?以后当漫画家?”

黄樱来了兴致,翘起二郎腿,从书包里拿出一个保温杯呷一小口,“你不觉得漫画好看吗?不管是黑白还是彩色的,一格一格的,完全是另一个世界。我主要看的都是日漫,那些作者的想象力太丰富了,什么妖魔鬼怪都有,我就在想,他们是怎么做到的?故事有趣,画工又好,叙事的节奏让人看得舒服……太多了,反正很吸引我。我在自学日语。”随后,她叽里呱啦说了几句我听不懂的日语。

“呀呀呀,行了,画你的漫画吧。”我打住黄樱要一直说下去、要给我们普及日漫的势头,“继续努力哦。”

风继续吹。她把一只耳机递给我,“要不要听歌。”

我接过,“可以呀。”

她拿出手机,放音乐。

听到前奏响起时,我已经知道她放的什么歌了,TFboys的《青春修炼手册》。

我的右耳朵戴着一只耳机,她的左耳朵戴着一只耳机。操场跑道上,有穿紧身运动装的学生在拼命奔跑,两条腿车轮似转动交替,他的后面是另一名要超过他的同学。跑道旁边,有班级成员站起来为运动员选手欢呼加油,他们手里握有充气棒。学校围墙外的建筑高楼上,居民们探出头观看运动会,手里拿一块块手机拍照。暂时还没有我们班的项目,我转头往后看,洋芋头埋头玩儿手机,牛仔裤和第二等一群女生欢声笑语地聊天,禽兽在和他的朋友们闹成一团……

她用手肘碰了我一下,“认真听啊。”

“我听过几十遍了,真的。”

她把音乐的声音调小,“好听吗?”

我难以精准地回答这个问题,“没品。”

“没品?什么意思?”她扯下我的耳机,佯装发怒。

“你知道我喜欢听什么歌吗?”我反问她。

她摇头。我找准机会向他宣传我的个人理念,“我喜欢听冷门的歌,知道为什么吗?大众流行的都是些俗人听的,我听的都是些小众、有格调、不为大多数所发现的。这世界上的音乐太多了,你去看那些热歌榜、排行榜,都没什么意义,因为那是大众所热爱的,不是你所热爱的,但是你为了融入大众,以为大众就是大多数人赞同理解的,你害怕了,怕自己被大多数人所鄙弃。”我拿出矿泉水喝一口,“你点进去听了,完了,你被先入为主了,根本无法评判这首歌是不是你真正喜欢听的,你无法去反对一群人,你陷入了一个洞里再也爬不出。我喜欢听的都是少数人听的,你也可以理解我为了特立独行、标新立异什么的,但无所谓,我根本不在乎,我就是要在大海中找到一滴我喜欢的水。你懂吧?”

她沉默了片刻,“你想让自己不一样,在人群中不同?”

她或许开始理解我,我点头,“我觉得怪胎是一种称赞,普通人过普通的生活,什么都很普通是我厌倦的。”

她把手机拿出来,放到我面前,打开QQ音乐,“把你喜欢的歌让我听听。”

“真的吗?”我露出笑容,或许,她是第一个真正开始走进我的女孩儿。

国愧树下,光点洒在我身上,我是生动的,“我不是在QQ音乐上听的,不知道有没有版权。你真想?我也想让你听这一首歌。”

她诚挚地点头,“为什么不呢?”

我让她把手掌伸出来,写给她。

她伸出右手。我说:“你把头转过去,看你能不能猜到我写的什么。”她听话地把头转过去。

我把她的手搁在我的膝盖大腿上,然后伸出右食指肚,在她的手掌上写下“Find Your Way”。

她念了出来,“Find Your Way ?是这首歌的名字吗?”

我回答她,“是啊,小众吧。记住,是一个叫Kaliyo的歌手,不是其他人的。”

她打开浏览器,搜索出这首歌,点击播放。

静静听完后,她问我:“你是怎么知道这首歌的?”

“诶……禽兽推荐给我一个视频片段,那个视频的背景音乐是这个,我一下子被它吸引住,这是我要找到那一滴水。而且它是一首冷门的歌。”这个视频片段并不是禽兽推荐给我,是我自己在浏览器里搜索出来的。

她追问到底,“什么视频片段?”

