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不易

1、

万芳像所有的家庭主妇一样没事的时候喜欢追电视剧，也常常把自己代入到那些或悲或喜或浪漫的剧情中，臆想一下假如自己处在类似情况下会演绎怎样的悲欢离合，但是她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像这样的悲剧情节会降临到自己身上，那就是自己一岁多的女儿小叶子先天性耳聋！她更没想到的是李柏年会失踪！

 

生活往往会完全出乎人的意料。

 

万芳是一家化工公司的普通文员，四年前，二十八岁的万芳经人介绍认识了三十岁的另一公司职员李柏年。两人都属于大龄男女，同时也都是家境平平，李柏年的相貌虽然算不上多么俊朗，但也高大英武，很有几分男儿气概。而万芳面貌端庄善良。他们见面后虽然没找到一眼万年、天雷勾地火的感觉，但彼此不反感，一年后，他们走入了婚姻。

 

整个婚礼，万芳除了在离开寡母的时候有些激动落泪，婚礼过程中感觉都比较平淡。她偷眼看李柏年，他也一样，全程保持着礼节性的微笑，既没有不开心，也没有小登科的幸福满满的那种感觉。他们都知道，他们只是在合适的年龄遇到一个合适的结婚人选，然后共同完成这个年龄需要完成的任务而已。

 

婚后的生活是平淡的，他们的父母都不再身边，没有婆婆妈妈的家务烦恼。万芳像婚前一样照旧和闺蜜逛街看电影，而李柏年也照旧和朋友出去喝个小酒、打个小牌。然而，这一切，随着女儿的到来，彻底颠覆。

 

婚后一年多，女儿小叶子出生了。初为人父母的万芳和李柏年都有些激动，在他们眼里，女儿那么娇小、清新、美丽，像春天刚刚吐绿的一枚新叶，李柏年给女儿取名小叶子。

 

他们在手忙脚乱中适应着自己的新角色，在万芳看来，虽然李柏年作为爱人没有什么亮点。但是作为父亲，还是可以打九十分以上的：由于是剖腹产，万芳的奶水不足，李柏年毫无怨言的每天半夜爬起来给小叶子冲奶粉、换尿布，他买了最高级的婴儿浴盆，每晚都一边哼着歌，一边给小叶子洗澡。只要是小叶子的事，他都乐呵呵的去做，并且乐在其中。托小叶子的福，他对万芳的称呼也不是以前的“哎！”或者直呼“万芳”，而是变成了“老婆大人”。

 

那是结婚以来，万芳感觉最温馨的一段时间，她常想，就这样一家人平淡相守，就这样一直到白头，或许就是平常人的幸福吧！

 

2、

小叶子一岁多的时候，长相完全继承了万芳和李柏年的优点，精致漂亮，嘴里咿咿呀呀的说着只有她自己能听懂的话。她能走能跑，活泼异常，万芳和李柏年最大的快乐就是每天晚饭后带小叶子在小区里散步玩耍，李柏年最喜欢抱着白白净净的小叶子跟邻居的孩子站一块，那一脸骄傲的神情只有万芳能看懂：看我女儿，是最漂亮的！万芳捂嘴偷笑。

 

这种幸福终结在那一天，万芳打碎了一只碗，那瓷片碎裂的声音巨大而又刺耳，大人都吓了一跳，但是蹲在旁边玩耍的小叶子没有任何反应......

 

万芳和李柏年面面相觑，那个曾经担忧过后来被忽略的事情忽的涌到面前......

 

小叶子刚出生的时候，新生儿听力筛查就没有通过。初为人父母的万芳和李柏年很担心，他们四处百度、咨询儿科专家，得出的结论是：很多客观因素的影响，比如出生时耳道里有羊水、耵聍等，也会导致听力初筛的婴儿不能通过。

 

他们都抱了一份侥幸心理，确切的说是不相信，不相信两个健全的人怎么会生出一个先天性耳聋的孩子。所以他们忽略了，也捎带忘记了医生让他们几个月后去复查的叮嘱。

 

但是，今天的事，让他们不得不重拾并面对这个现实。

 

第二天一早，万芳和李柏年就带小叶子去医院检查，诊断结果很快出来了：先天性耳聋。

 

这个结果就像一声惊雷，把初为父母的两个人打的愣在原地，久久无语。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小叶子的未来就是聋哑人，一个又聋有哑的残疾女孩，精致美丽的小叶子未来的人生将会与精致美丽这个词再也无缘......

