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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省书》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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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09.09 重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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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甜

军训是高中生涯正式开始前的小甜品。

早上,我从家里出门到车站候车,十二路公交车载着我去学校,我常站在靠窗位置,因为或许可以碰巧看到走在道路左侧人行道上的她。到校后军训。中午,我和易老板、军三人一同去食堂吃饭,然后回教室午休,下午接着军训,一直到晚上放学……

放学后,易老板收拾好书包在我旁边等我,“今天总可以一起出学校了吧?事解决了吗?”他隐隐在笑,像是在看我的笑话。

我心生一计,打算用他当挡箭牌,“可以呀,一起吧。”我和易老板一齐走出教室门。

在走道上,好巧不巧地遇见从楼梯间下来的她。她看向我,错愕地又看了看我旁边的易老板。

易老板看出了什么,笑脸盈盈地作自我介绍。我打破尴尬的局面,向她介绍道:“这是我好朋友。”然后向易老板介绍,“这是我初中同学。”

她没说话,沉默地跟在我旁边。易老板性格开朗,讲起白天军训发生的趣事,说有一只小蜜蜂停歇在他额头上爬,当时正在站军姿不能动、他又怕被蜜蜂给蛰,于是想了个办法,故意打个响亮做作的喷嚏,然后主动向杨教官报告自己忍不住打喷嚏。讲完,他为了自己的小聪明发笑。我皮笑肉不笑地陪笑两声。易老板对自己的幽默感觉良好,特别是今天有女生在场,来了兴致侃侃而谈……

走出教学楼到操场。残阳坠落在远山后,操场被最后一丝暗淡的霞光笼罩,校园里的照明灯点亮,有了夜的气息。一名身穿紧身衣裤的体育生在操场上绕圈跑,后面拖着一个轮胎。后勤处的大门开着,几名学生从里面搬出运动垫,体育老师模样的中年女人在召集一批学生训话,看他们身上的运动衣装应该是体育生。还得留在学校上晚自习的学生们吃过晚饭后在操场散步消食,三五好友说说笑笑。背着书包离校的学生往校门口走去。操场中央的篮球场,禽兽和其他几人在练习立定投篮,那几人也是高高壮壮的。走近,我认出其中一人是丹凤眼。禽兽也看到了我们,特意和她打招呼。

丹凤眼注意到我们,跑过来和禽兽套近乎,“你朋友?”他看向徐思思的眼神复杂,“我认识,初中时见过,你们好呀。”

徐思思一言不发、低着头走开。我没好气地瞥了丹凤眼一眼,跑开,让易老板不要跟过来。我追上她,“你今天又怎么了?”

她脚步匆匆,像是要逃离这个地方,一直到走出校门她才放缓脚步,生气道:“你是故意的吧?带上朋友,还有秦硕,他,让我难堪?”

她戳破了我的小心思,我狡辩道:“如果没有你在我身边,我也会碰上他们,我……”

车站不少人在等车。她走进旁边建筑屋檐下的阴影里,我跟过去,在昏暗的光线下和她面对面。她一双水灵的漆黑眸子有水波在荡漾,或许下一秒里面的水就会泼洒出来。我手伸进裤兜想摸出一张手纸给她,可惜,我没养成带纸的习惯。

夜幕下的沙龙路像是一个失落世界,昏黄色的微弱灯光,不时随车辆刮过的凉风,行人寥寥的老旧街道……白天的酷暑消退,夜晚携带寒意袭来。一丝晚风吹进我衣领里,皮肤上起了鸡皮疙瘩。

我手微微抬起想去替她擦拭眼角的泪花,终究还是未能伸出手,“你别哭啊,我又没欺负你,容易让人误会。”她小声啜泣,身体轮廓抖动。

良久,她用手背揩干眼睛周边的泪水,嘟囔着嘴幽怨道:“你就是欺负我。真没出息……”

我揣摩语气,小心问她:“为什么要哭呢?我值得你这样做吗?男人是泥做的。”

她说:“因为伤心啊,所以就哭。哭过才感觉舒服。你昨天答应过我的,你应该等我,然后和我一起出校门,这段时间应该是我和你的时间,不允许其他人介入。你今天和朋友一起就是想让我难堪。”

我试图和她讲道理,“昨天是你逼我答应的,当时我只想赶紧上车回家,权宜之计。你不能逼我对你做出承诺。你在十四班对吧,我在二班,我们都在一个新的环境中,都会认识新的朋友,发现新的东西,不能总停留在过去。以前我们那样不就挺好的吗?不需要对彼此保证什么,开开心心地聊天,一起玩,怎么现在就成这个样子了呢?你还哭了。”

“你就是不想负责!”她站在我面前,我才注意到,她今天额前没有空气刘海,露出了光洁的额头。她眉头紧皱,皱纹徒增了老气,“是,以前我们是朋友,可以随便聊聊天开开玩笑,但现在不一样了,你是我男朋友,你随便的样子让我很讨厌!我是认真的。”

“男朋友”一词像是一根套索系在我身上,我不自觉地冷笑一声,故意作出随便轻浮的态度耸肩,“喂,不是这样的,我们不是男女朋友关系,我们只是朋友,我们是学生,唯独没有男女朋友这一说。学生不能谈恋爱的!小学初中是这样,高中也是这样,我们唯一要做的是好好学习,然后考试奔个好前程,不能为了什么……耽误前程,你懂吧?能不能等三年?高考后再说这些。洋芋头也这样认为,这事不用急,你急什么?我不在这儿吗?能不能多点耐心?”

一辆十二路公交车由远及近到站停下,车门打开,拥挤的人堆里两人衣衫褶皱地费力钻出,站在门口的人死命抓住门把手、挂在上面,等候在下面的人一齐往上挤,艰难挤上去了一人,他的书包被外力挤弄得像水一样没有固定形状。司机大声喊:“别挤了,等下一趟,后面的一趟马上就来!”因为人太多,车门被卡住,最后“砰”的一声关上。未挤上车的人叹了口气,返回到站台。十二路公交车启动,驶离车站。

这时,我看到易老板背着书包朝我所在的方向小跑来。我以为他看到我了,身躯往屋檐下的阴影里挪动。他并未跑向我,而是到路边停靠的一辆黑色越野车边停下,他拉开越野车门,里面白色内饰、散发出白亮的光,他取下书包从容不迫地坐上去,关上门。黑色越野车车尾喷出一串尾气,拐进车道……

看到我的眼神看向车站,她也转过头看了眼,“你要走吗?”

我抬起左手腕看表,“下一趟吧,这趟人多。你快回去吧,早点回去。”

“你在担心我?”她眼睛中流露出笑意,“你是喜欢我的?”

“啊!”我双手抱头快要崩溃,“不要再问这个问题了?我都被你问傻了。我说了这么多,你还不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越这样,她笑得越开心,“是的,你是喜欢我的。”她在反复确认这件事。

“是,我是喜欢你,但能怎样呢?我们还是得在学校学习对吧?你就不——”

下一刻,她用行动打断了我的话,向我扑来,踮起脚尖抱住我,双手穿过我的书包肩带反扣在我肩膀上。

她就这样投怀送抱。我与她贴在一起,静静地用身体去感触她的身体……近距离接触,我闻到了她的发香。她柔顺的发丝轻拂我的脸,痒痒的。我喉结滑动、咽下一口唾沫。她把头搁在我肩膀上颤动着笑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她停下了笑,在我耳边低声说了句,“我吃定你了!”接着,隔着军训服、她一口咬在我右肩膀上。

“啊!”疼痛唤醒了我所剩无几的理智,我双手握住她肩膀推开,“你干什么!”我抚摸被咬的地方,军训服遮盖下的肩膀破皮,冒出血珠。

她微笑着擦拭嘴角的残血,眼眸里再次出现我憧憬已久的狡黠,“这样你就永远会记得我了。”

我忍不住笑起来,之前对她的那些拒绝好似我表演出的另一个角色,现在才是真正的我,我摊开双手,“哇,才抱一下就咬我一口。还能再抱抱吗?”

她双手抱胸,侧过脸,一脸傲娇地嘲讽我,“呵,男人!”

果然如洋芋头所说,我低估了外界对我的诱惑,我能控制自己不手淫,却无法抱住她而不起生理反应。我羞愧地转过身,遮掩裤裆的凸起。

第二辆十二路公交车从远处驶来,不像先前那么人多,进站停下。后门打开,里面下来几人,站台上等候的人上去。我和她都看到了十二路公交车,她看向我,像是在等我做决定。我摸了摸鼻子,笑道:“等下一趟吧。”

十二路公交车在我目光中消失在拐弯处。

她上前一步,离我不到半米距离,“你是喜欢我的?对吧?我想听你亲口说。”

抛去虚伪,我听从了内心深处的声音,“是,真的真的真的好喜欢你。”

得到我如此真诚的答复,她喜笑颜开,“我就知道。你放心好了,等军训结束我就不再来找你。你会在二班努力学习,我也会的,我们都会加油。你说我们会考同一所大学吗?”

“三年后的事谁知道呢?到时候再说吧,不过现在想想,如果我们能考进同一所大学一定会很……值得开心。”站在她身边,我默认了她的身份,把她当作女朋友,只不过碍于学校的规章制度才无法和她相认,我说:“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她做了个鬼脸,“假正经,刚才抱住人家的时候明明很用力的,不过我很喜欢这种感觉。”

我脸红地点了点头,“换个男生应该也是这种反应,”我脑子里回味之前的冲动,“为什么会这样呢?我明明很克制自己的,竟然没忍住。”

“嘁,换个男生我才不会抱他呢,你个笨蛋!”

“还能再抱抱吗?我还想测试一下自己的意志力。”我的心仍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浑身燥热。

她转过身要走,“想得美。我回去了,你自己等车吧。”

我下意识地伸出右手拉住她温热的手腕,“你抛下我了?”又故意松开手,“哼,你走吧,以后也别来找我了。啊,肩膀好疼……”我装出痛苦的表情,左手虚掩在右肩膀上她留下的牙印。

入夜后,沙龙路披上了一层淡薄轻纱,朦朦胧胧带有若有若无的暧昧,所有事物都抹去了白日里棱角分明的轮廓线、在夜幕中消融。一团团微弱的光团漂浮、像是萤火虫屁股发出的光芒。高层居民楼有小人在活动、演出一出默剧。道路边直立一根标志牌“禁止鸣笛”,汽车掠过只留下一串残影。校门口对面的小宾馆正在营业,红色广告牌装饰灯引人注目。

还剩不到十人等候在公交车站。背黑色书包的高个子望着车辆来时的方向发呆。没有穿军训服装的高年级学长在和身边的朋友窃窃私语。戴眼镜的男生背依路灯,手里捧一本口袋书。校园内,晚自习上课的铃声敲响,一阵阵回音飘出校门口。

绿油油的军训服装套在她身上稍微偏大、模糊了身体曲线。她被我骗到,眼眸里满是关心,“我咬疼你了?”

我拉开军训衣领口,露出肩膀处的牙印,她虎牙咬下的地方破了皮,“你看吧,都是你搞的。”

她取下书包拿手纸给我。我说:“你给我擦。”

在街道旁边建筑屋檐下的阴影里,我俩像是森林丛中的两只小兽。她拿手纸在我肩膀的牙印处止血。

一张白纸上沾了淡淡的血迹,她拿给我看,“没有出血了。”

站在她面前一分米左右距离,她说话的声音柔弱,吐气如兰。我离她更近一步,“你咬我一口,为了公平,我也要咬你一口。”我张开嘴一张一合。

她双手在胸前虚挡交叉,“不要!”

我双手插在裤兜里,问:“为什么不要?”

“白天出汗了,身上脏。”

我说:“你咬我的时候不嫌脏吗?白天军训我也出汗了。”

她脸红地低着头不作回答。我大致知晓她的心思,她或许真的喜欢上我了,连我身上的脏污也能忽略不计。她从未问起我脸上的痘印、不让我难堪,处处小心翼翼地维护我。蓦然,我觉得我是幸运的,有这样一位女生喜爱着我,如果这就是爱的话。

某一刻,察觉到这种感情的无法收拾,我竟说了句,“说好了的,就这一个月军训,军训结束我们也结束了,等到高考完再说。”一方面,我也或许也是真的喜欢她,沉迷于温柔的心动,另一方面却不得不去面对现实生活,全力以赴为高考做准备。我脑子里蹦出洋芋头的话,“谁也不愿意这样可爱的女孩被伤害。”我心生责任感,要好好对待她、保护她不受伤害。

我跟她说,我最不愿意看见女孩哭,那会让人感到难过。她说,她不是爱哭鬼。趁下一班十二路公交车未来,我和她谈起以前的事,我问她:“还记得以前你和我说过的《泰坦尼克号》吗?”

