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长明
长叹一声： 帽子呀柿子！珠泪滚滚忆少年，历历往事浮眼前。嵘岁月艰辛史，终生难忘铭心间。
七十年代的一个深秋，山里红熟了，既像小红灯笼又似玛瑙的柿子，一疙瘩一串挂满了枝头梢尾，向人们露出了喜悦的笑脸，柿子又是丰收年。
家家户户沉浸在柿子大丰收的气氛中，挑筐子的挑筐，装篮子的装篮，人们高兴地抢着往家收，只恐怕柿子烘烂落地可惜。在那个过集体生活的时代每工仅几角钱的工酬，柿子可算是一笔可观的收入。
那时候，涩柿子价格不理想，为了柿子能多卖钱，农民绞尽脑汁想出了用热水与柿子放入大瓮缸内，经过几天的精心泡制，柿子才能脆甜可口，这样到市场上即可卖个高价钱，老农称其为漤柿子。
曾记得有个幽暗深邃的黑夜，正要起床解手时，听到父母在隔壁房内捣腾的大响声，出于好奇心的我偷着去看，原来是父母亲从柿缸里捞柿子装篓子，为的赶早点卖柿子，此时的母亲已发现了我，并说:“看什么？赶快去睡觉，明早还得让你和你爹一起鹤壁城里卖柿子哩。”
突然听到让我进城，回到床上辗转反侧久久不能入睡，兴奋的心情无法言表，甭说有多高兴。一直在想，长这么大从未出过远门，即是县城也未曾到过，正憧憬着山外的天是怎样的蓝？城市里又是何等的繁华与热闹时，被母亲那亲切的喊吃饭声所惊醒。
吃过饭后，刚是子时的三更时分，我们整装并带了母亲烙的干粮（油饼），作为一天的饭食，随同卖柿子的大伯小叔一同踏上了通向城里的蜿蜒山道。
月黑星稀，步步艰难，父亲手架着自己家自制的木头独轮车，满载四筐的柿子，足有数百斤重，可说是一步一滴血汗，走至清水池地界时，眼前面临的是陡坡山道，就更得竭尽全力才能推车前行。十四岁的我身单力薄，拉起车来本来就起不到多大作用，可累的还是满头大汗，可想父亲更是汗流夹背，疲惫难当。
走至山腰隧道口，向里张望更是黑的伸手不见五指，低头难觅坑洼，点燃来时准备的火把，总算免强度过了一里长的隧道。
此时的父亲虽然汗流满面，但擦汗后还是欣慰地说了声:“今天的上坡陡道总算走到了头，可该休息一下了，走下坡路就省力多了。”
看到父亲被汗水浸透的衣背，听他累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喘息声，心酸油然而生，乘着休息间，我便试着推一下车子，看是否可以推得动？也好替父亲推一会儿，那样他就可以轻松很多，可是我弯腰推车时，竟然车子动也不动。此时的我只恨自己为啥不快些长大？也好为父亲推车卖柿子，早点担负起家庭重担，父亲就可歇歇心，养养神，他为这个家实在是付出的太多了，心里蓦然生起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愧疚心情。
行至鹤壁中山地界，天刚朦朦亮，街道市面还未见人影，便坐下歇息待卖，个把小时过后，才略有行人来买，不过也是买的微乎其微。中午时分总算卖掉了柿子的四分之三，这时段买柿子的很少，只恐天黑卖不完，并推起车子来到鹤壁集镇，还算不错，傍晚只留下几个破软柿子未卖完。
与我们一起来卖柿子的大哥说，镇里有他一位亲戚，想住下来明天回家，好心的大哥愿意将我们留下的软柿子代卖，我们很是感动，赶快将柿子放入大哥筐里，谢过后就要回家。
即当我们准备往返家中的一刹间，眼前忽然浮现起了小我三岁的二弟，那渴望军帽的眼神。
当时的年代正值学习雷锋，崇拜人民解放军的热潮，大人小孩都想着能拥有一顶军帽戴，既显得时尚又显得威武，弟兄三我排行老大，深知那时的家里实属困拮据，但父母为了满足我的愿望，还是把节省下来的钱先与我买了全家唯一的一顶军帽。那时的我可想该有多高兴，时时将军帽视如珍宝，上学头戴军帽感到无限自豪，脸上不时洋溢着幸福的笑容，下学回家舍不得戴，立刻挂在卧室墙上生怕弄脏。