我吞吞吐吐地说:“不适合在公共场所播放的视频片段。”我挺着腰杆,土拨鼠似地往四周张望。

运动场上,我们班数学老师在当发号员,手持一把短手枪、对准旁边一个圆牌,当裁判说完“各就各位,预备”,他就开枪。“啪”的一声,子弹射在圆牌上留下一团黑渍,枪口冒起一缕硝烟。有学生围在边上捡拾弹壳。跑道上走过的人群中,我看到了“丹凤眼”,他今天穿着一件黄颜色的长袖打底衫,外穿一件高腰黑色皮夹克,青色牛仔搭配脚下一双高帮篮球鞋。丹凤眼身材高挑,五官棱角分明,一头黑漆卷发。

我对旁边还在听歌的她说:“喏,我看到他了。”我把丹凤眼指给她看。

她没有说话,恼怒地看了我一眼。“你还没回答我是什么视频片段呢?不会是那种吧?”她鄙夷地把身体往后缩,“咦……莳怀安。”

“嘁,怎么可能呢,是一部不为大多数人所知的电影,港片。”

“名字?”

“你会去看吗?”

“为什么不呢,反正最近有时间,你说。”她拿出手机,点开浏览器的搜索栏。

我顿了五秒,眨眼睛,“这部电影不适合在公共场合看,容易引起误会。”我跟她解释,“电影这种东西也是分类的,喜剧片什么的老少咸宜,恐怖片适合人多一起看,爱情片适合情侣看,这部电影适合一个人夜深人静的时候看。懂了吧?”我的这些知识来自一些网络搜索的碎片,信口开河。

我抬起左手腕看时间,十一点过五分。秋季灿烂的阳光下,整个操场是一个大派对,人群肆无忌惮地欢闹……

她用大拇指和食指掐住我的大腿,“说,什么电影,我也要看。”

“嘿嘿嘿……真的吗?”我坏笑道:“你可别说是我让你看的,容易让人误会,知道吧?”

她手指用力,在我大腿上拧,“快说!”

“《喜爱夜蒲》。”我说出了名字。她松开手,在浏览器里搜索。

少顷,她凑近我,低声说:“你们男生都看这种?”

“谁说的,我们男生?嘁,你为什么觉得我和男生们是一类人呢,才不是呢。他们看的是,”我压低声音,“色情,我看的属于情色。”说出口后,我猛然一惊,我在说什么?我脸红到了耳根,用左手大拇指指甲去戳右手大拇指指甲。

她惊奇地问我,“有什么区别吗?”

我不说话,额头有汗珠汇聚,用小手臂擦拭汗水。

广播声里响起退场的声音,雷老师在班级队伍前召唤体育委员来整队。操场上混乱的人群听到号令后回归到各自所属的班级区域,按照广播提示声有序退场,走回班级。于我而言,运动会是简单欢乐的,在平常上课的时间坐在操场上,玩游戏、聊天、吃零食……

星期五下午,所有的运动项目都结束后,学校安排了一场歌舞会。

主席台前临时搭建起一个大平台,上面铺红地毯,两边放置大音响。天气明亮、却不是艳阳天,太阳躲在云层后,天地间的光线是一种令人眩晕的白。部分班级调整位置,占据原本的跑道、坐到主席台正前面。我们班从操场的右边挪到操场的正中心,视线良好。

歌舞会由高年级准备,在正式开始前,学校的领导对运动会取得的成功做了陈词,之后又是几位领导发表讲话。操场下面的学生们早按耐不住内心的狂躁,欢呼吵闹声不绝于耳。老师们索性也不再维持不可维持的纪律,放仍学生们尽情狂欢……

学校周围的居民楼上,凡是能看到操场的窗台、走道都挤满了人头,他们拿起手机在拍照摄影。

领导在舞台上面讲话,我们在下面说自己的事。我问他们:“等会儿三点半结束,去上网不?”唐老鸭、猴子、豪猪,我们四人是打过乒乓球交情过硬的朋友。

豪猪一口答应,“可以呀,反正没事。”豪猪也是个上网爱好者,不过他没和我一起上过网,他家住在后门,根据就近原则在后门不远处一个叫“银手指”的网吧上。

我一手搭在他粗胖的肩膀上,“去玉娇龙上,那儿环境好。”

豪猪点头,“没问题,我无所谓。”

猴子借用诗词为自己壮胆,“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可以,我也去。”

领导的话还未讲完。主席台后面换好舞裙的古风美女列队走到平台边上候场,现场热烈的气氛被引爆,好似气球充满气后的爆炸。

我靠近唐老鸭大声说:“和我们一起去吧,大家一起玩会儿,就玩一小时,怎么样?不耽误。”

唐老鸭谨慎,没有回答我,我看出他应该没有去过黑网吧上网。猴子和豪猪也在一边劝他,“运动会诶,去一回。”

领导的话讲完了。两男两女,四位学生主持人走上台巡宣布,“本次歌舞会正式开始!”