她拿出手机翻找QQ里的聊天记录,竟然真找到了两年前的信息,她说她一直都保存着。当时是她问我看没看过《泰坦尼克号》,我说我看过。

我告诉她,“其实当时我骗了你,那时我还没看过,但为了和你聊下去就说看过,我切出QQ聊天界面在浏览器里搜索,知道了这部经典影片。”她并未生我的气,和我一起回忆过去的事。

我打断她,“我话还没说完呢,你知道为什么我还记得这件事吗?因为那是我第一次懵懂地明白了一种感情,有人会为了它可以奋不顾身。”我挠了挠头,“虽然这些说出来有些苍白无力,但我……”不再说下去。

十二路公交车出现在道路拐角。小跑到站台前,我和她道别、叮嘱她:“回家路上小心妖怪。”

她捂着嘴笑,和我挥手,“你快回家吧,回家晚了你爸妈会担心你的。”

我从后门上车,站在玻璃门后向她挥手。

走出电梯门,我跺脚踩亮走道天花板上的感应灯,欢快地哼起小曲。家门开着,一条明亮的光线闯出门缝。我推开门进去,在玄关处换鞋,大喊一声,“我回来啦!”

母亲在厨房打扫卫生,看到我进门,问我什么事这么开心。我摸摸脸,反问道:“你怎么看出我开心的?”

母亲哼了一声,“我是你妈,我还不清楚你,看你样子就知道有好事,什么事?”

客厅里平日不开的大吊灯今日开着,墙壁上的液晶电视正播放宫斗剧,父亲和奶奶的说话声传来,奶奶问:“安安回来了?”

我走到客厅,“奶奶好,幺姥好!”家里来了客人,四岁半的侄子也在,我走过去在他肉肉的脸蛋上狠狠捏了一把……

父亲问我今天怎么回来得晚,我敷衍道:“遇到点不可控的事耽误了时间。”

他追问我什么事,我不耐烦地说:“不关你的事。”

事情在往我无法预料的方向发展。按照我最初的打算,我应该快刀斩乱麻斩断和她的关系,奈何,她只是简单地一个拥抱便击破我脆弱的防御。在她面前,我再狠心不起来,一想到她哭的画面便觉得做了一件天底下最残忍的事,我不能让她哭。我尝到了爱情的甜头,晚上躺在被窝里自顾自地傻笑……

“啊,神啊,我坠入了爱河!”早晨起床,我诗兴大发,不禁要赞叹这奇妙的世界使我和她相遇,让我年纪轻轻便拥有了无数人梦寐以求的爱情,没错,我反复确认,这就是爱情!一夜之间,我的世界因她的存在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没等母亲来敲门提醒我起床我已自然醒,到卫生间洗漱,破天荒地和父亲母亲说了句,“早上好!”

他们问我怎么回事,我说:“受了杨老师的鼓舞,立志好好学习,考上好大学,走向光明未来!”他们信以为真,只当我是尝到了学习的甜头要发奋图强。我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收敛了嚣张气焰,在盥洗室冷水洗脸使自己冷静。我拿起书包蹦蹦跳跳地出门,“最近几天军训完有晚会,可能回来得晚一些!”

九月转秋,早晨太阳未出来前也算得上秋高气爽。凉爽宜人的空气带有朝露的湿气吸入肺腑提神醒脑。花坛里的花受凉、到了最后的花期,一朵朵耷拉着脑袋。几片凋落的黄叶飘飘荡荡落地,老树根下集满一层枯黄落叶。往日满眼的绿色增添了黄色,与东边天际初显的朝霞交相辉映。勤劳的环卫工人扫拾地上的塑料口袋,把一个矿泉水瓶子里的水倒出,踩瘪后放进收集箱里。晨练的老大爷不怕冷,依旧短褂短裤光着膀子跑步。一辆十二路公交车路过岔道口在站台停下,人群上上下下。

到车站候车,和我一样身穿绿色军训服装的学生三五个,黑白配色制服的推销员,踩红色高跟鞋、穿肉色丝袜的女人……我盯着那双红色高跟鞋怔怔出神,它像是火焰在燃烧。女人察觉到我的目光,厌恶地瞪了我一眼。

挤上十二路公交车,我抓住扶手,身体朝向左边,透过玻璃窗看另一边的街道。我在人行道上找寻一个身影。经过她家居民楼,我集中注意力,宛如鹰的眼睛找到了她,她背后的雾霾蓝色书包提醒了我。

公交车一闪而过。我抬起左手腕看时间,默算以她的步行速度到达校门口的时间。

公交车路过学校,在前面五十米处到站停下。我下了车,以我计算好的步速闲庭散步般走过去。

校门口外,我和她自两个相反的方向碰上了彼此。我一脸惊喜道:“呀,好巧,早上好。”

她走到我身边,和我一同走进学校。

“这是缘分,”她像是在证明一件事,“这说明我们有缘,不然我们怎么可能这么巧,刚好遇见呢?是吧?”

“这叫冤家路窄。”我和她开玩笑,“听说恋爱中的女生成绩都会下降,因为智商变低了。所以呀,学校才不准学生谈恋爱的。”

她嗔怪地看向我,“那还不是因为你。”

“你可不能因为我学习成绩下降,”我往四周看了看,拉开与周边其他人的距离,“我们都会好好学习,对吧?”不知什么时候,我诧异于自己的改变,竟会劝人好好学习,这可是我最讨厌听的话!我问她:“我说这些话你会不会觉得烦?像复读机一样。”

她顿了顿,“不会,你也是为我好,不是吗?而且,除了你也没多少人会对我说这些话。”

操场中央的篮球场,禽兽在和其他几个同样高壮的军训服打球。我和她走到蓝球场边,让她站着边上等我。我跑到篮球场中央喊禽兽,“来个球,试试手气!”

禽兽转头看到我,通过我的眼神暗示也看到了我身边的她。他咧嘴大笑,把球传给我,“给你个机会装一下!”

一颗漂亮的弧线球从禽兽手里传过来。接过球,我在篮球场中央的圆心处拍打,离篮筐大约十四米远。我能感知到,她在看我。她的眼神像是赋予了我力量,我浑身都是充足的劲儿。天空上云淡风轻,淡蓝色的纯净画布点缀了几朵飘逸白云。麻雀落在国槐树树梢,叽叽喳喳为我助威。微风轻拂,白色蒲公英绒毛散开、曼舞……

我告诉她,可以在我将这颗幸运的篮球投出去之前许下一个愿望,“很灵的!”她双手交叉放在胸前,说许好了,催促我快投。

一颗红色篮球脱离手掌,在我的推力下旋转着落向篮筐。我目不转睛地望着,期望一定要进!

它在空中越过一条抛物线,在地心引力的作用下正中篮筐!篮球旋转着与篮网接触,发出悦耳的摩擦声,“沙!”球进了。

我举起双手欢呼,和禽兽拍掌庆祝。他调侃道:“哟,在爱情的加持下不错嘛。”

“运气好罢了。我先下去了。”禽兽继续练球,我和她走进教学楼。路过篮筐下,我再次遇上丹凤眼,带有侵略性地和他对视。

丹凤眼嘴角讥讽似地微微扬起,意味深长地看向她。她好似不愿去承受丹凤眼的目光,低着头加快脚步走开。我挪动身体挡住丹凤眼看向她的目光。

走出一段距离,把丹凤眼甩在后面,我跟她说:“这家伙真让人不爽,现在你相信了吧,我不是很他一伙的。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你刚才许的什么愿望?”

或许是受丹凤眼的影响,她幽幽道:“说出来就不灵了。”

我敏锐地察觉到她的变化,问她和丹凤眼过去有什么事?她摆手否认,“没什么事,你也知道的,我跟他表白被拒绝了,碰到他总觉得不好意思。你会介意吗?”

我安慰她说这些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最重要的是现在。嘴上这么说,我心里却多少对丹凤眼多了些恨意——来自同性间的敌视。她心情好了不少,让我放学等她。

地下二楼楼道口分别时,我说:“放学我来找你吧。”

她说:“就走这一条路,谁先放学就谁先去找对方。”她和我挥手,笑吟吟地拐进走道。

教学楼楼梯间的人多起来,上面的人急匆匆地往下跑。我看了眼时间,离打铃军训还剩五分钟。我最后看了眼她走进去的地方,迈开脚步跑向教室。

教室里的位置七七八八快要坐满,少数热爱学习的同学已经拿出新学期的课本预习朗读,大多数同学在和周围的邻桌有说有笑地聊天。我走到后排座位落座,把书包塞课桌里,双手搭在课桌上看着窗外发呆……

左边禽兽的座位空着,右手边的同桌打断了我的思绪,他问我:“你在想什么?”

我转过头打量他,心下判断,他是个其貌不扬的人,平头加一幅黑框眼睛,大众脸毫无能让人一眼记住的地方。经过几天的同桌相处下来,我对他有粗略的印象,他身上有种让我羡慕的宁静,他不和其他同学一样爱吵闹,通常一个人坐在位置上,桌上摆一张A4纸和一根签字笔。我忍不住笑了一声,说:“你猜我在想什么?”

他看向我,一双眼珠子直溜溜地盯着我。朝阳自一边的窗户洒进,教室内天花板上的双管日光灯点亮,光线好到不能再好,我挪开视线不与他对视,手掌虚掩脸颊。

“你怕别人看你?”他拿起桌上的签字笔在桌上的白纸上速写,用线条勾勒出我的模样,最后,他用笔在那张纸上的我脸颊处点了几颗的黑点。

他把那张人头速写送给我,“你的画像,”他评价到,“脸型不方不圆也不尖,大小合适的单眼皮,眉毛不淡不浓,鼻梁不塌,嘴巴不薄也不厚,脸颊上的痘印点缀了空白。”

我接过纸,拿到手中细细打量,“高手!”看上去和镜子里的我十分相似,“学画画的?”

“小时候学过,后来没有了,但这个爱好一直保持,看到……就忍不住画下来。”

我哈哈大笑,“忍不住?随手一画?搞错了吧,”兴趣十足地压低声音,“我一直认为自己丑,丑陋!”没来由的,眼前这个还不怎么熟悉的陌生人用一张画像打开了我的话匣子,我和他说起脸上的雀斑,从不认为自己美过。

他耐心地听完我的长篇大论,不时点头表示他在认真听,“你不觉得审美是可以塑造的吗?有人会觉得雕塑美,有人会觉得建筑美,有人会觉得某类人美。有人认为雀斑是幸运的美丽的。”

“呵,某类人?”我忽然想起,我所觉得美丽的人确实不是独特的唯一,而是一类,比如玉娇龙里的美妇人和右手边前方正在和同桌玩手头剪刀布的夏铃子,他们在身材外貌上是一类,我之所以觉得美,是因为我亲眼目睹过爷爷的丑。我赞同他的看法,“你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和他说话如沐春风,他说话的语速语调不急不缓,像是一条自然山林里的溪流。他告诉我他的审美是怎样形成的,是在他小时候学画画的美术工作室,老师会拿很多人头雕塑、美丑不同的人物画像让他不断去临摹,在某一天,他开悟了,主观性地觉得什么是美……

早自习的上课铃声敲响前一刻,禽兽挎着篮球包像一辆装甲车闯进来、到后排座位停下,浑身冒热气。我继续和右手边的同桌交流,突然发现我们在很多看法和认识上都能达成一致,比如我提到班上的夏铃子同学是美人胚子,他也这么认为。我说:“能请你帮个忙吗?帮我盲画一幅人物肖像,一个女生。”

他像是接到一个具有挑战性的任务,颇为重视地重新拿出一张A4纸,把课桌上的杂物清理干净,握住笔让我开始描述她的模样。

我脑海中全是关于她的鲜活画面,“她是菱形脸,有肉但不胖,额头上有空气刘海,大眼睛双眼皮、眼眸子水灵,鼻子不大小巧玲珑,嘴巴比樱桃小嘴大点儿,笑起来有酒窝、浅浅的双下巴,两鬓的鬈发别在耳朵后。”

我说完的一刻他也停下了笔。白纸上的肖像画惟妙惟肖,我接过细细品看,“多谢了。”

“女朋友?”说到这类禁忌话题,他也并未有语调上的波动,依旧平平淡淡。

我扭扭捏捏地承认了。一旁的禽兽抢过我手里的肖像画,手指的汗渍沾在上面留下一个大拇指印。我气愤地给了他腰间一拳,让他还给我。

禽兽一眼认出是谁,“看样子你小子是没经得住考验啊,哈哈哈……”

好说歹说,他才把肖像画还给我。我小心谨慎地把它夹在新书课本里,防止边角被弄皱,在他肩膀上擂了一拳,“谁说的,只是军训这一个月,过后就不会了。”

禽兽摇头叹气,“食髓知味,我看你是再难逃情网。”他不无关心道:“你要是因为她落下成绩我会看不起你的。”

我冷哼一声,“我要是因此堕落,我、我……我就挥刀自宫!”