 

到家的时候，万芳把小叶子递给李柏年，示意他接一下，她好掏钥匙开门。但是李柏年铁青着脸，一言不发，也不接小叶子，万芳的心里陡然而生一股凉意。

 

那天晚上，小叶子兀自咿咿呀呀、笑眯眯的玩着玩具，但是两个大人谁也没心思吃饭。良久，李柏年冷冷的道：“医生说，先天性耳聋，遗传性因素最有可能。我家上数三代以上没有耳聋的人，你们家呢？”万芳一愣，她蓦然想起自己有一个叔叔还真是耳聋，但是父亲去世的早，母亲和父亲一脉的亲戚来往不多，叔叔又很早去了外地打工，他是先天性还是后天原因造成耳聋，不得而知，万芳张了张嘴，半晌才默默说了一句：“我们家也没有！”

 

李柏年的声音渐高，还带着一丝气急败坏：“医生还说，另一个原因就是怀孕时受到感染，影响了孩子。你说，是不是你，是不是你不小心？”

 

万芳感觉自己要崩溃，一整天的惶恐、担忧、无助在这一刻都酝酿成一枚要炸裂的炮弹，她拿起一个杯子摔向李柏年：“混蛋！现在最重要的事不是想办法给孩子治病吗？”说完，痛哭失声！

 

李柏年躲开了砸过来的杯子，冷冷的看了万芳一眼，摔门而去。杯子碎裂一地，就像万芳碎裂的心，在日光灯苍白的照射下，闪着冷漠的光芒。

 

3、

万芳抱着小叶子，此时此刻，万芳第一次后悔自己当初的选择，没有深沉的爱为基底的婚姻，经不起人生路上的任何一丝风雨。女人在任何时候，都不能为了结婚而结婚，将就的婚姻只能造就一个没有担当和责任心的男人。

 

万芳放声痛哭，受了惊吓的小叶子，也跟着一起哭起来。万籁俱寂的深夜，万芳搂着怀里不停抽泣的小叶子，暗暗发誓：别人都可以不管你，妈妈不会放弃，哪怕只有一丝希望，妈妈也要为你争取。要让你有一天能听见这世上最美的潺潺流水声、幽幽鸟鸣声，能听见妈妈呼唤你的声音......

 

李柏年自那天摔门而去后就失踪了。

 

万芳开始抱着小叶子奔走于各大医院，咨询了不下十个专家，专家们给出几种治疗方案：药物治疗、安装助听器、进行听觉和语言训练、植入耳蜗。其中植入耳蜗是最好的治疗方案，一劳永逸。但是费用也是最高的，需要三十万！

 

做为母亲，万芳当然希望给小叶子最好的治疗方案。但是三十万，从何而来？万芳和李柏年都是普通职员，结婚时的房子都是两人用多年积蓄付了首付，办的按揭贷款。而万芳父亲早逝，寡母多病。李柏年父母都在农村，身体也不好。万芳盘点了一番，能筹到钱的途径几乎没有！

 

进退维谷，一筹莫展。

 

万芳无奈，只能拿起电话，拨出李柏年的号码，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和，述说了小叶子的治疗方案，最后说：“医生说，植入耳蜗，在六岁前效果最好。我的意思我们共同想办法，或借或贷，为小叶子一生的幸福，给小叶子把这钱凑上！”

 

电话那头长久的沉默后：“三十万？万芳，我挣多少钱你又不是不知道，平时的工资也是大部分交给你，你觉的我上哪里去弄这三十万？”万芳为之气结，心寒似冰。其实她也知道李柏年手里没有什么钱，家里仅有的五万元存款都在自己手里，但是他多么希望此时此刻，李柏年能说一句：“别着急，我们慢慢想办法......”

 

万芳绝望的站在街道两边的行道树下，初秋的风带着一丝凉意，卷着几颗枯黄的落叶盘旋飞舞......

 

4、

心力交瘁中，万芳病倒了，发烧到39度。几天的高烧不退后，这天早晨醒来，她准备去医院输液治疗，觉得自己无法坚持当初立下的再也不会求助李柏年的誓言，她只能给他打电话，让他把小叶子抱走照顾几天。

 

电话接通了，万芳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柏年，你的电话。早点在桌上，记得一会吃！我先走了啊！”万芳觉得自己的血液都要凝固了，在自己和小叶子面临人生绝境的这样时刻，他，居然有了别的女人！

 

但是，这些，都不重要了不是吗？从他摔门而走的那一刻，他就已经决定放弃这个家和孩子了不是吗？她不也早做好了以后的日子和小叶子相依为命的准备了吗？

 

万芳闭了闭眼，两行眼泪肆意奔流！

 