所有的学生站起身,举起手臂挥舞摇晃身体。我被热情似火的人群感染,加入这场空前的盛会……

她在我身旁,拿出手机、摄像头对准舞台上拍照录像。

我对她说:“用眼睛看啊,别拍。记在心里。”前前后后都是踮起脚尖跳动的人。

“要你管,”她转动手机,把摄像头向我移来,“笑一个。”

我慌忙举起双臂挡住脸,“不要!”手掌严丝合缝地捂住脸,透过指缝看她。

她的摄像头没有停留在我面前,原地旋转了一圈,把四周的的人群录了进去。她的注意力在舞台上。

恍惚间,我有些分不清这是白天、还是灯光照耀下的黑夜。太阳被云层遮掩,光线是恒定的苍白。舞台边的探照灯发射出五颜六色的圆柱形光柱。耳边,喧闹声震天。台上的古风舞曲完毕后,上台的是位男生,他一个人、手里拿一只话筒,藏青色风衣、黑色锥形裤、白色板鞋,身姿挺拔抬头挺胸,头发上翘、用发胶固定过。他一出现,我耳后立马听到第二的尖叫声,她在喊:“他是高中部的校草!”一群女生为之欢呼。

音响传出前奏。舞台上的他毫不怯场,肢体轻松自如,把话筒放到嘴边,“一开始我只相信伟大的是感情……最后我无力的看清强悍的是命运……”他唱的是信乐团的《离歌》,但他的声线和林志炫更像,清澈、咬字清晰。

“跟你借的幸福我只能还你。”唱到高潮处,他在享受这个舞台,气场外放。

“想留不能留才最寂寞。”全操场上千人都唱了出来,声势浩大。

五音不全的我也混着人群哼了两句,“没说完温柔只剩离歌。”高音处上不去,“咳咳咳……”跑调了。

他站在舞台上,左手臂往外打开,右手拿话筒,头往上扬卖力高歌,脖颈处青筋尽显……

每到高潮部分,操场上都是大合唱。

一曲完毕,他向台下鞠躬,“谢谢。”台下又是一阵持久的掌声与欢呼。

音乐过后是舞蹈,舞蹈过后是音乐。

一位胖胖的女生穿牛仔背带裤,在舞台上独唱一首英文歌。

我没听过,我问她:“她唱的什么歌?”

“《Lemon Tree》,柠檬树。”

我记下了这首歌的名字。

“欢乐的时光总是过得很快……”下午三点钟,歌舞会临近尾声,主持人念准备好的台词,与同学们道别。

操场上各个班级在广播声的指挥下退场,我们回到了教室。

我从窗户口眺望操场。主席台搭建起的临时舞台被拆散。操场上有十几个清洁卫生的阿姨大叔,他们拖着一个黑色大塑料袋,把地上的垃圾往里捡。一阵风刮过,卷起白色碎纸片……

回到教室后,大家都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软绵无力地趴在桌子上等待放学。这是一个心路历程,从运动会开始前的期待、到运动会进行时的亢奋,现在到了最后阶段的留念与不舍。

雷老师从教室门口进来,她没有讲与语文课相关的知识点,也未提起家庭作业。她静静地坐在讲台上,看着我们。她往后墙壁上的钟表看了眼时间,清了清嗓子示意大家安静下来,“现在离三点半还有二十分钟。这段时间就是要让你们坐在教室去去心中的火气,不要急躁。”

她点名唐老鸭,“站起来讲一讲你现在什么感受。这段时间我们大家聊聊天,大家不要有心理压力。”

唐老鸭站起来,羞涩地说道:“身体比较累,想要睡觉好好休息。”

雷老师又点了牛仔裤。牛仔裤站起来,依旧精神十足,“享受运动会带来的快乐。也有一种没玩够的感觉,很开心和大家一起度过了难忘的时光……”