杨教官走进教室,喊禽兽带领我们去操场站队集合。从座位上起身离开时,我问右同桌怎么称呼,他告诉了我名字。

我怀疑自己听错了,“艺术生?现在就分了?体育生艺术生高考生?”

他不苟言笑的脸上浮出一丝笑意,和我解释同音不同字,他姓易。我说:“好的,艺术生,多谢你的画。”

走道上集合,我把艺术生介绍给易老板和军认识。军训几天的时间里我们又多了位志同道合的朋友。艺术生说对我们三人有印象,军训第一天他也是剃头党的一员,只不过那时我们没注意到他。

东方红日渐渐生起,阳光笼罩操场。这一幕似曾相识,接连几天都发生过,我们走出教学楼到操场站队集合。我摇摇头,不,环境地点虽然相同、时间不同,昨日和今天大不相同。我眨了眨眼睛,用新的心境去看今日世界。

一套套绿色军训服在操场上移动,他们按方队队形有序前行,在教官的哨声中步伐接近一致。操场外围一侧居民楼林立,阳光照射在外墙上发出灰色暗淡哑光,站在廊道上看我们军训的人拿出手机拍照,阳台窗户晾晒的彩色衣服随风飘荡。一群鸽子振翅飞过,消失在建筑楼后。主席台前的旗杆挺拔,顶端一张鲜艳红旗迎风招展。

在指定位置集合完毕,杨教官出来告诉我们今天的训练内容,走正步。由于过度用嗓,他声音沙哑,说得有些费力,像是两块石头在摩擦,但他还是尽职尽责地说完了今天的任务和注意事项。杨老师站在不远处的树荫下,举起手机拍照记录下这一刻。

我站在队伍里走神,杨教官的话左耳进右耳出,脑子里想的全是关于今晚放学后的事,一想到和她在一起便莫名地亢奋,裤裆不自觉地隆起。我瞟了眼两边的同学,他们都目视前方在认真听讲解。找准机会,我把手伸进裤兜里调整……

“那位同学!动什么动!”杨教官嗓音沙哑,但说话的气势如雷,在队伍前方炸响,他手指的方向正是我,“出列!二十个俯卧撑!”

我羞涩地走到队伍最前面,当着全班的人趴下,一口气做二十个俯卧撑。做完后我被晾在了一边。杨教官继续讲解示范走正步的姿势。示范完后,他让我来演示一遍。

我学着他刚才走正步的姿势照猫画虎,摆动双腿和手臂不伦不类地走出去。杨教官让我停下,对着队伍说:“这应该也是大家第一次走的模样,下面我就给大家示范怎么纠正。”

他把我当作示范对象,让我抬腿踢脚。我照做。他让我把抬出去的腿伸直,“正前方踢出约七十五厘米,腿要直,包括甩臂,别软绵绵的,早上没吃饭?”

我一只脚站地,另一只脚在空中伸直悬停,不到半分钟已累得不行,伸出去的腿发颤,额头豆大的汗珠冒出。

杨教官让我换另一只脚,“谁要是动作不达标就这样一直练,练到会为止,别想着偷懒,知道了吗?”

五十五人的队伍一齐回答,“知道了!”

杨教官让我归队,全体开始正步走练习。五十六人方队,分成七纵八列,以排为单位,在操场占据一长条区域里来回走正步。八双脚掌同时踏在地上发出令人舒适的踢踏声。我混在队列中,听从杨教官的口哨节奏,抬腿、伸直、落下,同时双臂一左一右有节奏地摆动,挺胸抬头和队列一齐走出去。

“快的同学慢点,慢的同学快点,听我口哨的节奏!”杨教官每说一句话都像是用力扯开嗓子吼,声如洪钟,“找准参考线,照顾一下其他同学!”

我们一排走得七零八落。我自我感觉良好,和另外三名同学走在最前面,等到杨教官喊我们停下来时我才注意到其他同学落后了好几米。杨教官让我们别动,看看自己和队友的位置,把我们每个人都骂了一遍。

一遍正步走下来,我们一排成了重点关照对象,杨教官让我们站在一边看看其他排怎么走的。

站在侧面,其它队列依次正步走过。禽兽路过时朝我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易老板和军一排,与队友共同前进。轮到艺术生,他好似一具机器人,面无表情地抬腿摆臂,在队列里出众。杨教官点名表扬了艺术生,“不过呢,动作有些太过硬了点,再柔一些就完美了。”

男生走完,轮到女生,我仿佛听到了旁边同学吞咽唾沫的声音。一排女生抬腿摆臂路过,她们踏地的动静没有男生响,动作更柔和轻盈。脚掌踏地,力反馈到身上,身上的肉在上下颤动,那感觉好似菜市场卖肉的屠夫把一块五花肉砸到案板上。我带有雄性眼光去审视她们的身材样貌、胸部、腰部……

旁边不知是谁发出一阵笑声,接连几人也跟着笑起来。我意识到,我的做法有些下流,去评判他人的外在是不礼貌的,欠缺文雅。我应该换一种态度,去找寻她们身上的美,去欣赏,而不是像屠夫一样冷血地看待一块可以切割的死猪肉。我瞪了他们一眼。

夏铃子在队列中出现,鹤立鸡群。我的眼光瞬间被她吸引。她伸出的腿笔直抬起,脚掌砸地,双臂动作到位,面带端庄大方的微笑。她白皙的脸上析出汗珠,在阳光的照射下星星般闪耀。路过时,她的身体曲线突出于队列。

杨教官在一旁点头,把夏铃子单独喊出来,“这位女同学动作是达标的,再走一遍给大家看看。”她在全班人的注视下正步走。

我捕捉到她嘴角的细微扬起,那应该是骨子里的高傲,脱颖而出的高傲。她自信满满昂着头地抬脚正步走出,昂首挺胸散发出强烈气场。我们所在的这块地旁边班级也在正步走,但她脚掌砸地的踢踏声依旧清晰可辨。

杨老师走出树荫过来,半蹲在地上选角度为她拍照。

“看清楚了吧,腿、臂怎么的摆的,继续练习!”

杨教官让我们这一排重走一遍,结果仍不理想。来回两三遍后,唯独我们这一排达不到目标,他把夏铃子喊出来当我们的教员,单独训练我们这一排。

其他同学集合在一块练习前两天的站军姿、稍息跨列。我们一排八人和夏铃子在旁边占了块地练习正步走。

夏铃子对我们进行一对一指导,让我们每人单独练习后合成一排。队伍里有个肥头大耳的胖子,两只小眼睛滴溜溜地转,轮到他时故意搞事,动作反复不达标借机接近夏铃子,手看似无意实则有意地扫到她……

我和其他六人站在旁边观看,听见有人低语,谈论的是猥琐的话题。我循声望去,想要看看说这类话的都是些长什么样的人,结果让我失望,正在交头接耳的两人并非我想象中的二流子。他们和我一样身穿军训服,站在队伍里并不出众,样貌身材都不会让联想到下流和肮脏,但他们此刻的话语却暴露了品性,对女生不洁的想法。

不知怎么,看到他人这般,像是一面镜子,在某种程度上,我和他们相似。不可否认,看到漂亮女孩难以抑制心中的欲念,那是肉体上的美好引起的生殖冲动。我为此感到痛苦,因为这很下贱,就像一条发情的狗。

正在我为夏铃子感到担忧时,她波澜不惊地站在胖子面前,“你想干什么?故意找麻烦?连个正步走都学不会你也好意思?”她转头看了眼杨教官和杨老师所在的地方,“要不要出来练一练?”

胖子收敛起脸上的放浪,不再嬉皮笑脸,在夏铃子的一番教训下合格地走出正步。我身边的其他几人目睹了眼前这一幕,沉默不语,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打击。我也被夏铃子的反应惊到,按我印象中,要是一般的女生恐怕都会红着脸憋闷气一声不吭,但她没有,俊艳的脸上没什么情绪上的波动,好似只是伸手拍开周边讨人厌的苍蝇。我不禁好奇,是什么铸就了她的这种性格?

轮到我时,我站在她指定的位置,按照她的口令抬腿伸脚、摆臂一气呵成走出去,一遍过。走完,她对我说:“不错嘛,你。”说这话时,她脸上带有微笑,眼神波动妩媚动人。

我怀疑是我出现了错觉,恭维道:“夏铃子老师教得好。”

她脸上出现惊讶,“你知道我名字?”

我顿了顿,尴尬地笑了两声,“开学发军训服装不是点了名嘛,刚好记住了。”

我和她往初始地走回,她小声说了句,“我也记住了你的名字。”

接下来的正步走练习顺畅了很多,我们八人在夏铃子的指导下第一次做到合成一排,抬腿伸脚控制在同样距离正步走……

夏铃子带我们回到方队,跟杨教官汇报了练习成果。杨教官让我们一排再走一次。我们不负众望,走出了整齐的正步队形。

“练得不错,大家也累了,休息十分钟。”杨教官宣布原地解散。

方队里不少人直接瘫坐在地上捶腿放松肌肉。我拖着酸疼的双腿走到树下阴影里找我的水瓶喝水。一只手搭在我肩膀上,是易老板。

易老板问我:“怎么样?”

我喝下一口矿泉水解渴,“什么怎么样?”

他隐晦地问道:“今晚和我一起去公交车站等车不?”

心想他原来是问这事,我竟感到一阵莫名的放松,说:“你爸晚上不是来接你吗?易公子还是不要和我这种人一起挤公交车了,人多的。”

“你怎么知道我爸来接我?”

我睁大眼睛抖动眉毛,“亲眼所见。”

他叹了口气,“我一个人回去多无聊啊,如果和你一起回去,你也是乘十二路公交车吧,我也能,我们一起回去多好。我可以给我爸打电话让他不用来接我的,真的。”

我和他到树荫的草地上盘腿而坐。他继续说道:“也可以这样,你和我一起坐我爸的车回去,我俩都坐后座。反正顺路,让我爸送你。”

我连声拒绝了他的好意,“不不不,我更喜欢坐公交车,真的。”

其它队伍也解散休息,操场一下子开阔起来,原先一片绿油油的遮挡屏风撤去,红绿色塑胶地显现,大多数军训服都逃到周围的树荫下乘凉喝水,少部分军训服留在阳光曝晒的操场地歇息。慵懒的气氛在空中蔓延。

我背靠老树干和易老板聊天,问他一个人回去为什么无聊。他告诉我,一个人会感到孤独,自觉可怜。我却说,一个人多好,无牵无挂,静得下心来。他在我旁边,转过身拍我大腿,“你还没回答我呢,晚上放学和我一路不?”

我挠了挠头,“最近军训有些困难,军训完就和你一路吧。”

“哦,我知道了。”他坐到我对面,“你和我说实话,你和她怎么……在一起的?”