这次，李柏年来的很快，他默默的抱着小叶子，去外面给万芳买来了早餐，病床上的万芳没有吃他买的早餐，把脸扭到一边，她不愿让她看到自己的眼泪，那不是示弱的眼泪，是一个独自面对困境的女人面对生活的磨难抑制不住的悲酸。

 

“我准备把房子卖掉，给小叶子治病，希望你能签字同意！”万芳低声说。

 

李柏年一惊：“我不同意。卖了房子你和叶子住哪儿，带着她到处租房子漂泊吗？”“难得你还知道惦记你女儿住哪儿！”万芳暗暗擦了把眼泪，回过头来，提高声音：“不卖房子怎么办？让小叶子一辈子做个聋哑人吗？”说到最后“聋哑人”三个字，万芳的眼泪再次流下来。

 

李柏年看了万芳几秒钟：“你先好好养病，病好了再说！”

 

万芳的病势缠绵了将近两周才好，她给李柏年打电话让他把小叶子送回来。李柏年很快赶来了，进门之后，他把一份离婚协议书放在万芳跟前：“万芳，对不起，我们离婚吧！房子和孩子都归你，我什么都不要！”万芳直视着李柏年的眼睛，李柏年倒也很平静：“想骂什么你就骂吧！”

 

万芳冷笑了一声，拿起笔在离婚协议书上签了，刷刷签上自己的名字：“你可以走了，不要再出现在我们娘俩面前！”

 

离婚手续很快办妥了，万芳在房屋中介登了记，她准备卖掉房子，她要让小叶子尽快能听见这世上最美的潺潺流水声、幽幽鸟鸣声，能听见妈妈呼唤她的声音。人生那么长，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然而一周之后，李柏年又来了，把一张银行卡放在万芳的手里。

 

5、

“这是三十万，房子别卖了！”李柏年依然是那样一副波澜不惊的表情。

 

“你哪里来的三十万？”万芳惊诧。

 

“找朋友借了点，同时朋友帮忙搞了个水滴筹，筹集了一部分。你带小叶子尽快把手术做了，我准备辞职去南方做生意还钱！”李柏年淡淡的说。万芳接过银行卡，心里五味杂陈。

 

小叶子的手术很顺利，万芳抱着耳蜗植入后的小叶子又哭又笑，自从发现小叶子耳聋的事实后，万芳暗沉的天空中，第一次出现了亮色......

 

万芳不再去想李柏年带给他和小叶子的那些伤害，不管怎样，他没有忘记一个父亲的责任，这让万芳悲苦了很久的心稍稍舒卷了一些。何况小叶子现在做了耳蜗手术，在进行一段时间的听力训练后，她就跟正常的孩子没有什么两样。经历过命运的大起大落后，万芳的心里依然充满感恩。

 

两年的时间倏忽而过，万芳每周带小叶子接受两次专业的听力训练，其余的时间把小叶子送到了幼儿园，她也恢复了正常的工作。她所求不多，余生，只想和小叶子相依为命。

 

然而，生活永远不是只有风平浪静。

 

这天，万芳从幼儿园接回了小叶子，她牵着小叶子的手，小叶子蹦蹦跳跳向前走着，她已经会喊妈妈，会模糊的说两三个字：“买，糖糖，买，果果！”万芳如听天籁，脸上笑成了一朵花。

 

突然，一个女人横在娘俩面前：“万芳，李柏年去了哪里？把他交出来，你们这两个骗子，合伙骗我的钱，信不信我告你们诈骗！”

 

万芳一头雾水：“你是谁，你在说什么？”那个女人满脸气愤：“你装的好无辜啊！难道你真不知道你女儿治病的四十万，是从我这儿拿的？”

 

“四十万？”万芳更加懵逼，她的直觉这个女人应该不是无理取闹，她思忖了一下，冷冷的看着这个相貌平平的女人，目测比自己大出七八岁：“李柏年离家后就是跟你在一起了对吗？也是为了你跟我离的婚吧？咱们别在大街上说了，找个地方说吧！”

 

两个人在附近找了间茶室，弄清了那个女人说的“骗钱”一事：这个女人叫袁琴，很早就跟前夫离异，自己经营一家建材公司，跟李柏年的公司有一些业务往来，一直喜欢李柏年。但是李柏年以前并未对她的暗示做过回应，直到两年以前，李柏年有一天突然找到她，说跟老婆感情破裂，想要跟她在一起。袁琴很开心，无暇细想，接纳了李柏年，两个人在袁琴的家里同居了。后来李柏年拿来了离婚证，表示要跟袁琴结婚，但是说不想吃软饭，想先做生意。袁琴赞赏李柏年的志气，拿出了四十万给李柏年，谁知道过了几个月，李柏年突然消失了。本来一开始她觉的，李柏年跟万芳已经离婚，那他借的钱跟万芳就没有什么关系。但是后来无意中听说万方的女儿两年前做了耳蜗植入手术，才想到这可能是夫妻两人假离婚做的局，来骗她钱。袁琴费了很大劲，才打听到万芳家的地址找到这儿。

