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曰：江源所起滥觞之墟１，泓泓汪汪，不漏不虚，放而行之，冒於川渠。缭绕萦行，左挟越２，右截吴，以散以敷３。然后，淫为大江以东４，合乎尾闾而潮生焉。古今所论潮者，日月伏见之所为也。尝读沌天之说５，曰：地浮水中，天在水外；水之消息，坱圠无际６。一阖一辟７，若开天地；一呼一吸８，若出元气。其始来也９，若毛若线，若带若练10；堂堂沓沓，合聚离散；须臾之间，千化万变。其少进也11，敲磕铿硡12，石号木鸣，越岸包陵；在谷满谷，在坑满坑。其为气也13，或喣或呀14，或噫或哕；弥茫湠漫，澎濞沸渭。澒洞滉漾15，渤潏滂沛；涵澹淋渗，潗濈淫泄；跳珠湧沫，百里纷会。沃焦荡骨（汩）母16，陵背纵横络驿，飘忽争逝。徐则按行17，缓则就队；连氛累祲，阳景朝昧。周天而旋18，逾八万里，不知其所息。
１、滥觞之墟：“滥觞”，指江河发源处水很小，仅可浮起酒杯。 郦道元《水经注》：江水自此已上至微弱，所谓发源滥觴者也。２、“左挟越”二句：“越”，谓春秋时的古越地，今天的萧山、绍兴一带。“吴”，吴地，春秋时吴国所辖之地域。谓钱塘江携吴越二地。３、敷：铺展。４、“淫为”二句，“淫”，浸淫。古代传说中泄海水之处。《庄子》：天下之水，莫大於海，万川归之，不知何时止而不盈；尾閭泄之，不知何时已而不虚。“潮”，谓钱江海宁潮。５、沌天之说：就是“浑天说”，王蕃《浑天象说》：天地之体，状如鸟卵，天包地外，犹壳之裹黄也。张衡《浑天仪图注》：浑天如鸡子。天体圆如弹丸，地如鸡中黄，孤居于内，天大而地小。天表里有水，天之包地，犹壳之裹黄。６、坱圠无际：“坱圠”，漫无边际貌。贾谊《鹏鸟赋》：大钧播物兮，坱圠无垠。７、一阖一辟：“阖”，闭。“辟”，开。《易·系辞上》：阖户谓之坤，辟户谓之乾，一阖一辟谓之变，往来不穷谓之通。“乾为天，坤为地”，所以谓开天地。８、“一呼”二句：“一呼一吸”，犹吞吐。“元气”，谓天地未分前的混沌之气。９、其始来也：谓海潮形成始发时。10、练：洁白的熟绢。11、“其少进”四句：“少”，通“小”。谓钱江潮正小踏步的推进。12、敲磕铿硡：谓潮波碰撞发生的声响。13、气：呼吸、景象、气势。14、“或喣”四句：“喣”，哈气。“噫”，吐气。“哕”，唾，用力吐唾沫。“弥茫”，浩渺不分明貌。“湠漫”，水广远貌。“澎濞”，波浪相撞击声。“沸渭”，水波翻腾奔涌貌。15、“澒洞”六句：“澒洞”，绵延；弥漫。“滉漾”，形容广阔无涯。“渤潏”，水沸涌貌。“滂沛”，水流广大众多貌。“涵澹”，水激荡貌。“潗濈”，泉水外流貌。谓江涛涌来，波涛相激，水珠沫飞溅。16、“沃焦”三句：“沃焦”，古代传说中东海南部的大石山。“骨（汩）母”，即“骨母之场”。枚乘《七发》：弭节伍子之山，通厉骨母之场。（有说“骨母”，应为“胥母山”）。“纵横”，肆意横行，无所顾忌。“络驿”，连续不断。“飘忽”，迅疾貌；轻快貌。17、“徐则”四句：“徐”，安行。“祲”、阴阳气相侵貌。“阳景”，阳光。“昧”，昏暗不明貌。18、“周天”二句：“周天”，满天。“逾八万里”，日行八万里，言一整天。
於是，玄冥收威１，海若振吼；千溪崒立，万浦却走。绝维推轴２，神母不守；左驱天吴，右拂九首。渊客拒扉３，水夷潜牖。江神海豨４，绝脰伤肘；阳侯马衔，颠蹶前后。其为象也５，则纷纭参差，万顷一迹。禹不能知６，契不能识７；承光露怪，不复潜匿。或駃或蹄，或森而戟；或美而旜，或张或翼。洶湧而奔８，以沃海门。若土囊风怒驱屯云９，辟易而征以击西陵；如井陉战酣出奇兵。宛兮改容10，若蓐收素服11，白龙忽兮当前12；如墟泛滥五山13，一北一追，一偾一起。突然而逝，余勇未已14。