易老板在他青春初始的岁月里开始羡慕“爱情”这种东西、也渴望得到,他不明白我是怎么做到的,所以一直追问我。在他看来,这像是一个奇迹。我毫不掩饰地表达了我对他的羡慕之情,他容貌比我更出众,家庭环境也比我更好,我说他以后一定也会遇到喜欢他的女生。他信服了我的话,笑得合不拢嘴。

在他张开的嘴里,我看到了两颗洁白门牙,立马联想到洋芋头的两颗门牙。我摇了摇头,终于,再记不起洋芋头断掉的半截牙齿在什么地方……我揉按太阳穴,努力去回忆洋芋头的牙齿,他后来的那半截新牙齿,是在一颗门牙的上半截还是下半截?那半截牙齿是新长出来的还是后补上的?军和艺术生过来坐在一起。我说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把洋芋头断牙的事告诉他们,我不地道地问他们,“你们猜,他后来的半截牙齿是在那颗断掉的门牙上半截还是下半截?是新长出来的还是后补上去的?”

易老板兔子似的露出两颗门牙扮鬼脸,“嘶,好疼啊。”

我们一齐捧腹大笑。我的眼泪因为笑而流出,说:“他这会儿应该会打个喷嚏。”

爆笑过后,艺术生和我们分析,“按年龄来说,十三四岁牙齿应该已经成型,是恒牙,所以断了应该长不出来。我觉得他那半截牙齿是后补上去的。”

“也许吧。”我手撑着脑袋,“我这样把他的事当作一个笑话是不是有点卑鄙和残忍,他那时就是为了我断掉的半颗牙齿。”或许在我的品格中有多愁善感,“如果他没有断掉牙齿,我或许就不会记住那件事,会遗忘掉,他用痛苦加深了我的记忆。”我越发痛恨起自己来,我的某些东西建立在洋芋头的痛苦之上。

“你说是快乐的事会让人铭记,还是痛苦的事?”易老板问出一个哲学性质的问题。

我说:“为什么选择题呢,你可以记住快乐的,也可以记住痛苦的,兼而有之,这个问题没有水平。”

“那我加重点,在你印象里最深处是快乐的事还是痛苦的事,最刻骨铭心的!”

我们四人一直商量到杨教官的哨声吹响也没个具体结果。入队集合,站军姿,我还在想易老板的问题,我记忆最深处是过往的快乐还是痛苦?思考这类问题难有标准答案。快乐的事是一道甜品,痛苦的事像一剂苦药。我通常觉得这类事没有意义,它们发生在过去、被时间抛弃,我们应该继续向前走……

表面上的我站在军训队伍里一动不动,内心却纠结万分。有些事没有答案,也没人能教会我怎么去处理,仅凭动物的直觉莽莽撞撞跌向前。

“呼。”黄昏下的操场,杨教官宣布今日军训到此结束,我长舒一口气,嘴角忍不住上扬,差点笑出来。禽兽带领我们班级队伍回教室。

回到座位上,我迫不及待收拾好书包。杨老师走进来,站在讲台上总结今天的军训日常。禽兽一手拿书包,一手拿篮球包做好了冲锋的准备。

“最近开学军训,早恋问题值得重视,学校禁止早恋,”杨老师在讲台上铿锵有力地说,“学生的第一要务是好好学习,学校也不是让你们来谈恋爱的!年级办最近也在重视这个问题,操场,树林,我们班谁要是被发现了后果很严重!记大过!”这似乎成了惯例,每个老师都要在讲台上深情并茂地演说早恋的危害……

台下的我们默不作声,没有说话的权力。等到杨老师把所有想到的事说完后才放学。走道上其它班已经先吹响了自由的号角。

我背起书包走到教室门口,回头望了眼教室,眼神意外地与夏铃子对上,她也在看我。我微微一笑,潇洒地走出去。还未到楼梯间,她已从走道迎面走来,眼睛里藏满笑意。我走到她身边,和她一路走出教学楼。

正是放学时,初一的学生从楼梯间涌出,是一片绿色的海浪、拍打在操场上后散开,一部分去小卖部,一部分去食堂,一部分在操场绕圈散步,我和她混在人群中走出学校。

临近她,我下意识地要离她更近点儿,这样能感受到她身上的气息。我贪婪地呼吸着,陶醉在她身边。

“还没出学校呢。”她嘀咕了一句,与我保持距离。

路过乒乓球场,我惊喜地看到了洋芋头,他正和猴子、豪猪还有其他几位同学一起打乒乓球。篮球场中央,禽兽已经在练球了,篮球在他的掌控下只留下一串残影。夕阳最后一抹霞光照射到教学楼朱红色墙面,在这一瞬,我想起了老家的三层红砖屋,此时应该也散发出这般圣洁的红光。

校门口对面的三岔路口旁,一家宾馆的红色招牌挂在门楣,一对男女手挽手走出幽暗的门厅。道路边来往行人摩肩接踵,晚高峰的公交汽车人满为患。车站站满了军训服。

我对她说:“往前走吧,我到下一站等车,这样你也离家近些。”

走出学校后,她像是松开了身上的捆绑,恢复了原有的灵动,活力十足地走在我身边。我们都走得很慢,慢的像乌龟在爬。

沙龙路最大的生意是装修建材,到黄昏时已没了人气,店铺开始打样、关上卷帘门。一家连锁超市生意火爆,走出来的人手提装满食品的塑料口袋。执行任务的城管在街边巡查,驱赶占路售卖货物的流动小摊贩。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头胸前挂着方便携带的折叠大木匣子,与城管对峙,引来周围不少人围观。城管把老头连人带货带上警车离去。

走出一段距离,道路边的高楼遮挡住西边天际的自然光线,街道被昏暗阴影覆盖。行人少了。我生涩地问她今天的军训怎么样,有没有认识新的朋友。她告诉了我她一天的时间都是怎么度过的……

我说:“前几天我认识了个人,是个高手,请他画了幅速写。”我把书包取下拉开拉链,拿出那副肖像画给她看,顺带把夹肖像画的新课本也给她,“借给你,我怕画弄皱了,所以一直夹在里面,明天再还我书吧。”

她接过,看画,“送我的吗?真的很像。”

“当然是送你啦,要不怎么给你看呢。”我跟她解释,那个汗手指印是禽兽留下的,“当时他抢了过去,我怒上心头一定要夺回来,所以和他打了一架,痛扁了他一顿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抢回来。”

“嘁,骗我,你才不会打架呢。”

我手臂收紧,撩起短袖露出肱二头肌给她看,“谁说的,要不要摸摸?”

她脸红地转过头,把肖像画放进书包。

看着她娇羞的模样,我有种别样的快感,她传来的反馈使我兴奋,我知道,至少她不会拒绝我,我得寸进尺,轻拍军训服里的腹部,“我还有六块腹肌,要不要摸摸?”

“嘁!恶心。”她往前小跑出一段距离。

前方不远处的车站站了三个候车的人。车辆在道路上奔驰,留下一团尾气。道路边的行道树茂盛,生长出的枝叶遮盖人行道上空,更添了几分幽静。路灯亮起,昏黄色光团漂浮在半空中。

我追上去和她道歉,承认自己太过低俗。我告诉她今天军训时常会不自觉地想起她,“很想,很想。”觉得和她在一起是件单纯快乐的事。

还在走到前一站车站站台,偶然发现右手边两栋建筑楼房间留有一块空地——山腰眺望台。我和她走过去,挨着栏杆眺望远处的城市。

夏日渐去。夜幕降临,天空一片墨蓝色,山脚下的城市人造灯光点亮,连成片的建筑群富丽堂皇,璀璨的灯光照亮夜空。山脚下的绿树林夹杂着几抹红黄色。

“生我气了?”我侧身看向她,“真的真的很抱歉。我都快被你逼疯了,你说句话啊。”

她抿嘴笑。

我以退为进,“哎呀,车来了,明天见。”转身要走。

她拉住我书包,“时间还早呢。”

我回到她身边,靠在栏杆上,“你知道我今天军训是在想什么吗?”

她摇头,眼睛盯着我等我回答。我说:“我在想这时候应该和你在哪儿,我们会说什么,会做什么,一天的军训也变得可以忍受,为了这一刻忍受军训的无聊。你喜欢我吗?”

她惊讶地张开嘴,随即是爽朗的笑,“你也会问这个问题?”学着我语气,“哦,不,我快要被你逼疯了,哈哈哈……”

我抓住她的书包带摇晃,严肃道:“快回答我!”

“我来这儿不就已经回答了这个问题吗?”

我说:“我好想好想做一件事,你能同意吗?”

“什么事?”

“我想抱着你,占你便宜。”我厚脸皮地提出请求,“你不同意就算了,我当然不会强迫你了。”

她取下肩上的书包放在一边,然后伸手把我肩膀上的书包扒下。黑色书包和雾霾蓝色书包靠在一起。我愣在原地。她主动伸出双手环绕到我背后。

温软躯体入怀,充沛的感情自然流出,我一度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就当是在梦里,终于不用压抑心中的欲念,双手颤巍巍地伸出,紧紧抱住她。她头靠在我肩膀上,低声说:“我也喜欢你。”

她背后的那栋建筑、靠外侧底楼有一条漆黑的甬道,我好想抱着她走进去。我下体充血,膨胀得难受,宛如一根木棍别在腰间。我右手缩回,以图从正面进攻。

一触碰到她的肚子,她推开我,脸蛋潮红,“我、我还没准备好……”她把被我扯出来的衣摆重新收进腰带里。

我双手拍脸让自己冷静下来,身体燥热难耐极度缺水。我拿出书包里的矿泉水瓶,往手掌心倒水抹到脸上降温。一阵凉风吹过,带来了难得的清爽。我不停地为自己找借口,和她解释,“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很想很想!那样做,我都控制不住自己。真是……荒唐。”

她没有怪罪我,看着我张皇失措、语无伦次的样子笑起来,“我知道……”

两具青春萌动的躯体为彼此着迷,触碰到一起发出炽烈的火花。我不知该说什么,只是看着她,一直这么简单地看着她。

她把一绺鬈发别在耳朵后,红润的脸蛋浮现小酒窝,“别这样看我,我不好意思。”

“如果再不看就没机会了。你手机呢?拿出来我给你拍张照。”

我接过她手机,打开相机,摄像头对对准她,用一张照片记录下此刻的她。她取下额头上的蝴蝶发卡,捋顺空气刘海,左手搭在栏杆上,头微微倾斜、微笑着露出八颗洁白牙齿,身体自然随和地依在栏杆边。她后面是一条黑色甬道,黑色甬道破坏了构图,好似一把刀分割了画面。我举起手机环绕她旋转了四十五度,寻找一个合适的背景,尽管光线不是那么完美。夜幕带来了昏暗,山腰眺望台两边竖着两杆微弱的仿古式照明灯,远处山脚的灯光也是明亮的。

“咔。”定格下这一瞬间。我把手机还给她,“给我发一张。”

她看到了照片,欢呼雀跃,对我竖起大拇指,“拍照技术不错嘛。”

“嘿嘿嘿,人美怎么照都好看。给我也发一张,别忘了。”站在她身边,我看到她点开了QQ,翻找到和我的聊天框。

“你最近都没怎么上QQ。”她把照片发送了过去。

我说:“想不想知道我的QQ密码?”这是一种变相的承诺,好比把属于我的那间屋子的钥匙给她。

她重新点开QQ登录界面,在账号一栏输入了我的QQ号。我注意到这个细节,问她:“什么时候记住我QQ号的?”

“这不重要,快说密码吧。”

“你名字的小写,再加一个慕字。”

她输入了她名字,“什么慕字?”

“爱慕的慕。”

QQ界面显示登录成功。

十二路公交车从远方驶来。临别前,我对她说:“早点回去,路上小心妖怪。”站台只有我一人候车,公交车到站、前门打开。她催促我快上车。我小跑上去,投币。玻璃门关上,她与我挥手道别。

时间晚了,已过晚高峰,十二路公交车有空位,我找了个靠窗位置坐下,头依靠在玻璃窗,疲惫。白天一整天的军训使得我肉体酸疼,放学后和她的相处耗费心神。她的拥抱掏空了我身体。我成了一具躯壳,一股风都能刮走我。

我舔了舔嘴唇,阵阵甘甜回味无穷。

婴儿时期,拥抱是家常便饭,幼崽不会走路,成年人都会伸出手去把婴儿抱在怀里,给予婴儿无限呵护。自打有记忆以来,拥抱是个稀缺品,碍于情面,父亲母亲不会再拥抱我,我也不想得到他们的拥抱,总觉得他们身上的气息令我不舒适。长期缺乏拥抱的人可悲,像是无人关怀的可怜虫,连身躯都变得异常敏感,重新得到拥抱的我堕入了温柔乡。

她的身躯柔软温暖,身上的气息使我着迷。

军训日期过半,一天早上出门时,母亲千叮咛万嘱咐,说今天有雨,把雨伞塞给我。我向母亲道谢,带上雨伞去学校。

天气阴沉乌云弥漫,狂风怒号飞沙走石。阴天对于军训来说是最好的天气,太阳被遮挡住再无炎热,凉风灌进衣领神清气爽。上午,我们依旧完成军训任务,我惊奇地发现,我竟连一滴汗也没流,毛孔还保持着早上冲凉后的洁净感。到了下午,我们照例在操场上进行操练,一滴液体滴落到我鼻梁上,我伸手擦拭,是雨滴。

雨一滴一滴落下,不多时成了气候。总教官拿过话筒在主席台上指挥,提醒我们,“不要慌,有序回到教学楼!不要拥挤,服从安排!”