 

6、

万芳心里一瞬间闪过很多念头，似乎明白了什么事，但是又似乎有着很多的疑惑。她说：“袁女士，请你相信我，李柏年找你借钱的事我真的不知情！”她述说了当初发现小叶子先天耳聋后的绝望，李柏年离去后的绝望，以及李柏年后来拿来三十万，说是水滴筹筹来一部分等等。

 

最后万芳真诚的说：“袁女士，真相如何，找到李柏年一问便知。李柏年当初只说去南方做生意，之后我们再也没联系过。目前最重要的事是找他，你放心，我的家你认识，我带着孩子，跑不了。如果你相信我，我去给你找李柏年。”袁琴歪头看看她，良久点了点头。

 

万芳辗转坐车到了李柏年在山村的家，找到了他的父母。李柏年当年跟父母说离婚是因为自己有了外心，因此两位老人见到万芳热情里带着一丝愧疚，万方不忍心告诉二老真相，只说有重要的事找李柏年。李柏年的母亲说：“芳啊，柏年去年春节的时候回来过一次，但是我们也没有柏年的电话啊！你知道的，我们又不会用手机。不过，柏年前段时间给我们寄过衣服和吃的，那个快递是用一个盒子寄过来的。我觉得盒子能装东西，就没丢，你看看上面有电话吗？”万芳惊喜万分，果然，那个盒子上有寄件人的电话.......

 

万芳拨出了那个电话，电话里传来那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还带着一丝疲倦和沧桑！

 

一周后，万芳，袁琴，李柏年坐到了一起。万芳看着李柏年，他的眼角眉梢平添了几许皱纹，万芳突然感觉长久以来对李柏年的恨，竟在这一刻化成了百感交集。

 

李柏年愧疚的望着眼前两个女人，主动坦白了一切：当初知道女儿先天性耳聋后，确实很绝望，尽管知道这不是万芳的错，仍然对万芳充满怨气，不想回到那个让他烦恼万分的家。后来万芳给她打电话说女儿做手术需要三十万，一筹莫展之际，他想到了袁琴。

 

李柏年捂着脸，声音哽咽：“我承认，我无能，我只能用离婚证来换取女儿手术的钱。那四十万我给了万芳三十万，另外十万留作本钱想做点生意。但是袁琴，请相信，一开始我是真心想要跟你结婚过日子的，就算是为了报答你救了我女儿吧。可是后来我感觉你太强势，我们在一起我真的不太开心！我常常想起我和万芳我们一家三口在一起的日子，平淡中有温馨，可我也没有脸再去找万芳。最后我决定去南方做生意，我想挣钱，尽快把袁琴的钱还上......袁琴，这两年，我在南方做水果生意，开始很艰难，所以不敢跟你联系，最近半年刚有了起色，我已经攒了十万，先还给你好不好？剩下的我三年内一定连本带息还清！这个钱当初万芳确实不知情，她们娘俩不容易，请你，就不要再找她们了！”

 

李柏年又转向万芳：“对不起，万芳，刚听说小叶子先天性耳聋的是时候，我真的有点接受不了。做了很多对不起你们的事，我不是个好父亲，好丈夫！”万芳心里再一次五味杂陈，悲泪长流，但此时此刻，她什么都说不出口，李柏年不算是个好男人，但是作为父亲，他不算无情无义.......

 

袁琴一声不吭，不知道她心里再想什么。良久良久，她才说：“既然你不是有意要骗我，我也不追究你的法律责任了。就按你说的，三年内还清，你写个借条吧！”

 

袁琴走的时候，用她一贯的歪头的姿势看了一眼万芳，似笑非笑的问：“你还会跟李柏年复婚吗？”万芳缓缓摇了摇头：“以后的日子，我只想跟小叶子相依为命。就算将来有可能再婚，也一定会找一个深爱我、我也深爱的人......”

 

一场风波以一个还算平和的方式结束了，万芳领着女儿漫步在路上，秋日的暖阳悬挂在半空，给每个行人都涂上一层温暖的金边。万方的心里好像很久没有这么安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