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嫂正在油灯下飞针走线缝补衣裳。虽说生孩子还没满月，可家里只有她一个女人，几天前就里里外外忙活开了。她不时望望炕上儿子熟睡中那红扑扑的小脸，心中漾起一丝笑意。
    忽然，远处传来几声犬吠，打破了夜晚的宁静。春嫂放下针线，走到窗前听了一会儿，又回到炕沿坐下。嗨，虎子他爹和他爷爷到大刘庄给人打短工收割庄稼，明天才能回来，这兵荒马乱的年月，真让人担心啊。
    远处的犬吠声又响起，且越来越近了。春嫂的心收紧了：莫不是鬼子来了吧？鬼子常来扫荡，前几次他们得到消息都进山躲藏。那次从山里回来，一进们就看到家里遭遇洗劫。院子里的鸡窝被捣得稀烂，水缸也砸了个豁口，外屋囤里那点粮食全没了，桌椅板凳东倒西歪，到处都是砸烂的家什。家里那几只鸡无一幸免被杀戮的命运：桌上，地下，炕头到处是锅碗瓢盆，里面都盛着吃剩下的鸡肉鸡汤，甚至两只被用来当作便盆的大磁盆里，也有鬼子吃剩的鸡骨头。千刀万剐的小鬼子！一家人愤愤地骂着。
    正想着，忽听得院子里“咚”的一声，有人翻墙进院了！
    春嫂急忙操起一根顶门棍，咬紧牙关立在门后。
    “咚咚”，两声很急但很轻的敲门声。
    “谁？！……”春嫂的声音直发抖。
    “我，我是八路！”回答急促而清晰。
    春嫂拉开了门闩。昏暗的油灯下，立着一个高个瘦削的年轻八路。他一身农民打扮，但头上戴着一顶八路的帽子，腰里别着盒子枪。
    “大嫂，我奉命到敌占区侦察，刚才叫二鬼子（伪军汉奸）盯上了。他们包围了村子，能让我躲一躲吗？”八路急切的说。听口音像是春嫂娘家一带的人。
    “这……”春嫂把屋子扫视一圈，里外两间，几样破家具，似无可藏身之处。
    这时，只听院外人声嘈杂。不一会儿，“当，当当”，“开门开门！”，传来一片粗暴的敲门和叫喊声。
    春嫂急得两手直搓浑身冒汗六神无主。
    那个八路见状，抽出腰间的盒子枪，用枪口把帽檐往上推了推，解开了上衣的扣子，身子紧贴在门后，一副豁出去的样子：“大嫂，你快躲一躲，我和他们拼了！”
    春嫂急得要哭出来了。
    突然，他看见炕上儿子的小腿瞪了一下被子，一个念头顿时产生了。她拉过那个八路：“八路大哥，跟俺来。”把他推到炕沿边，顺手摘去他的军帽塞在炕席下，给他包上一方自己的花头巾，“快躺下！”她命令似地说。
    “这……，能行吗？”八路满脸疑惑，不安地问。
    “别动！听俺的。”春嫂果敢得像个指挥官，把那个八路推到炕上，让他躺在儿子身边，拉过一床被子给他蒙上，只露出花头巾包裹着的前额。
    敲门声越来越紧了。春嫂急忙出去，顺手扯过一块红布挂在里屋门口。
    她一开门，呼啦一下涌进来七、八个二鬼子。
    “看见八路了吗？”为首的一个脖子上扛着长驴脸的问。
    “啥八路九路的，俺不知道。”春嫂边揉眼睛边扣着衣扣说。
    “我看见往这边来了，准在你家！”旁边一个胖墩墩的矮个子说。
    “你家男人呢？”长驴脸又问。
    “到大刘庄打短工去了。”
    “搜！”长驴脸一声令下。
    外间的衣橱，粮食囤，方桌板凳，木床……，顿时被翻得乱七八糟。长驴脸伸手要挑里间的门帘，春嫂忙走过去：“长官，俺兄弟媳妇昨天刚生了孩子，您看进去……是不是冲了您的财气？”说着她又指了指门口的红布条。长驴脸看了看春嫂，仍然挑开了里间的门帘。春嫂的心忽悠一下提到了嗓子眼：万一露馅，自己就豁出去拼命了，死也要和那个八路死在一块。
    幸好，长驴脸并没有进去，只是朝里间看了一会儿。因为里间除了炕，就是一只断了一条腿的矮柜，且柜门半敞着，显然那里不可能藏着人。长驴脸终于放下了门帘，春嫂的心才又落了下来。
    “看见八路要报告，不然搜出来的话，私通八路，教你全家都活不成！”他恶狠狠地对春嫂说。
    “长官，这是哪儿的话呀，俺一个妇道人家，怎敢做假呢？”春嫂陪着笑脸说。
    长驴脸看了看外屋，确实没什么值钱的东西。打开的衣柜内，有几件春嫂结婚时穿过的衣服。他一努嘴，胖墩忙跑过去抓在手里。
    “老总，行行好吧，俺就这几件衣裳。”春嫂哀求道。
    “去去！……”胖墩捣了她一枪托。
    “哼，衣裳，连人我还想要呢！”长驴脸说着走过去朝春嫂脸上拧了一把。
    “走！”长驴脸发出命令。
    二鬼子们夹着衣服和几件稍值钱的家什，还有两个各拎一只刮刮叫的母鸡，出了院门。
    春嫂长出了一口气，浑身瘫软跌坐在椅子上。
    一会儿，她想起里屋床上的八路，急忙跑进去掀开被子：“起来吧，都走了。”
    八路下了炕，满怀感激地说：“谢谢你救了我，大嫂，让你受惊了。”
    “谢啥呢。八路军和老百姓本来就是一家人嘛。你们打鬼子收拾汉奸还不是为了咱老百姓。”
    八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还让你家损失了东西。”说着从衣袋里摸出两块银元，“这点钱就算是补偿吧。”
    “不不不，”春嫂坚决地拒绝了，“你们八路军舍命打鬼子，俺们损失点东西算啥呢。”推让间，她看见他脑门发迹处有个柳叶般的疤痕，莫非……。
    她把小油灯端过来，仔细端详着八路：“听口音你是……你是辛集王庄的吧？”她试探着问。
    “是啊，你是……？”八路皱起了眉头。
    “你是国平哥吧？俺是小玉！”她激动地大声说，眼泪顿时扑簌簌滚落下来。
    “小玉，你是小玉？！”他的眼睛也顿时一亮，同时上前抓住她的两只胳膊：“怪不得我看着你有点眼熟呢。”
    “你啥时候当的八路？”她问。
    “你出嫁后，我很痛苦。那年冬天我就离家出走找八路去了。三年了，你还好吧？”他边说边看着炕上的虎子。
    “还好，虎子他爹和他爷爷待俺不错。可是……，国平哥，俺忘不了你呀！”她边哭边撩起衣角抹泪。
    “快别这样，你不受罪，我就放心了。”他紧了紧腰带，别上盒子枪，戴上军帽。
    “国平哥……，”她哽咽着，似有许多话要说可又说不出。
    “小玉，好好过，等打败了日本鬼子，就有好日子过了。”他安慰道。“噢，”他忽然想起了什么，从内衣口袋里掏出一个绣着鸳鸯的烟荷包：“这个，你拿回去吧。”
    “不，”春嫂忍住泪，坚决地说：“你带着。这是一个农家妇女对八路军的一点心意。”
    ……
    看着他消失在茫茫夜色中，春嫂倚着门框，记忆的小河缓缓地拉开了闸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