杨教官带我们到最近的国槐树下避雨。操场上二十多个方队依次从三个入口进入,到我们班进教学楼时,我身上难以避免地被雨淋了个三分湿。

大门门厅处,我回头看向雨幕中的操场,国槐树枫树摇晃,黄绿色的树叶被吹落飞上天空。风在呼啸,雨在鞭笞万物。居民楼上的人在收衣服,没来及收下的床单被风卷到不知何处。纤细旗杆岿然不动,一盏红旗风雨不惧。

门厅的队伍里有人庆幸,因为这场雨我们可以歇息半天了。

回到教室,杨老师接管杨教官坐在讲台上,让我们安静下来。她拿出花名册点名,让点到的同学上讲台作自我介绍,与大家认识认识,最好能有才艺展示。

坐在教室后排,我紧张起来,从小学开始,我就讨厌才艺展示环节,因为我痛苦地发现我根本没有能展示的才艺……所幸,我并不是唯一,被点到的同学站在讲台上支支吾吾地介绍完,会加上一句,“我没什么能展示的才艺。”

之前和夏铃子有摩擦的胖子走出座位,他没有站在讲台中央,而是靠在讲台旁边,圆圆的脑袋低着,脸色似猪肝,那模样像是在认错忏悔。

我和禽兽说:“这家伙是只绿毛苍蝇。”

禽兽问我什么意思,我把军训走正步时发生的事告诉他。他也觉得这种人恶心。

胖子不到半分钟结束了自我介绍,灰溜溜地跑回座位蜷缩着。他的这番表演倒给了我勇气,要是我也像他这样怯懦那便是对自我的亵渎,我怎么也不可能成为他这样的人!

极少数同学在简单介绍完自己后有才艺表演,比如,唱歌和跳舞。轮到易老板,他起身离开座位时面带微笑地看了我一眼,手里拿着一台白色手机、背后的标牌是苹果。他站在讲台上不卑不亢,与之前的胖子形成鲜明对比,谈吐风趣,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下自己的大名,最后,他用手机伴奏唱了一首情歌。

我懂了,易老板先前的微笑是在和我较劲儿,好似再说“看吧,怎么会不如你呢”。读懂他这层心思我内心没有嫉妒这种不良情绪,更多的是激起我迎接他挑战的斗志。等到他唱完歌,走下讲台回座位时,我带头为他鼓掌,教室里第一次响起热烈的掌声,气氛活跃起来。

夏铃子站在讲台上,落落大方,丝毫不怯场。她问杨老师借手机和麦克风一用,在一首悠扬曲调的伴奏下翩翩起舞……

唱歌和跳舞,两项基本的才艺我都不会,突然,我想起艺术生来,问他:“待会你准备什么才艺表演?”

他从课桌里摸出一只绿色管风琴。我傻了眼,被打击到,“真人不露相啊,还会这手?”

“小时候学的。”

说起小时候,我能想到的是和小伙伴们光脚丫漫山遍野地瞎跑,上山下塘摸鱼捉虾。我多期望那时有人能制止我,甩给我一把乐器教我唱歌,或者教我在风中起舞,抑或是遇上在某座深山老林中居住的、一位退隐江湖的武林高手,也不至于我此时如此狼狈。可惜,都没有。

灵光乍现,他们会唱歌、跳舞,我也有着他们无法体会到的过去,我知道我该展示什么了……

点到艺术生,他像一位绅士站在讲台上为大家鞠了一躬,然后把口风琴放在嘴边吹出天籁之音。

窗户外,暴雨倾盆,窗户内,琴音流动。听着艺术生演奏的曲调,我仿佛躺在夏日山顶草坪上,头顶上空是一颗遮阳古树,树荫下光影斑驳,远处是湛蓝天空,白云随风变化无穷,夏日和煦的风钻进我衣裳。

曲毕,教室内的掌声经久不息。

令我没预料到的是下一个就是我,我顿时有种珠玉在前、瓦石难当的感觉。禽兽给我加油打气,易老板和军转头看我,回到座位的艺术生点头鼓励我。站起身的瞬间,我看到夏铃子也转过头看我。他们的眼神中充满期待,或许是想更进一步了解我是怎样的一个人,或许。

走在去讲台的一小段路上,我自顾自地发笑,其中包含了对自己的嘲讽之意。在讲台上站定,居高临下扫视全教室,五十五双眼睛在看我,杨老师拿出手机拍照录像。

我勉强挺起胸膛开始自我介绍。为了缓解紧张情绪,我也学着易老板在黑板上写下名字,受不住颤抖,写出来的字歪歪扭扭。一分钟左右的时间,我把想到的都说完了。杨老师问我:“有没有才艺展示?”

教室内寂静,窗户外雨声噼啪作响。我能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我可以简单地回答没有,然后懦弱的逃回座位落座,得不到他人的掌声和认可,在艺术生口风琴的优美曲调下反衬出我的无趣。我捏紧拳头,问杨老师:“可以讲一些自己过去的事吗?”

杨老师笑容和蔼,“今天就是让大家彼此认识熟悉,当然可以了。”

我站在讲台上,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有条理地去思考,努力去想我该说些什么……我坦白到:“我不会唱歌,从小五音不全,到现在也不能完整地记住一首歌的歌词,喜欢听纯音乐。也不会跳舞,因为没人教我,如果有机会倒愿意尝试一下。我也不会像艺术生那样吹一口轻松调子的口风琴。我会什么呢?我也在想这个问题。”

我想起在书本上看到过的一句话,当场引用:“人的过往一生就是一本富有情节的书。”也有人说,当一个人开始回忆起他的过往时也是他真正开始老去的时候。没想到,年纪轻轻的我竟站在高一的讲台上开始回忆自己的过往。

窗户外在下雨,我回忆起一件与此相关的事。我调整好情绪。

“小时候,大姥家是开商店的,售卖烟酒零食。每到炎炎夏日,一大早我就急匆匆地跑到大姥家的商店敲门,要冰糕吃。大姥为了我的身体健康着想,千方百计阻拦我接近冰箱,规定一天不能吃超过两支。

一天早上,等我再去大姥家时发现冰箱不见了。大佬告诉我说冰箱被爱吃冰糕的妖怪抢走了。我不信,蹲守在商店门口。没过多久,有个比我大的小孩儿在家长的陪同下来买冰糕。我看到,大姥在一层层围墙似的箱子后面拿出冰糕给那小孩儿。原来,大姥把冰箱转移了位置,再用塑料箱子筑起了一道防护墙,防止我看到冰箱。

发现冰糕后,我开始沿着墙翻越,手脚并用,不顾大姥和母亲的劝阻爬上塑料箱子搭建固定成的墙,历经千难万险后成功触摸到冰箱,吃到冰糕。后来,大姥为了安全撤去了那道防护墙,但和我约法三章,她指着外面天空上一团刺眼光球说,每天等到它升起后才能吃冰糕,不然会吃坏肚子。我和她拉勾。

第二天,我早早地蹲在大姥商店门口,盼望天空上的光球快点出来,这样我就能吃到冰糕了。结果我一直等,等到花都谢了,天空上还没变化。我跑进商店问大姥,今天怎么了?天空上的光球呢?

大姥说,现在时间还早,它还没出来呢,再等等,不然会吃坏肚子。我又蹲在商店门口仰头看天,盼望光球啊光球,你快出来,出来了我就可以吃冰糕了。结果等到中午母亲来喊我吃饭还没出来,我躺在地板上打滚痛哭,活像是受到了巨大欺骗,根本就没有光球这回事儿。

这时,母亲和我解释,那个光球叫太阳,今天是阴天,太阳不出来。大姥依了我,到冰箱里给我拿冰糕吃。我撕开包装袋,把冒冷气的冰糕吃进嘴里。

这是我印象中最甜的冰糕。得不到的得到了,谓之甜。”

讲完这些,我心里舒坦,尽管做了件丢人的事,但好歹完成了。我赶紧结束这糟糕透顶的演说:“我讲完了,谢谢大家耐心听完。”

走下讲台的一刻,教室里响起掌声。一直到我走回座位,禽兽和艺术生还在为我鼓掌。下课铃声刚好响起。我坐在座位上,能感受到身上的毛孔、特别是脸,都在冒热气,心脏狂跳。

下课铃声响完。杨老师走上讲台拍手,拖堂,说道:“这样很好,大家也可以这样学习学习。让大家上台是一个表现自己的机会,不一定都是唱歌啊、跳舞啊。也可以这样,讲一些自己过去的事;或者还可以背诵一首自己喜欢的诗词;当着大家面在黑板上画画也行……多种多样。希望下堂课你们能给我更多的惊喜。”

下课后,易老板和军也围过来拍我肩膀玩闹。易老板模仿我站在讲台上的神情,头微微扬起,说话时七分严肃三分笑容,双手随语言做出肢体动作……我木讷地坐在座位上发窘。

第二节课,站在讲台上面自我介绍的人果然丰富起来,教室内气氛和谐……

离军训结束放学的时间还剩五分钟,窗户外雨势减小。雨淅淅沥沥地下着。

“完了,今天没带伞。”禽兽拍腿叫到。

我拿出书包里的伞向他炫耀。他欲伸手来抢,我躲闪过,“别别别,今天我伞有大用!使不得!”我建议他可以借一把住读生多的伞。他站起来问军有没有伞,军说他的伞放宿舍了。正在他一筹莫展之际,艺术生把伞借给禽兽,说他可以和室友用一把伞回寝。禽兽接过,和艺术生道谢。

他问我:“有什么大用?”

我“嘿嘿”直笑,“天机不可泄露!”

终于挨到放学时间,杨老师也不废话直接走出教室门。我背起书包握住伞冲出教室门,去往她所在的班级。

二楼走道上,我看见她走出教室门,与朋友挥手道别后走向我,我绅士风度地微笑着和她朋友点头示意。

走进,我们异口同声道:“你带没带伞?”

我把伞放到背后不让她看见,“你先说。”

“你先说。”

上到教学楼门厅,不少没打伞的同学被雨困住。我拿出伞撑开,“你没带伞?站我右手边吧。”

她从书包拿出伞撑开,笑着摇了摇头,“我带了。”

我们撑起伞走进雨幕。我心里微微失落,两把雨伞各自划分成两个圈的范围,拉开了我与她的距离。

“这该死的雨!我喜欢晴天。”

听到我的咒骂声,她离我近了些,故意问我:“怎么了?雨惹着你了?”

