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于火爆的商业类型片《消失的她》，阿彼察邦的《记忆》则是属于一批小众群体的电影福利。尽管排片有限，影迷们也都抓紧时间去影院观看，我自己也是在附近的卢米埃影城看了这部影片。
其整体感觉和当年在影院看侯孝贤的《刺客聂隐娘》差不多。首先是没有想到这样的文艺片能在院线上映，同时也感觉到导演在艺术创作上也更加任性。
尽管如此，我们也能看到作为制片人之一的贾樟柯导演不遗余力地在微博上宣传此片。在看到影片接近尾声时出现的不明飞行物时，恐怕有观众在心里会心一笑。难怪“科长”大力推荐，除了制片身份之外，恐怕也是因为自己电影《三峡好人》里也有类似的意象吧。
看《记忆》这样的电影，会逼迫你产生一种“被迫凝视”的状态。虽然当年的淘碟时代，影碟机和播放软件也是可以快进的，但是我们也很少这样操作，除非是遇到像蔡明亮那样缓慢的长镜头，会促使你倍速播放。
阿彼察邦的长镜头也是相当任性的，特别是在这部作品当中。从一开始，这种极其缓慢的镜头就在考验观众的耐心。我相信如果是在电脑前看这部电影，很多人会选择快进。所以影院的确是提供给你耐心观看文艺片的机会，让自己能够在缓慢的沉静中学会屏住呼吸的凝视。
关于这样的镜头可以举几个例子。首先是影片开场，蒂尔达·斯文顿扮演的杰西卡在睡觉时被一声巨响惊醒，那个时间是相当漫长的。巨响是猝不及防的。
房间光线昏暗，能看到人的轮廓，但时间在流逝，你不知道自己在等待什么。于是这声巨响成为此刻在视觉层面之外唯一能触动观众的部分，而这声音还会在影片里随时出现。
另一组长镜头也是和睡觉相关，在森林里与名叫埃尔南的男子对话。杰西卡突然想看对方睡觉的样子。于是埃尔南就躺在草坪上，镜头长时间地对着睡着的埃尔南，而他睁着眼睛的样子充满了惊悚感。在醒来的对话中，观众听出，他仿佛没有在睡觉，而是从死亡中重生而来。
刚才提到的那个贯穿始终的巨响，是杰西卡的幻听。当她独自坐在户外，或者是与朋友一起吃饭时，包括来到丛林遇见埃尔南之前，这巨响都反复出现在她耳畔。
在这部慢节奏的电影中，这种有些沉重且不和谐的声响（甚至刺耳和惊悚），成为让观众产生紧张感的元素，因为你不知道什么时候这突如其来的撞击声会再次响起。但当这个声音第二次出现的时候，你就知道它不会就这样结束。
而有意思的是，你不会想到，接下来，影片中会展现如何制造这种声音的过程。杰西卡经朋友介绍，去录音室让调音师做出那个自己听到的巨响。
因为用语言描述这动静，让对方明白是比较难的，语言无法准确地诠释这种音乐的抽象质感。但是他们最终还是调出了那个和杰西卡听到的声音差不多的音色和音质。至少杰西卡本人是认可这个声音的。
而在那一刻，这声音不是杰西卡内心的幻听，而是调音师也可以清晰听到的真实声音，是做出来的一个音符，是可以播放出来，让任何人都能听到的真实存在。
如果说长镜头是一种凝视，那么相对的，音乐的持续演奏是一种聆听。当然，那声巨响则是一种唤醒，真正的聆听是影片中一个乐队的四重奏。同时那也是一次长时间的凝视。
观众看着站在门口的杰西卡和一种聆听者，也相当于凝视电影里的人。而那些人也在观看和凝视演奏音乐的人。此时，凝视与聆听交汇，观众同时也一种好奇和焦灼，因为他们只能听到音乐，但不看到演奏的人。
当然，最后镜头还是对准了演奏者。不得不说，虽然此时也是长时间的凝视与聆听，但因为场景与音乐的匹配，我们仿佛感到一种相对和谐的存在。这恐怕是全片唯一不被长镜头打扰的段落。
毕竟，在影片开始的第二场戏，是停车场警报齐鸣的场面，那段戏同样是凝视与聆听，但多少是有点儿让人感到不适。你可以把它看作是另一种音乐表演，但它对普通人来说，可算不上和谐，你有点儿期盼这“噪音”早点结束。
所以，四个人演奏的乐曲拯救了压抑的气氛，特别是美妙的演奏与警报声、以及那声巨响形成鲜明的对比。所以杰西卡也相当享受这一刻。她终于听到连贯的音乐，而不再是短促且具有冲击力的撞击之声。
杰西卡之所以能看到这场演奏，恰恰是她此前焦虑、疑惑与失望之后的偶遇。因为他去找调音师却遍寻不着，没有人认识她说的这个人。好像这个人就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那本来真实可见的声音好像又变得虚妄起来，它又只属于杰西卡一个人。那个在户外给她听原创音乐，还和自己一起去看保养鲜花设备的男子就这样不见了。
而从演员表里，我们可以看到调音师扮演的是年轻的埃尔南，而丛林里是老年的埃尔南。无论怎样，杰西卡和埃尔南的相处都是处在现实与虚幻之间的，而连接他们的都是那声莫名其妙的巨响。
在房间里发生的某种记忆连接，我也解释不好，但那种神秘感是相当浓重的。而伴随着巨响腾空而起的不明飞行物，更是让故事陷入谜团般的存在。
这就是阿彼察邦这样的导演会做出的反常规线性叙事的手段。如果这种情况出现在商业类型片的开始，它将是一个好的悬疑点。但在《记忆》中，这场景恰恰出现在接近尾声的地方。
与其寻求答案，不如提出疑问。所以在接下来出现的那些云烟缭绕的天空中，也许画着大大的问号。但在这过程中，你不得不否认自己看到了真实所见之事，只是他们不需要连贯和起承转合。
所以跟随杰西卡的脚步，去看艺术展，有图书馆看植物图册，还有挖掘尸骨等等，不必追求他们之间的关联，至少你看到并有所感知，这就是电影直观给我们的信息。
对于是否能看懂的追问，让我想起几年前去电影资料馆看《穆赫兰道》的时候，前排帮我带票的朋友问我为什么要来看这部电影，我说因为之前没有看懂。
她笑说，其实这种影片也没有必要看懂。现在想来，也的确如此，阿彼察邦的《记忆》也同样属于这种不用刻意去追求所谓看懂的那类电影。感受有时候比追问和寻求答案更重要。
联系客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