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手镯

文/马亚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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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老太坐在她家门口的枣树下发呆。枣花刚开，鹅黄色把葱绿的树染了一层，太阳一照，亮晶晶的，像金子。薛老太抬头看见这黄灿灿的枣花，就想起村里王二婶手腕上的大金镯子。薛老太怎么也想不通，王二婶怎么就戴了金镯子了？

 

昨天在一起打麻将，正好和王二婶坐对面，手气不错，连胡带自摸还是杠头开花，一连坐了七桩，手上的牌气还没减，薛老太一边抓牌，一边算账，还盘算着：不能再坐了，这些人都是小打小闹的玩惯了，就这一二块的场子连坐七桩，肯定有人心疼，不守牌场规矩的人总有，谁要是抬屁股不打了，这七桩不就白坐了？到第八桩的时候，她就开始乱放张子了，眼看锅里三个七条了，薛老太抽出一张七条扔下去，对面王二婶一把推倒喊“胡了”！

 

“胡了好，胡了好，再甭叫庄家继续坐了。”坐在下家的娥姨如释重负。

 

“就是就是，庄家轮流做么，咋能你一个人坐天下哩！”上家凤霞也喊了。

 

“就说么，从西安城回来还厉害的不行，打个牌庄还坐得不歇了！”胡了牌的王二婶一边得意，一边挽起袖子。黄灿灿的金镯子呲溜一下就进了薛老太的眼睛，特别刺眼。

 

薛老太打完牌下午回来就不开心了。儿子三个周都没回家了，女儿好像三四天也没打个电话了。按例，每年这个换季的日子，女儿媳妇都会回来，这个带回新款式的衣服，那个带回新样式的鞋，薛老太试试这个试试那个，不一会从头到脚都是新的。一直就这样引领着小村庄的服装“潮流”。村里那几个年龄相仿的老太太每每买衣服，都会看看薛老太的样式仿照去买。可她们穿的，哪里比得上薛老太身上的。样式看似一样，无非都是地摊上的仿版。这穿戴都是小事，最让薛老太能仰头走路的是在省城工作的儿子和女儿，两个孩子齐愣愣大学毕业，工作体面，收入稳定，有房有车，婚姻幸福。村里的老太太们也都儿女双全，可都是东山的日头背到西山，踏踏实实靠力气过日子，老太太们顾了儿女顾孙子，恨不得把卖鸡蛋的零钱都攒给儿女过日子，还能顾得穿名牌？更不要说每年出门旅旅游了。

 

薛老太和薛大爷年轻时候也下足了苦，啥都不落人后。这一双儿女是村里几代人里出的“状元”。一村人羡慕的对象啊！

“你老两口光剩享福了！”

“天南地北你们都跟着娃逛遍了！”

“该有的都有了，日子过到你们这份上真是没的说了！”

……

薛老太想到村里人的恭维不由得心中得意。可想着想着，怎么那个大金镯子又出现在眼前。薛老太有金戒指金耳环，当初买的时候是孩子们刚上班，还没多少钱，薛大爷说她辛辛苦苦管老的养小的不易，买点黄金首饰犒劳犒劳老伴。当年黄金价格一百多块一克，买这耳环戒指花了近两千块，把薛老太心疼了半年。如今黄金价都三百多了，那王二婶戴的可是一个大金镯子啊，少说也得万把块吧！就凭她，同龄人里头日子没走过人前头，那些年计划生育政策严，她为生儿子没少被罚款，最后还是生了三个女儿。娃们也都没念成书，嫁人的嫁人打工的打工，她老两口整天围着几亩地转，还有闲钱买金镯子？要不就是哪个女子有钱？可是看着也不像啊？老大嫁给农村整天带菜笼卖菜，要买个金镯子得卖多少菜？老二在西安打工，才去不到一年，听说在酒店洗盘子，洗个盘子能有多大工资，不吃不喝了？老三才从学校回家，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更不用提了……王二婶越想越蹊跷，想得晚上睡觉都不踏实了。

 