“小妮子,明知故问。”

她忍不住发笑。

走出校门,一把把雨伞短兵相接。我和她猫着腰逃离人群,撑着两把伞在逼仄的人行道上漫步,每当前面或后面有人经过、我们都得错开身位避让。

我说:“我伞比你大些,你收起来吧。”

她乖巧听话地收起伞,挽着我举伞的右手臂。我把伞往她那边稍稍倾斜,防止雨水淋湿她,转变语气道:“­好吧,现在我爱上雨天了。”

她的手挂在我手肘臂弯。我说:“你知道我这一刻想到了什么吗?想到了两人在雨天用一把伞,女人就会这样挽着男人。要是他们是夫妻就好了,哈哈哈……”

她用手在我腰间捏了一把,“哼,你想得倒美。”

我被她挠痒,举伞的右手晃了晃,小雨滴落到她的额头、打湿了她的空气刘海。

到达前一站公交车站台附近的山腰眺望台——这儿几乎成了每晚必来的地方。面对她站着,鼻息可闻,我让她别动,伸出左手去把她贴在额头上的刘海拂开,“刘海打湿了,哎呀,不美了。有没有纸?拿出来吸干水。”

她原地轻缓地转过身,背对我,让我拉开她书包拉链,“靠最里面,在大包外面的小包里,别拿错了。”

听到她的话,本来只想拿手纸,却被她勾起了好奇心,想看看书包里面的大包有什么东西?我拉开了她雾霾蓝色的书包。书包里几本新学期课本,在最里面果然是一个带有拉链的大包、附着一个小包,“别乱动,我拿了。”我拉开她大包的拉链,手伸进去摸索,摸到了包装袋,拿出来。

她察觉到我拿了东西出来,转回身。昏暗的光线下,我还是看清了手里的东西,粉红色的包装上赫然印着“卫生巾”三个字。她一把抢过我手里的东西往后退,脸蛋通红,“你干什么呀!让你别乱拿。”小雨滴落在她的头上。

我心犹如猫抓,忙和她道歉,上前几步右手举伞往前探,怕雨淋着她,“好好好,我给你放回去。”

“不要,我自己来。”她取下书包,拿出手纸。

“我给你擦吧,你自己看不见。”

黄昏后的小雨天夜色浓郁,天空宛如墨汁。眺望台左右各孤零零地伫立着一根灯,黄色灯罩外密密麻麻的小飞物环绕。山脚下城市灯光依旧,雨夜里的灯光一团一团发出迷人光晕,黄的白的看不真切,恍如夏日水塘边的萤火虫群。

出于信任,她把手纸给我,在我面前抬头,闭着眼睛憋笑似的嘟着嘴。我拿起手纸贴在她额头吸水,把打湿的刘海用纸擦拭干净。擦拭完毕,我蜻蜓点水的在她额头上吻了一下。她楞了三秒,抿着嘴、嘴角酒窝浮现,低着头,肉肉的拳头虚锤我胸口,“就知道占我便宜。”

她背后的黑色甬道像是一个漩涡吸引拉扯着我。我任由她轻柔的拳头落在,打在我怦怦直跳的胸膛上,说:“我们去那儿躲雨吧?你怕黑吗?”

她转过头看了一眼,弱弱地问道:“那里面不会有什么妖怪吧?”

我和她走过去,站在黑色甬道口,我大喊,“妖魔鬼怪快离开!”她被我逗笑,挽住我手的手用力了几分。里面没有回应。我让她拿出手机打开电筒照亮,收了伞放在甬道口,陪她走进去。

黑色甬道宽度三米左右,靠里一侧是通往楼上的楼梯间,靠外一侧开敞,矮墙齐胸。微风从外面刮过,小雨成幕落在屋檐下。我和她继续往甬道里走,越过楼梯间。楼梯间后面的甬道没有灯光,靠墙的几扇铁门关闭,门口堆满废旧杂物。手机电筒照到一层厚厚的落灰。

我拉住她,“别往里走了。”

她停下,转过身用手机电筒的灯光照我。我忙用手去遮挡刺眼光线,让她把电筒关掉。她关掉电筒,和我站在雨夜下的昏暗甬道。我们像两只探险的小兽闯入甬道,静谧、安全。

“跟我进来不怕我吃了你?”我压低声音装神弄鬼。甬道并不像从外面看的那么漆黑,借着微弱自然光线,近距离依然能看清。

她比我矮半个头,抬起笑脸和我对视,眼眸如星星般闪耀,“我是甜的。”

我展开双臂朝她伸出。她说等等,取下书包放在一边落灰的地上,随后,她伸手替我取下书包,和她的书包靠在一起。她摸到我左肩膀,“你衣服打湿了。”

“等会儿就干了。”

我蓦地拉住她温暖的手,拥她入怀。她默许了我的动作,双手环绕在我背后。

刹那,癫狂燥热的脑海里回想起曾经和洋芋头谈论过的话,他说,光用眼睛去观察是不够的,还得用手去触摸。此刻,我完全赞同他的说法。是的,光是用眼睛去看,和把她拥抱入怀用手去触摸感觉完全不同。想到这儿,我情不自已,一滴滚烫的眼泪滴到她锁骨上。

“你哭了?”她的手轻拍我后背,“怎么了?”

我把她抱得更紧,双手加大力气在她背上摩挲,反复确认她是我用手摸到的,我贴在她耳朵旁,对她说:“感动得想哭。”

她笑得一颤一颤地在我怀里波动。我双手抚摸她的侧腰,把她收进腰带的上衣摆缓慢往外拉。她双手勾上我脖子,在我耳朵吹气如兰,警告我,“不要过界。”

“知道,小酌一口,就一口。”我贴在她耳边,说给她听。

双手从未如此灵巧过,仿佛两条软骨蛇缠绕上她吹弹可破的肌肤,心底欲火一发不可收拾,我握住她腰,把她原地旋转九十度背对我,然后和她一起转身,面对甬道外的小雨天。

雨滴落到建筑墙外的不锈钢雨棚上、落到树叶上、落到水塘里……各种声响都不如她的喘息声来得美妙。我们的身体如同火炉,完全感受不到雨夜的秋意,只觉得欲火焚身,热得能抵抗一切寒冷。

黑色甬道外闯进来两人,男的嗓子低沉雄浑,在说:“今天这个暴雨烦死人,全身都淋湿了,快回家吧。”还有一位踩高跟鞋的女人,每走一步、高跟鞋跟与水泥地面发出踢踏声,她声调不高,像是在埋怨男人,“让你早上带伞你不听,还要我来接你,害的我身上也湿了。”

我和她在黑色甬道楼梯间后面,躲避他们的视线。

男人和蔼地讨好女人,“快走吧,回家就好了,我们一起洗,嘿嘿嘿……”女人笑骂了男人几句。两人一起走上楼梯间……

她冷静下来,像是在哀求我,“还没摸够吗?放开我,你个坏蛋。”

“别这样!”她双手反绕到背后撑住我腹部用力推开,带有哭腔,“别这样,别这在这儿,”她哭了出来,“不是现在!”

我松开了她,自嘲似地低头看了眼隆起的裤裆。雨幕外,冷风袭来,吹灭了我身上的欲火,我打了个冷颤。她背对我,身体轻颤。

“别着凉了。”我上前半步,把她在微风中飘舞的上衣摆重新收进腰带。这次,我手伸进她腰带里,无意间触碰到她内裤,却无半点其它的非分之想,只是想简单地替她收紧上衣防止感冒。

我把地上的书包拿起,拍打底部灰尘,把她的雾霾蓝色书包给她,“背上吧,该回家了。”

她转过身,接过书包背上,红润的脸蛋上沾有细小的泪渍。我缓缓抬起右手,小心翼翼触碰到她发烫的脸蛋,替她抹干泪渍,“又哭了?爱哭鬼。”

她扫开我的手,幽怨道:“有人欺负我。”

我做出发怒模样,往四周寻找,好似真的要找出那个欺负她的人,“谁,他在哪儿?看我不痛扁他一顿!”她抬起右手,伸出食指指我。我一把抓住她的手,“走啦,回家。”

外面雨势更小了,丝丝雨滴如牛毛。我撑起伞走出甬道,她拿着伞没撑开,挽住我右手。

公交车站无人候车,我抬起左手腕看时间,大惊失色,竟然过去了大半个小时。道路上偶尔路过几辆小轿车和出租车,一辆五路公交车疾驰而过、车厢是空的。人行道鸡犬不闻,一眼望去竟没一个路人。路灯和行道树一如既往,远处高层居民楼零星几处窗户亮着。

她感知到我的小情绪,嬉笑道:“怎么?耽误了太多时间吗?谁让你要抱那么久。”她挂在我右手肘的手报复似地用力捏我。

我连忙求饶,“我拦出租车了,要不要送你到家门口?反正顺路。”

站在道路边缘,我时刻注意有无空客出租车过来。

“不用,前面不到五分钟我就能回去,不用你送我。”她站在我旁边,耐心地陪我等待。

“真不用?不怕回去晚了?”我和她开玩笑,眯眼低头觑她的翘臀,“回去晚了打屁股哦。”

她剜了我一眼,佯装生气手捏拳头来打我,“打你,打你……”

软绵绵的拳头落在我肩膀上,我故意喊疼,“你打到我伤口了,上次肩膀的牙印还没好呢。”

“是吗?需不需要涂点药什么的?明天带给你?”她也故意夸张地关心我,“那怎么办呢?要不要去医院把你那团肉刮下来?”

“嘶……”我吸了口凉气,“好疼啊!”

她捂嘴笑起来。

“不用那么麻烦,只需要,”我靠近她,闻到她身上的淡淡幽香,恬不知耻道:“亲我一口就好了。”

她脸红到耳根,拿出伞撑开,“我走啦,让你一个人等。孤独是我对你降下的惩罚。”

远处,一辆空客出租车驶来,我伸手拦住,和走出几步的她道别,高声道:“我也走啦,明天见!”

她赌气似地跺脚,回过头,“才不要再见呢!”

看着她可爱模样,我哈哈大笑,收伞钻进出租车,摇下玻璃窗和她挥手。出租车启动,离她渐渐远去,在最后一刻,我看到,她脸上露出了熟悉的笑容,眼眸满是星星。

出租车师傅通过车顶的反光镜看我,我也看到了他投来的眼神。他一双眯眯眼、和军的小眼睛相似,热情地挑起话头,“小女朋友?还在军训吧?”

“是。”我坐在右侧位斜靠着,眼睛看窗外,并不想和他说话,“师傅麻烦尽量快点,赶时间。”

“好咧。”他全神贯注地操控出租车,一脚油门踩下,座位后传来推背感……

道路上车不多,不到十分钟,出租车停到小区后门。给了钱下车,我拿起伞狂奔,一口气跑到门厅入口。

电梯到达十三楼,我气喘吁吁地走出,踩响走道上的声控灯。大门开着,我拉开门走进去,在玄关处换上拖鞋,“我回来了。”

母亲在客厅,“准备吃饭。”客厅电视开着,父亲问我今天怎么这时候才回来。

我脱下被雨淋湿的军训服,“下雨天不好乘车,等了好几趟才赶上。先洗个澡。”打开浴室的暖光灯和排风扇。

浴室不到四平方米,暖光灯驱赶凉意,我脱下腰带和裤子,然后是内裤,内裤中心有一团干掉的湿印。我一丝不挂地站在花洒下,打开热水。温热的水冲刷在身上,疲惫过后的舒适感袭来。浴室角落的洗手台上装有梳妆镜。我拉开镜子固定到可以看到自己身躯的角度。

镜子里的男孩儿青春期身体脱变,肩膀有了宽度,肱二头肌、胸肌、腹肌等肌肉微微膨胀,身体曲线不再是一根毫无起伏的平庸直线,逐渐富有成熟男性的雄壮……我如痴如醉自恋地欣赏自己的身躯。

楼梯间上方陡然响起“嘎吱”开门声,接着是大声说话声,听声音是位上了年纪的大妈,“我先走了,去沙龙公园跳广场舞。”关上门,她走下来,下到二楼,又听见她小声说话声,“来了来了,他在家看电视呢,马上就来。”她应该在打电话,走出甬道,脚步渐远。

趁着这会儿功夫,我笃定她是不会出声拒绝我的,双手愈加放肆地在她的后腰部轻抚。欲往下,军训腰带挡住了我的手。她挣扎着想往后退,我故技重施,手臂用力抱住她不让她挣脱。她被迫与我身体相贴,压低声音呢喃细语,“你个混蛋!”

我嘴唇离她耳朵一厘米距离低语,逗她,“我就是混蛋。”她的侧身曲线从胸部往下,到腰部,再到臀部是一条内凹的弧线,军训腰带搭在她臀部上方。我左手提起她的腰带,裤腰和她身躯间出现空隙,我右手找准机会钻进去,一巴掌捂住她挺翘的臀瓣。她紧咬嘴唇闷哼了一声。

感谢下楼的大妈,给我创造了如此美妙的体验。她的臀部富有弹性,我五指张开陷了进去,然后抓握……隔着丝质内裤,传回来的手感不禁让我感叹造物之神奇。

大妈走远了。她像是憋了一口气终于可以吐出来,张开嘴咬向我右肩膀上次她咬过的地方。

她的牙齿挨着我皮肉。为了防止悲剧再次发生,我赶忙松开了手,“别别别!我不敢了!”