有一次不经意间发现二弟偷戴军帽，他看到我后，脸上流露出窘迫惊恐的神色，生怕我怪罪于他，实际那时的我对二弟早有怜悯之心，我在想，为何一母同胞，不能享有同等待遇，现在想想那时幼稚的我，殊不知家里已是在勒紧腰带过日子，又怎能给兄弟们都买军帽？给我先买军帽肯定考虑到我是弟兄中的老大及一些别的原因吧。不难想起当时家庭有多么的困苦与贫穷，不给弟弟们买军帽，全然证实了“巧媳妇难做无米之炊”的真理所在。
想到这一切，柿子今天又卖了那么多钱？浑然不顾父亲此时的心情，毫不犹豫地说出二弟窃戴军帽的事情，并迫切希望他也能像我有顶军帽戴的心愿，看到父亲不愿意与二弟买军帽的眼神，我还是决然缠住父亲走向了百货商店，任凭父亲再三舍不得给二弟买军帽，在我死缠烂磨的强攻之下，还是应允了买帽之事，经过讨价还价后，总算与二弟买了我家弟二顶军帽。
可是出商场门口时，难以置信的是父亲装钱的衣兜已被刃器撕开个大口子，毋庸置疑剩下的钱全被盗尽。
此时的我眼含热泪，那种无法言表的心情即似火炷猛刺，又如猛虎吞噬，心忍巨痛潸然泪下，瞬时泪满面庞，我举头仰面嘶喊：“老天爷呀！你咋不将那恨心的盗贼五雷轰顶，让他一辈子不得好死”。
正当我仇恨满腔伤心欲绝之时，父亲他气量宽广，用他那和蔼可亲的劝导，才使我从伤心处解脱出来，并踏上了漫长的回家之路。
此时正值夜幕降临，行走至郭家岗地段觉得实在累了，饥饿难忍，才想起还是出门时吃的娘做的饭，到此时已有十六、七个小时了，只顾忙于柿子生意竟然忘记吃午饭了。
路边正好有个土窑，窑里还有用石头垒砌的石座位，我们顺便坐里边吃点干粮(油饼)。也好休息一下，父亲迅速解开行囊，不顾自己的饥饿，先将油饼送到我手上，此时的我，手就像有千钧重迟迟难以抬起，即是强压心里的伤痛将饼放进嘴里，嘴里也仿佛塞进棉团一般，难以咀嚼下咽。
父亲只怕我气坏了身体，并与我说了有一次舅舅外出办事情，买了件新棉袄也是不慎丢失了，还有一些其他人上当被骗的故事，听后我的心情才稍微轻松了些。歇了一会儿，又踏上了返家的路程，只因过度的伤心未能用餐，沉重的脚步愈加缓慢，时走时歇到家已是夜半子时。
母亲早已到村口等候，也不知道多少的往路上探望。备好了晚饭，舍不得先吃，独守夜灯缝补着我们的鞋袜，静待我们凯旋归家。一味地幻想着推了那么满一车柿子，肯定能卖不少钱？可她做梦也不会想到父子俩回来时，居然会是两手空空。
母亲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仍然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正沉浸在饭后数钱的兴奋当中时。 忽然听到院外的喊门声，猜想到一定是我们卖柿回来了。
满怀喜悦急忙开门把我们让进屋里，顾不上问我们一天的辛苦，卖柿子的生意如何？赶紧将满满的一碗鸡蛋面送到我手中，同时安慰了一句:“回来这么晚，饿坏了吧，赶快吃饭吧！”
听我没有吱声，见我不悦的脸色，便问今天莫非有不顺的事情，不问便好，这一声问候似晴天霹雳，炸得我头晕脑胀，瞬间天昏地暗，本来尚在刺痛顫抖的心更加撕裂一般的痛，眼泪即像断线的珠子般直泄而下，无力的小手将一碗热腾腾的鸡蛋面洒落在地。
落地碗碎的刺耳声，响彻在这幽暗寂静的深夜，宛如是为我们父子俩的徒劳不获而愤懑不平，又像给那狼心狗肺的盗贼敲响了丧钟。
一天来父亲为了安慰我这幼小的心灵，始终展现出他从容沉着的英姿，待人不卑不亢的胸怀，尽量不把他那消沉的一面表露出来。可越是这样，心内那懊恨憋屈的苦水就愈加泛滥，又见母亲那迷茫无助的眼神，此时的父亲在也抑制不住的眼泪夺眶而出，忍痛向母亲道出了卖柿子后，与我二弟买帽子时遭贼盗钱的这场风波。
正是；早起三更贪零辰，推车卖柿鹤壁城，千辛万苦力竭尽，竹篮打水一场空。
一顶帽子，代价实在是太大了！让人无法接受， 这即是我终生难忘的，也是我刻骨铭心的少年回忆。
作者简介:马常明，东姚镇白象井村人，高中文化。出生于农村文化人世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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