也奇怪了，最近电视剧里的老太老太出镜怎么也都手腕上戴着金镯子，黄赤呼啦地直晃得薛老太眼睛疼。

“你看那个老婆手腕上的金货得有多少克？”老两口边吃边看电视，薛老太问薛大爷。

“哪个哪个？”薛大爷没留神镜头过了。

“哎呀，就那个胖老婆么。”

“你还看得细，把人家手腕子都看清了！”

“看电视哩不看清，乃你是狗看星星哩。”薛老太收拾老汉张嘴就来。

“你就是看星星哩，要不咋看见发光的了？”薛大爷边说边笑。

“唉，他王二婶手上就戴了一个金镯子。”薛老太神秘的说道。

“哦，正常么，你都戴金戒指呢，人家弄个金镯子咋了？”

“老东西，咋能一样？大小一样？”

“钟表还比手表大哩，你把钟表戴手上？”薛大爷笑了。

“老不死的，就跟人不踏犁沟。”

 

这事就装在薛老太心里了。

 

端午节放假，孩子们都回来了，吃的用的一大堆放在薛老太面前，她没有了往日的兴奋。

 

儿媳妇问薛大爷：“我妈咋了，咋看着不高兴？”

“谁知道，应该没啥事，估计是想打麻将了，几天都没见去打了。”

 

儿媳妇以为婆婆真的想打麻将了，又惦记着给他们做饭，所以有点不开心。就说：“妈，你去打麻将，午饭我们做，做好了喊你。”

“不去。”薛老太回答很干脆。

“妈，得是最近手气不好，输了钱了不高兴？”儿子开着玩笑说。

“就是场场输，能输几个钱？把你妈还没看起？”薛老太的口气直接把儿子噎住了。

“想打就去，不想打就不去了，你们老太太聚一起，打牌是小事，拉个是非说个闲话是大事，得是谁可说啥了？”女儿快人快语，对母亲比较了解。这一句话，老太太没有回击。

“看看看，我还不知道我娘了，谁可说了惹你生气的话了？”女儿继续问。

“说倒没说，人家几个不是打牌哩，是炫富呢，大金镯子跟麻将碰得直响，把人聒的。”薛老太对着女儿说。

“哈哈哈，揉麻将碰那么大声都不聒，金镯子能碰到聒？那得多大金镯子啊？”女儿边说边笑，儿子媳妇也都笑了。

“给奶奶也买一个金镯子，去聒她们。”三岁的小孙子抢了一句。

薛老太脸上瞬间开了花，搂过小孙子亲了一口：“还是我娃离奶奶心近。”这话，说给了所有人。

 

国庆节和中秋节遇在了一起，薛老太最喜欢这个日子，一是她生日，二是孩子们都放假，不耽误工作还全家团聚。她早早准备了一大桌子好吃的。听见门口车响，知道儿子回来了，老两口着急出门。小孙子从车里飞出来，“爷爷奶奶，奶奶生日快乐！”小孙子嘴不停，老两口脸上就开出了花。

 

还没坐定，小孙子从妈妈包里掏出一个红丝绒盒子，举过头顶，“奶奶奶奶，快，爸爸妈妈给你买的金镯子！”这一声，把薛老太惊得半天没话，愣在原地，不知道说啥好了。小孙子熟练地拆开，急忙往奶奶手腕上套，边套边说：“奶奶，是我监督他们买的，我挑的花型，你看看好看不？”

 

“好看好看，我娃挑的都好看！”

 

这金镯子还真是晃眼，薛老太走路都轻了起来。

下午，薛老太就去打麻将了。

“哟，姨，你看你歪金镯子把人眼晃的！”

“这老太太今过生日哩，媳妇买的还是女买的？”

“这恐怕得万把块吧？”

“姨，你这戴上不敢出门，小心谁抢你了。”

……

七嘴八舌地，村里人不藏话，爱说笑。薛老太镇定自若一个个回应。

 

“不值多少钱，我看还没你王二婶的镯子大哩！”薛老太想转移大家注意力。

 

“哎呀，我这咋敢和你的比，你看看，都褪色了，我二十块钱在街道地摊上买的么！”王二婶边说边卸镯子。

又引起旁边一阵说笑……

 

薛老太瞬间就笑不出来，感觉像自己上了当一样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