她推开我,双手捏拳打我,“谁让你占我便宜!”

我在她面前站直,裤裆呈凸起状态,“你打我吧,打死我吧。”

一阵甜蜜打闹过后,她原谅了我的粗野。我们冷静下来,肩并肩站在甬道里,眺望远方的城市和延绵不绝的山群。

我有感而发,“山脚的这些城市,在几十年前不是这个模样,几十年后也不会这样。但是你看后面那些山群,它们可能几百年前是这样,几百年后也是这样,几乎不怎么变的。我们就像这些城市,每时每刻都在变,所以我特别珍惜现在的每一刻,你懂吧?以前不会有,以后也不会有,你教会我去珍惜现在。”

她伸手把一绺鬈发别在耳朵后,“眼前的这些城市以后会更加繁华。我们以后也会的。”她转过头看我,嫣然一笑。

“人也是畜牲。军训前我以为会义正词严地拒绝你,没想到走到了这一步,呵呵,”我忍俊不禁,“我还以为自己多有定力,没想到高估了自己,忍受不了美好事物的诱惑。”我停了三秒,看着她眨眼睛,“你真美!”

天空上月朗风清,一轮快要胀满的圆月发出皎洁月光。

她娇羞地抿嘴笑,脸蛋上小酒窝浮现。她看了看身上的军训服,“你知道我为什么不答应你吗?其中一层原因是我不想以这种状态出现在你面前,不够完美。白天军训流汗了,衣服也不美。我不想……妥协,现在不好。”

我伸脖子靠向她,大幅度深吸一口气,“现在也是香香的,我喜欢。以后我会怀念起军训服,说不定让你特意穿军训服哦。”

她剜了我一眼,“下周军训结束后你就开始怀念吧。”

“啊!好讨厌,为什么这么快就要结束,我还没和你待够呢。”她的话提醒了我,我只盼军训结束那天来得更晚些,“以后我们想再这样就难了,晚自习放学都九点了,啊,难以忍受!有机会你还会陪我来吗?”我不禁暗暗期待他对我的纵容。

她迟疑了片刻,随后俏皮地说:“你不是要好好学习吗?不知是谁刚开学还躲我呢?怎么,现在不躲我了?你可是正人君子诶,怎能为了我一个小女子耽误了大事。”

我伸出手搭在她侧腰的腰带上搂住她,“那人真混蛋!他是个懦夫!”

她头靠在我肩膀上,“军训过后你得好好学习哦,不能因为我……你明白的。”

“当然,一码归一码,之后我肯定会努力学习,不过现在是现在,”我把她搂到胸前,“能吻我吗?”我侧过头,笑脸盈盈地等她。

“嘿!那儿是什么!”甬道另一边传来一声训斥,“什么人在那儿?干什么的!”一束手电筒的强光打在我们两人身上。

我拉着她往外跑,回头对那人大声说:“看风景的!”

昏暗的人行道上,我握住她手腕一直跑……

军训生活简单且欢快。每日,我早早到学校和朋友们在座位上谈笑风生,以我为原点发散出去,方圆好几米的同学都和我熟识。我有种成就感,感觉自己成了个风云人物,班上男生都能和我聊上几句开开玩笑。这一切都是拜她所赐,我的身体活力无限!军训的所有训练项目都变得轻松。

我细细去体会每日的生活,每日最隆重的时刻便是和她相遇。我们出校门口后往右走,前往下一处公交车站站台乘车,在附近的山腰眺望台驻留,在甬道里拥抱。我的手不停地在她身上爱抚,不过,她一直都坚守底线,不能取下她的胸衣和腰带,止步于此。

军训最后一天是九月末的星期五,下午三点学校放学。

放学前夕,杨老师在讲台上作军训大总结。

教室后排座位,禽兽邀我去深色上网,他已经和易老板等一众上网爱好者约好。我拒绝了,面容苦恼、忧愁地说:“今天有事,去不了,下次吧。”

禽兽憨笑,他知道我部分秘密,“行,你自己小心点儿,可别在阴沟里翻船了,我听说年级办还在校门口车站逮人呢,你可别被抓住了。”

谢过禽兽的好意,我收拾好书包,“知道,我躲得远远的呢。”

杨老师宣布放学,教室里欢呼声如雷。我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反倒是悲伤,我在想,这个军训或许我有生以来尝到过最甜的东西,比大姥的那只冰糕还甜!禽兽和易老板等人已经拿起书包跑出教室门。

教学楼楼梯间,我往上走碰到了走下来的她。她默默跟在我身边走出学校。我和她像往常一样右转前往下一站公交车站台。

下午,太阳还未触及远山、挂在天空光芒正盛。刺眼阳光照射而来,投在对面建筑高楼的玻璃窗上反射出眩光。街道繁忙,道路上车辆拥挤,长不见尾地堵在岔路口红绿灯斑马线前。放学后的学生,家长,站满狭窄的人行道。道路边的装饰建材店铺还在营业,顾客进进出出,靠路边,一辆货运车停靠,几位裸露上身的工人挥洒汗水、搬运货物。

我沉住气,直到她开口问我:“今天心情不好?怎么不说话?”

“一想到今天是最后一天我就难受得要死。非常难受,和以前去玉娇龙上完网出来后的感觉一样,心里空空的,烦躁、空虚,好像失去了很多。”我放慢脚步,恨不得一步分成两步走,“都怪你,让我得到了又失去!”

“因为害怕结束所以你尽力去拒绝开始?”她概括了我内心所想,“所以你当初才会那样拒绝我对吧?”

靠近她,我全然不在意周围的路人,“你不觉很残忍吗?如果一个人没有体会过还好,那样他可以轻易忍受得不到的煎熬,安慰自己本来就得不到,那不属于他,天注定。可是,当他体会过,再突然失去,这种落差令人难以接受。”

“你没有失去我啊,我一直都在。”她竭力做出开心的模样想让我也开心起来,“笑一个。”

我勉强挤出一个小丑般的笑容。

她和我道歉,“对不起啦,我也没想到会这样。要是因为我影响到你,我也会难受的。你别这样……”

“不会,我会控制住自己的。下周开始好好学习。你也要加油哦,考太差就配不上我了,哈哈哈……”

“我会努力的!”她捏着拳头打气。

路过山腰眺望台,我停下。她下意识往里走。

我喊住她,“今天不去那儿了吧。”她红着脸退到我身边,埋怨我不早说。

我和她开玩笑,“还想我抱抱吗?”

她在我腰间用劲儿捏了一把,“谁要你抱了!”

我握住她手,让她别闹,“今天时间早,送你回家吧。”

人行道上的路灯、行道树、路人,在我眼中全部消失了,不时经过的车辆留下的轰鸣声也只是毫无意义的背景声,天空上天气如何,几朵云,有没鸟儿飞过,与我无关。现在,只有两个人,她和我。

“你不是想知道那次你投篮时我许下的愿望吗?当时我在想,三年过后我们还要在一起。高考后所有拦住我们的东西都没有了,我们能光明正大的在一起。你说,能实现吗?”

她脸上出现迷人的红晕,“你个流氓!”

每每看到她娇羞生我气的模样、我都觉得她是这世界上最可爱的女孩。

路上,或许是即将分别,她反复叮嘱我:“在班上,你不能拈花惹草接近其她女生,也不能和她们玩闹,我最讨厌花心大萝卜!你应该一心一意学习,两耳不闻窗外事。”

她说这话时,我脑子里竟想到了夏铃子。为了讨她开心,我举起右手,“对天发誓,我一句话也不会和其她女生说,我是选择性哑巴。哪个女生敢找我说话我就骂死她!”

她被我逗笑,捧着小腹颤动,“也不是这个意思,反正你不能花心!”

“你是我什么?为什么不能花心?我是单身贵族,保留选择的权力。”我故意激她,表现出满不在乎她的样子。

她生气得跺脚,喊我名字,“你这个人……”

街道上的路人客观上还是存在的,向我和她投来好奇的目光。我有些不好意思,让她不要这么反应激烈。她真生我气了,一言不发低头快步往前走。

意识到失言,我小跑上去到她身边,劝慰她不要生气,“我开玩笑嘛,不是真心话。”前一刻她和我有说有笑,下一秒却动了真火,我欲哭无泪,只得祭出杀手锏,“你再这样我、我就单膝跪在你面前!我不要脸了!你别逼我!”

总算,她放慢了脚步。我暗地松了口气,却不知该说什么安慰她的话,好像说什么都可能被误解,几次想开口又合上嘴。继续往前,街边熟悉的居民楼出现,她快到家了。我鼓起勇气,放手一搏,“刚才我闹着玩儿呢,不是认真的。”

她抬起头看我,眼眸泪光闪动,“我是认真的!”

“好好好,不哭,我知道,”我像是安慰一个孩童般安慰她,“你相信我,我也会认真起来的!”我伸出手想去抱住她,却碍于路边的行人太多,伸出去的手又放了下来,插进裤兜里。

离她家位置还有一段距离,我自言自语道:“上次来这儿还是中考后,现在又来了。”我仰头望去,老旧墙皮脱落,装在外面的防盗网被岁月磨去了光亮表皮,一户正在做菜的人家厨房排风管排出一缕炊烟,养在窗台的绿植伸出肥大枝叶。

“我家是不是很破?”她注意到我的目光。

“不不不,你误会了,我没这个意思。只是单纯地想看看你的家,或许。虽然不知道在几楼,是不是临街这边。”

“就这儿歇会儿吧,前面我怕碰到邻居亲戚。”她停下脚步。

站在一棵行道树下,不远处便是他家底楼,一处正在营业的私人小卖部,旁边一细条通往里面的漆黑甬道。

她问我:“很想知道我家在哪儿吗?确实是临街的一户。”

“不,不想知道,我又没强迫症,保持神秘也挺好的。”

“也不想知道我家的情况?”

“什么情况?”我心生疑惑,“为什么突然说这个?”

“只是突然想到。你不想知道关于我的其它?”

我挠了挠经过军训后已经长长的头发掩饰尴尬,“我又不是变态跟踪狂,知道那么多干什么,我现在已经知道的你就够了。还没到见家长这一步呢。”

我和她相视而笑。她恢复如初,脸上再次出现舒畅笑容。

“下周还会再见吗?”

她反问我,“你觉得呢?”

我不假思索道:“一定会!”

送她到家楼底下,她和我挥手道别后独自走进光线阴暗的甬道。我站在外面,阳光反射照在我身上。目睹她的身影被黑暗吞噬,我心一紧,好像失去了她。

周一,我难以短时间内戒掉她,一闲下来发呆便会不自觉地想起她。为了分散注意力,我像是打了鸡血,第一天上课便给任课老师留下了深刻印象。课堂上,我积极和老师互动,每当老师提出一个问题时,我思绪飞转去想那个问题,然后给出正确答案。虽然坐在教室最后一排,但依然挡不住我热爱学习的劲头。只有每时每刻跟着任课老师的节奏,我才不至于分神去想她。

熬过四十五分钟,到了下课,无事可做的我瘫坐在座位上,又不自觉地想起她。

禽兽被我学习的劲头惊住,问我,“受了什么刺激?这么亢奋?要不跟我去球场上发泄一下?”

我慌忙拿出上节课数学课老师布置的家庭作业练习册,翻开封页,拿出笔和草稿纸,“天大的刺激!你理解不了!”