１、“玄冥”四句：“玄冥”，水神。《左传·昭公十八年》：禳火于玄冥、回禄。“海若”，传说中的海神。《楚辞·远游》：令海若舞冯夷。“崒”，古通“萃”，聚集。“却走”，退避；退走。２、“绝维”四句：“维”，天维，天的纲维。张衡 《西京赋 》：尔乃振天维。“轴”，地轴。木华《海赋》：又似地轴，挺拔而争回。“神母”，西王母。“天吴”，水神名。《山海经》：朝阳之谷，神曰天吴，是为水伯。“九首”，郭璞 《山海经图赞》：共工之臣，号曰相柳，蛇身九首。３、渊客：船夫。４、“江神”四句：“江神”，传说中的江水之神。“海豨”，海豚的别名。“绝脰”，断颈。“肘”，上下臂相接处弯曲的部位。“阳侯”，古代传说中的波涛之神。“马衔”，海神名。木华《海赋》：海童邀路，马衔当蹊。“颠蹶”，倒仆；跌落。谓波涛之神，海神在江涛中东倒西歪。５、象：形状；样子；景象。６、禹：夏代的第一个君主，“大禹治水”。７、“契”，商契，子姓，又名卨，别称“阏伯”。８、“洶湧”二句：“洶湧”，即“汹涌”。“沃”，溉灌也。“海门”，钱塘江入海口。９、“若土囊”三句：“土囊”，洞穴。宋玉《风赋》：夫风生於地，起於青苹之末，浸淫谿谷，盛怒於土囊之口。“屯云”，积聚的云气。“辟易”，韦昭注《国语》：辟易，狂疾。“西陵”，西陵城，今浙江萧山西北的西兴古镇，本名固陵，相传春秋时范蠡于此筑城。“井陉”，井陉口，“太行八径”之一。公元前205年，韩信偷袭魏王豹，灭掉魏国，攻击赵国。赵王在井陉口聚集20万重兵，韩信“背水一战”，奇袭“井陉口”。此谓钱江潮如韩信的奇兵，飞突横奔。10、宛兮改容：言涛势稍缓。11、“若蓐收”句：“蓐收”，传说中的西方神名，司秋，秋属金，其色白，故谓“素服”。12、“白龙”句：谓潮水似白龙奔腾，滚滚而来。13、“如墟”句：“墟”，亦作“归虚”。 传说为海中无底之谷，谓众水汇聚之处。《列子·汤问》：渤海之东，不知几亿万里，有大壑焉，实惟无底之谷，其下无底，名曰归墟。“五山”，指古代传说中东海的仙山：岱舆、员嶠、方壶、瀛洲、蓬莱。“一北一追”，谓江涛前后相追。“一偾一起”，谓波涌涛起。木华《海赋》：五岳鼓舞而相磓。14、余勇未已：言江涛的余威未尽。
於是，吴儿獠工引樯挂席1，铙鸣鼓动去若飞鹢，风止雨息，江清海碧，此潮之大凡也2。传曰３：上善若水４。又曰：水几于道５。故古之人见大水必观６，善利万物似仁７，不畏强似勇，能方能圆似智，万折必东似信。若是者，孺子欲闻乎？孺子曰：几矣8，先生之所陈五事之上也９，姑欲闻其深於此者。
1、“吴儿”五句：“吴儿”，吴地少年。“獠”，獠猎。“樯”，桅杆。“席”，帆席。“鹢”，鷁鸟，水鸟名。言船首画有鷁鸟的船快速前进，像是鹢鸟在飞。2、大凡：大概。３、传：谓老子的《道德经》。４、上善：至善。５、几于：近于；几乎。６、观：《庄子·秋水》：观于大海。孔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７、“善利”四句：老子《道德经》：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万折必东”，谓江河东流。辛弃疾《菩萨蛮》：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这四句概要的论述了水的品性：仁、勇、智、信。8、几矣：差不多。９、五事：指上文所陈述的杭州的山川形胜、雄观殊乐、妙工绝巧、美食、盐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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