“莳怀安,你来说说。”雷老师突然点到我。

我难以在众人的面前侃侃而谈,习惯性地低头、双臂撑在课桌上,硬吐出几个字来,“没、没什么感受。

“没什么感受是什么感受?”雷老师微笑,追问我。

“没想法。”我的脑袋里一片空白,找不出“快乐”、“悲伤”、“不舍”等字眼,什么都没有,只是一片白。

雷老师让我坐下,化解我的窘迫,她说:“运动会结束了就让它结束。你们得尽快收心,调整自己的状态,准备进入到下一周的学习。心似平原走马,易放难收……”

我的脸蛋红得发烫,双手叠在课桌上,眼睛盯着左手腕上走动的手表。

三点半,雷老师说:“回家后还是让你们的父母给我发短信,某某某于什么时间到家的。放学!”她拿起讲台上的包,走了出去。

我和豪猪背好书包,来到唐老鸭旁边,“和我们一起去吧,玩一小时,一局《英雄联盟》。”猴子也背起书包过来。

唐老鸭支支吾吾,“雷老师不要发短信嘛,这……”

“改一下时间不就行了?”我们给唐老鸭支招。

唐老鸭经不住我们软磨硬泡,在我们的带领下走出教室门。禽兽早已飞跑出去,我让他帮忙占四个位置。网吧小分队的队员们也都齐齐跑了出去。

时至黄昏,天空上云层密布,看不到太阳。光线阴沉,凉风阵阵,远天边是一团乌黑。操场上的清洁工人还在忙碌。狂风在操场内形成小龙卷风把塑料口袋卷上天。

“喂,你们去上网吗?”身后,一个声音喊住我们。

回头看,是她。

“谁说的,我们……一起去小卖部。”豪猪随机应变,“你可别乱说。”

“我也去。你们四个,加上我刚好五个,五黑。”她的身上有种待人接物方面的开朗,不像小女生害羞扭捏,能和男生一起玩。

“快走吧,再晚没位置了。”我催促到。

出了校门,她跟在我们旁边,“去玉娇龙?”

“你怎么知道的?”我诧异地反问。

“我打听到的。”

这次去玉娇龙的路上,我没有奔跑,和她一路不急不慌地步行。道路上有一辆迷你版甲壳虫汽车,两只车灯是它的眼睛。道路两旁的行道树树叶发黄,一片凋零的叶片落到我头上,我把它拿下放到树根下。路上的行人脸上带有笑容。

她在我耳边突然说:“第一次有女生陪你去网吧?”

“我?”我和她走在最后面,她和我说话,“嗯,是的。”

“人的记忆时好时坏,但有时候偏偏能记住第一次。”市中心的道路嘈杂,我却能清晰地听见她说的话。

“是吗?”我不置可否,“你也是第一次和男生去网吧吗?”

往常去玉娇龙,街景在我眼中快速后退形成残影,可现在我能看清从我身边路过的人脸上的眼角纹。豪猪走在最前面带路,进入地下通道。唐老鸭和猴子并排。唐老鸭习惯性地紧张、用手捏衣摆。猴子举起左手摇晃、手腕上的大块手表滑进衣袖。

我对她说:“你回去晚了你婆婆会担心的,要不,你别去了,没必要。”

她抿嘴憋笑,“那你还去?你爸妈也会担心的。”

“男生的心比较狠吧。”我和她进入地下通道,问她:“你怎么玩儿《英雄联盟》?”

“喜欢玩儿需要理由吗?”

我和她讲我第一次玩《英雄联盟》的故事,告诉她我本命英雄是雷霆咆哮沃利贝尔。在某一刻,我脑子里有电光闪过,猛然冷静下来,惊诧于自己说了这么多话,好像都是些没有营养的废话。我住嘴,不再说话。

她反而问我:“为什么不说了?”

我说:“不知道你喜不喜欢,都是些废话。”

用了十五分钟的时间,我们走进玉娇龙。果然,如我预料中一样,人气爆棚。我在靠窗的位置发现禽兽,他旁边的位置空着。

我走过去拍他肩膀,“兽哥,来了。”他的电脑屏幕里已经开始游戏。

他埋怨我,“怎么来得这么慢,给你位置占了,那边还有三个。快快快,再不上机人家老板要找我麻烦了。”

“够义气。”我转头对唐老鸭等人说:“坐吧,那边三个。”

“差一个位置。”豪猪说出了我们的困境,全场只剩下四个位置,“去疾风?”