禽兽大笑,“老夫掐指一算,你为情所困,所以想找事做,哈哈哈……”

易老板和军以及其他几个朋友围过来找我聊天,说说笑笑倒也能排遣心中惆怅。

意外发生在下午课程结束后。这个时间点和午休差不多,吃晚饭,然后上晚自习再放学。禽兽一下课就拿起篮球包出去打篮球了,我和易老板、军组成了三剑客,时常一起行动到食堂吃饭。

下课后,走道人潮涌动,去食堂吃晚饭的人一齐争先恐后跑去。望着密密麻麻的人群,我站在教室后门口怔怔出神,里面会不会有一人是她呢?我踮起脚尖极力寻找,不停地寻找……

“走啦,看什么呢?”易老板碰我胳膊,和军走过来与我碰头。

我拍了自己一巴掌,“糊涂了,忘了我们这是地下三楼。”

走出教学楼,人群分流,一股人流去了小卖部,一股人流去了食堂。我不死心,眼睛扫视人群……

操场中央的篮球场,禽兽正大发神威持球突破上篮,在篮筐下把球送进。他的对手束手无策,根本拦不下他。他和另外五人在三对三,我注意到其中一人是丹凤眼,这家伙和禽兽的关系越发紧密,时常能看到他们一起练球。六人在篮球场跑动,篮球在空中和地上来回蹦弹。正当我看得出神时,三名女生手挽手出现在我眼前,侧过头和我们三人打招呼。其中一人身姿绰约笑靥如花,白净的脸蛋在霞光的映衬下微红。

易老板笑逐颜开,举起手回应她们,兴奋得像是看到主人回家后的小狗。军出于礼貌和她们打招呼,不冷不淡。我收回目光看脚下的路,表现出嗤之以鼻的冷漠。

她们小跑进食堂。易老板抓住我手臂摇晃,“是夏铃子!她竟然和我打招呼了,刚才我表现得怎么样?”他激动得不能自已,“她不会喜欢上我了吧?喂,你们刚才怎么回事,女生主动和你们打招呼就这么表现。”

军眯着小眼幽默道:“你刚才表现得像是只可爱的小狗狗。”

易老板双手拍打因激动涨红的脸,两颗洁白门牙露出,“真的吗?也就是说我很可爱咯。”他把自己衬衫的衣领捋顺,拍了拍裤子上的灰,脸上更增了几份男性的自信。

夏铃子穿的是一件水粉红色宽松半长袖,搭配一条黑色阔脚裤。她的身体曲线被衣物掩藏。我猜想她是故意的,她练过舞蹈、身材肯定不错,再加上她体型微胖,恰似玉娇龙里的美妇人,即便看着她的背影我也能脑补出一具美妙胴体。我的目光被她吸引。在她走下食堂台阶前她回头看了一眼。我心虚地移开目光,心跳加速。

当我意识到这一点时,羞愧难当,我的意志力如此不够坚定、竟忘了在人群中找寻她。我自嘲地笑了两声,走进食堂吃晚饭。

回教室的路上,操场上停留玩耍的人不再像来时那么拥挤,分散到四周活动。乒乓球场满桌,在其中一桌我看到了熟悉的身影,洋芋头和猴子、豪猪。我抬起左手腕看了眼时间,提议绕操场走一圈,“看到那儿没,乒乓球场,我初中同学在那儿,要不过去打会儿乒乓球?”

“我会打乒乓球,可以呀,多认识几个朋友也好。”易老板接受了我的提议,推着军催促我快带路。

乒乓球场热火朝天,围在一旁候场的洋芋头在为场上交战的豪猪呐喊助威。我走过去拍他肩膀,“战况如何啊?”

洋芋头看到是我,露出自然的笑容。看到他牙齿完好无缺,我像是松了口气,竟因此感到舒心,也笑了起来。

我成了中间人,介绍易老板和军与他们认识。乒乓球桌成了媒介,我们轮流上场打了一圈。

“行,你们继续,我们先回去了。”和洋芋头他们道别后,我问易老板和军,“感觉怎么样?又认识了几个朋友。”

易老板永远先于军发表感想,“挺不错,以后打架我举手一挥,群雄皆应,啧啧,想想就很威风。哦,对上,上网开黑也能一起玩儿。”

我问一向少言的军感觉怎么样,“会不会让你感到不舒服?”

军眼睛眯成月牙状,受刺激地看我一眼,“我又不是社恐,为什么不舒服,只是……感觉,涩。”

“色?”易老板误会了他的意思,猥琐地笑起来,“色字头上一把刀啊。”说完他意味深长看了我一眼。

我拍了他一巴掌,问军什么意思。军说:“你想过没有,以后在学校我和易老板单独碰到你今天介绍我们认识的朋友时应该如何应对?”

“这还用说,打招呼,说你好啊。”易老板抢答。

“所以我才觉得涩,干涩,我们的关系因为你才有所连结,平时又不待在一起,偶尔见面多少有点尴尬。不认识还好,匆匆而过,但认识了却又不熟识,考虑到你的关系却又不得不勉强打招呼。”军一手搭在我肩膀上,“不过,还是要谢谢你,给我介绍朋友认识。”

我说:“是我考虑不周,让你陷到了这种地步。你要觉得涩就假装不认识,不去理就好了。”

“那怎么行呢,多条朋友多条路。”易老板也伸出手搭在我肩膀上。

我站在他们两人中间,伸出双手抓紧他们的肩膀,收起腿脚悬空和他们俩玩闹……

回到教室,经过座位轮动,我坐在教室后排对着后门的地方。易老板和军站在我位置边商讨一道数学练习册上的题。

“你找谁?”后门口一位同学询问道。

一个女声说出我的名字。

那人平日坐前排,并不与我熟识,不知道我就坐在后排,转过身对着教室大喊我的名字,“有女生找你!”

霎时,教室内所有同学都听到了他的话,纷纷看向后门教室门口。此时,还未到上晚自习时间,教室内人虽不多,但也不少。易老板转头看到了她,立马认出是谁,笑嘻嘻地推搡我,“有人找你。”

军站在我右手边遮挡了我的视线。易老板体贴人心地扫开军,把我暴露在她的视线内,说:“他在这儿!”

我已忘记有多长时间没看到过她正常穿衣的模样,她的出现瞬间紧紧抓住了我的心,新鲜无比。一袭杏色短袖碎花连衣裙贴在她身上勾勒出婀娜柔美的身体曲线,白绿色小花在她身上绽开,两片鲜活红唇抿成弧线,脸蛋酒窝浮现,水灵的眼眸看向我,额前空气刘海增添了几分空灵。

众目睽睽下,她非但没有避开,竟迈着小步子走了进来,在我前桌的空位坐下。易老板和军站在她两边成了护卫。教室里鸦雀无声,我只听到来自走道外的喧闹。

她把一盒酸奶和面包放在我桌子上,“你吃过晚饭了?”

被教室内几十双眼睛盯着,我脸红得滚烫,“你、你怎么来了?”我双手放在课桌底下,紧张得撕手指甲。

她双手撑住下颌,像是故意看我的窘样,“没想到我会来?你不想见我?”

“不不不,”我喉结上下滑动,“老师要来了。”

她把课桌上的酸奶和面包推向我,起身,靠近我说:“晚上放学等我。”不再停留,头也不回地走出教室后门。

易老板最先发出惊天动地的起哄声,“啊,我受不了了。”他双手掐住脖子做出痛苦表情。教室里炸开了锅,男生们向我靠近,不停地询问我那进来的女孩儿是谁。他们里三层外三层围住我,表现出来的既然羡慕也有嫉妒,似乎还有隐隐的恨意。开玩笑的尺度逐渐增大,有男生出言不逊,说出下流的话,“那女的不错,手感一定很好,你看到没,腰细,有胸,还有屁股……”

一只手浑水摸鱼抓向我课桌上的酸奶和面包。

我护住酸奶和面包,站起来吼了一声,“滚!”极力发出最大的怒意驱散这群好事的人,说几句狠话震住他们,“谁敢乱说话看我不撕烂他的嘴!”我恶狠狠地瞥了眼说荤话的人,差点把自己骗到,仿佛要是他还敢乱说我真会冲出去和他扭打在一起。所幸,他们算得上机灵,识趣地走开。

教室里迎来了暴风雨后的宁静。我还站着,猝然看到前排的夏铃子转过身似乎在观察我。我整理了衣服上的褶皱,坐下。

军仗义地帮我驱赶苍蝇,“真不知道这群人想干什么……”

我叹了口气,“或许是开玩笑吧。”人群聚过来的时候形成了一种气势,像是一群饿狼发现了受伤的绵阳。他们发出呜呼声扑过来,好似下一刻就会撕碎我。

一盒酸奶加一袋面包。酸奶是当地生产的老酸奶,外壳遇热析出一圈水珠。全麦面包装在真空包装袋里,膨胀得像一颗蛹。

易老板打趣道:“吃过晚饭了还吃?”他伸手作势要来抢。

我把酸奶和面包抱在怀里,不让他碰到,开玩笑道:“去去去,不要妨碍我加餐,别以为我看你可怜会施舍你。”

军抱住咬牙切齿的易老板往前排座位回去。这时,杨老师走了进来,诧异于教室的安静,“今天纪律这么好?纪律委员在吗?白天上课说小话的名单给我。”

纪律委员手拿一张白纸走上讲台。教室里响起一阵莫名的笑声。

晚自习放学后,易老板收拾好书包走到我旁边等我。我推辞道:“今天仍旧有点事,你先走吧。”

他“哦”了一声,笑道:“她要来找你?我懂了,明天见。”一溜烟似的消失在后门口。

背起书包走出去,在楼道碰到她迎面走来,我面带笑容,挺起胸膛迈步到她身边,熟悉的气息入鼻,她身上散发的气味醉人心魂,“你喷香水了?”我努力嗅了嗅,“橘子味儿?”

“你喜欢吗?”楼梯间过了放学高峰,上下楼变得宽松,她侧身问我。

趁没人靠近,我凑近、在她身边深呼吸一口,“喜欢得不得了!”

入夜后,大功率照明灯点亮、但不足以照亮整个操场,中心篮球场一片昏黑。教学楼出口,几束强光手电筒刺破黑夜,年纪办的人催促学生尽快离校,“不要逗留赶紧回家!”

我和她加快脚步走出学校。我问她:“穿一条裙子不冷吗?多穿点啊,也别穿这么……暴露。”

她惊讶又好笑地看我,“暴露吗?”碎花洋裙裙摆在夜风中飘舞,她小麦色的脖颈、胳膊手臂、脚腕暴露在外。

“胳膊都露出来了还不暴露,”我命令她,“以后不准再穿这种衣服,包严实点!”

她“咯咯咯”地笑起来,说:“怎么?你吃醋了?我书包里有一件外套夹克,但我现在不想穿。”

“不是吃醋,我要喝一大坛子醋。穿少了让坏人惦记,知道吧?”我拉住她书包带子,“要不我帮你拿出来穿上?别着凉了。”

“不要。”她拒绝到。

“为什么不要?”

“现在不是时候。”

她的拒绝使我自然而然回想起她在甬道里拒绝我时说的话,我一语双关地问她,“什么时候才是时候呢?”

她没回答,伸手把被风吹乱的鬈发别在耳朵后。

看到她肉乎的耳垂,不禁回忆起在甬道里与她拥抱时嘴唇凑上去的温热触感,我不怀好意地说:“今天要不要去山腰眺望台?我还想抱你,你今天真漂亮。我都以为见不到你了。”炽热的火苗自心底燃起,拥抱此时的她会是怎样的感触?她换下了军训服装,单薄的碎花洋裙贴在她身上,再没有腰带的阻拦……我的手轻微颤抖。

走出校门,我们没再往右转。她说:“我们不是说好了嘛,军训结束就结束。今天其实是来和你好好道别的。”

“道别?”难以忘怀和她待在甬道里的点点滴滴,听到她说道别时,我会以为是漫长的分别,痛苦如潮水般涌来,“我、我都还没好好抱过你,军训不算!”我像个小孩子一样发脾气耍赖。

就近的校门口公交车车站。这次,她没再和我到边上的屋檐阴影里避开路人的目光。站台上不少候车的学生。

我和她站在人行道上。她安慰我,“你别这样,你忘了之前自己的话了?”

“知道,我当然知道,只是一时难以接受。”站在她面前,我问她,“还能抱你吗?哪怕一次。”

或许是真到了分别的时刻,她脸上多了淡淡忧伤,“不是现在。”

我猜她是碍于人多,眼神示意到一旁屋檐下的阴影里。她说不是这个意思。我追问她,“那是什么时候?”

“看你表现。”她让我闭上眼睛,“给你的个礼物,三秒后睁开。”

我闭上了眼,期待三秒后睁开眼时的礼物。

下一秒,两片温暖娇嫩的唇瓣触碰到我右脸颊,蜻蜓点水。

猛地睁开眼,她已转身跑开,看着她远处的背影我伸出去的手抓了个空,呆立在原地怅然若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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