她站出来说:“我看你们玩儿吧,我不玩儿了。”

“你们三个去吧,我、我……今天也不玩儿了吧。”我让他们三人过去坐下,“你们三个开黑,我就不来了。”

安排好他们后,我和她从玉娇龙的后门走了出去。

“回去吧,我去四派出所站赶车。”我说,“早点回去,路上注意安全。”

她不走,笔直地站在我面前,乖巧得像才学会独自上学的小学生,“我怕路上遇到妖怪,送我回家吧。要不我跟着你到四派出所公交车站,送你上车。”

我紧张得不知所措,一颗心跳到了嗓子眼,浑身发烫,低头看地面,来回踱步笨拙地掩饰内心的慌乱。我选择了前者,颤抖地抬起左手腕看时间。

送她回家的路上,我和她谁都没有开口说话,只是静静地走。她家在另一个相反的方向,我陪她沿原路返回,走她每天放学后都会走的回家路。

她穿着朴素简洁,上衣是一件白色长袖衫、袖口开着随手腕摆动,领口处扎了一只黑色蝴蝶结,一条青色修身七分裤,脚下一双小白鞋,清清爽爽。她把头发别在耳朵后,露出圆润的脸庞。额头上的淡粉色蝴蝶发卡翩翩起舞。

我走在她旁边,一次也没有抬起左手腕看时间。

她停下脚步,“我到了,谢谢你送我回家。你等我一下,我去拿个东西。等着。”说完,她跑进一个街道边逼仄的甬道,里面是楼梯间,她上楼梯台阶的脚步声传出。

不知不觉中,我到了她家的楼下,惊慌地环顾四周陌生的景象,她家在街道旁边,一条拥堵的车行道旁边。道路边上挤满了建筑门店,房屋底楼一家小卖部正在营业,旁边留出一条细小的甬道,

很快,她跑了出来,把一朵小花递给我,她说:“这朵花的名字叫'勿忘我’,是动画《我们仍未知道那天所看见的花的名字》中所指的那朵花,她是女主的花语,表达了希望永远与朋友在一起、永远被朋友记在心中的期愿。”

我接过仔细看,一朵普通的小花,细细的绿绿的根茎,花蕊是黄色,有五片淡蓝色的花瓣。我开玩笑道:“能吃吗?”

她捂着嘴笑。

“多谢,我会记住的。在这一天,一个女生愿意陪我去黑网吧上网,结果只剩一个位置了,于是我送她走回家。在她家楼下,她送了我一朵叫勿忘我的花。”我把花拿在手中,皱眉,“这不会是你从哪儿随手摘的吧?”

和她道别后,我看了眼时间,四点十五分。我又往回走了一截路,到四派出所公交车站等车。

路上,我把勿忘我吃进了肚子里。

四点五十分,我走到楼梯间。“轰隆!”暗沉沉的天空上传来一声炸响,楼梯间外狂风大作,阴风怒号。我加快脚步走到家门口,拿出钥匙开门。

门打开,我喊了一声,“妈,我回来啦。”客厅里没有开灯,也没有电视播放的声响,出奇的寂静。没人应我,我在玄关处换鞋,伸长脖子往出租屋客厅看,“人呢?”

突然出现的画面吓得我一抖擞。餐厅里,爷爷奶奶、父亲母亲四人坐在餐桌边一动不动、脸色铁青,仿佛他们被下了定身咒。

“爷爷奶奶好。”走进屋,我看到餐桌上有一个白色塑料手提袋、几张暗色调片子、检查报告单……

白色塑料手提袋上的红色文字表明它来自一家医院。

本站仅提供存储服务,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举报
打开APP,阅读全文并永久保存 查看更多类似文章
猜你喜欢
类似文章
【热】打开小程序,算一算2024你的财运
不孝父母养出不孝子女
父亲去世母亲离家 7岁女孩独自照顾爷爷奶奶
老屋
父亲
思念就在一瞬|这个不能回乡的清明
孙晓玲 | 我的父亲母亲
更多类似文章 >>
生活服务
热点新闻
分享 收藏 导长图 关注 下载文章
绑定账号成功
后续可登录账号畅享VIP特权!
如果VIP功能使用有故障,
可点击这里联系客服!

联系客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