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
| 你好，中文系 |
文 | 及耳 音 | 及耳
图源：Hippopx
封面插画师：Junjunmonic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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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哉行·其一（节选）
曹丕
高山有崖，林木有枝。
忧来无方，人莫之知。
要登上一座山后才知，
世间最高处的背面亦是悬崖。
要走完整片森林才知，
世间所有的繁茂皆由细嫩的树枝所构建。
也许人间万千，本都该有迹可循，
可为何独独人类会对忧愁无计可施，
只能任其猝不及防轻易袭来……
人生如寄，多忧何为？
今我不乐，岁月如驰。
既然，
你我本就是沧海上的一叶扁舟，
寄存于世的一粒过客。
那何必徒增烦忧，何必多生哀愁。
若我今日不识快乐，白马依旧疾驰，
若我今日方知快乐，时光依旧飞逝。
你或许想不到以上这投石入湖般，
初读时波澜不惊，反复咀嚼便深感其深邃难测的片段皆出自魏文帝曹丕之手。
在建安文学的代表人物中，
如果说曹植常给人临水照花春天般的清新美好，
那么他同父同母的哥哥曹丕则常以一种深秋般的幽峭深邃占据于我们所不熟悉的历史文化角落。
不管从前曾怎样辉煌，
如今谈及魏文帝曹丕，
我们印象里的他便似乎永远被定格成那个皇权至上，
甚至不惜手足相残，
迫使弟弟曹植“本自同根生，相煎何太急？”七步成诗的冷血集权者。
那么真实的曹子桓，
是实打实的阴险狡诈，
还是另有不为人知的明媚皎洁呢？
“弛骛北场，旅食南馆，
浮甘瓜于清泉，沈朱李于寒水。”
这是建安二十三年，
曹丕写给好友的《与朝歌令吴质书》中的片段。
我们曾在北场游猎，
也曾在南馆旅住，
我们吃着冷水浸透过的凉瓜、李子，
谈论着昔日的百家争鸣，
期盼着往后的百花齐放。
白日、夜晚，车轮转动时光飞逝，
清风徐来，何处吹响胡笳，
我竟也情不自禁悲伤起来。
是什么使万人之上，
即将拥有整个天下的魏太子感到悲伤呢？
哀愁，
自他降生之时的那个乱世开始。
生于汉灵帝中平四年隆冬的曹丕，
是曹操的第二个儿子。
尽管《三国志》援引《魏书》曾有过：
“帝生时，有云气青色而圜如车盖当其上”，这样天降异象注定不凡的描写，
但显然一路走来，
曹子桓手中真正所持的却并非天之骄子剧本。
“丧乱以来，天下城郭丘墟，
惟从太仆君宅尚在。”
昔日城郭皆化为废墟，
这是曹丕在《感物赋》中对东汉纷乱的一次概括。
在中央政权旁落、地方政权相互倾轧的复杂社会环境下，
当时的人们摆脱命如草芥卑贱命运的最佳方式，
或许是以身试火。
“余时年五岁，
上以世方扰乱，教余学射，
六岁而知射，又教余骑马，
八岁而能骑射矣。”
书中记载，
曹丕五岁开始学射箭，六岁开始学骑马，
八岁时精通骑射，
加之博览群书熟读百家，
小小年纪便做到了文武双全。
尽管在单独谈论时，
少年时代的魏文帝曹丕并不逊色历史上的其他帝王。
但有一种忧患意识却过早的潜入了子桓内心，使他喜怒不形于色，少年老成。
“涉夏历秋，先盛后衰，
悟兴废之无常，
慨然永叹，乃作斯赋。”
这是建安十四年，
曹子桓回到故乡时的感慨之作《感物赋》的序言。
二十岁本该意气风发的他，
记住了门前庭院盛夏里的根深叶茂树影婆裟，
便再也无法忘记深秋牢笼中的万物凋零满目凄怆。
少年的心境何以荒凉至此呢？
也许，
曹子桓一生再也无法忘记那个火光冲天的夜晚，
他才十一岁，
却不得不目睹哥哥曹昂的战死。
也许，
曹子桓一生再也不可体会那种悲哀中的侥幸了，
他二十一岁了，
父亲抱着神童弟弟曹冲的尸体悲痛欲绝，
却也无情的将余下不受宠的孩子推入夺嫡大战的深渊。
曹操说：
“此我之不幸，而汝曹之幸也。”
此刻的丧子之痛是我为人父的不幸，
却也是你们为同胞兄弟的幸运。
也许那一刹那里，
伴随父亲冰冷的声音曹丕已预见了自己的结局，
他会成为一个光宗耀祖、篡汉建魏的工具，
一个四十岁便暮气沉沉心衰力竭的帝王。
“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
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
像新升的朝霞，像水中央的荷花，
这是曹植代表作《洛神赋》中的名句。
“秋风萧瑟天气凉，草木摇落露为霜。
群燕辞归鹄南翔，念君客游思断肠。”
为雁去不留痕而心碎，
为不知何处是故乡而断肠，
这是曹丕代表作《燕歌行》的开篇。
自《世说新语》编纂曹丕为上位不择手段的名篇之后，世人对曹子桓便多加鄙夷。
南朝文学批评家钟嵘曾将曹植的诗奉为《诗品》中的上品，将曹丕放于中品，
这无疑代表了后世绝大部分人的审美偏向。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人们一方面沉迷子健那非常人所能堆砌的华丽辞藻，
一方面又为他政治博弈中的失败而予以无限同情，
甚至特意为其编纂一出顾影自怜的才子佳人悲剧。
但真实历史中的曹植却在曹冲死后，
一跃成为严重威胁曹丕传统嫡长子继承制的权力争夺者。
在父亲曹操的过度偏爱中，
恃才傲物的曹子健被史书概括为“不自雕励，饮酒不节”，
他时而醉后狂欢挑战至尊权威，
时而大醉不醒延误军情，
终于将哥哥曹丕成功推上了那个万人之上的王座。
也许，
曹丕确实比不得曹植才思敏捷，
但随其政治斗争的胜利，
曹丕也成为了建安文学的领军人物。
作为建安七子的提出者，
作为现存最早、最完整的七言诗的创作者，
曹丕以一己之力写就了我国目前为止最早的文学理论批评专著。
他推动了那个时代文化群体的发展，
更大大提升了文学不该服务于政治的独立价值。
虽居高位，
但礼贤下士尊重每一位读书人的曹丕，
他曾无限真挚的将那些早故文人的作品整合成集，
他如数家珍的敬告示人，如此说道：
我的挚友徐干，
是一位才德兼备的君子，
他那自成一家的《中论》定能扬名后世；
我的挚友应玚，
他是拥有个人文学价值体系的人，他本可写就属于自己的巨作；
陈琳笔力雄健，刘桢五言诗一绝，
阮瑀之作常使读者身心愉悦，
王粲辞赋更是世间少有。
有道是高山流水遇知音，
伯牙为子期而封琴，
孔子因子路而不食肉糜，
此刻残存于世的我，
又能替诸君做什么呢……
曹丕曾在《典论》中无限坦荡：
至若智而能愚，
勇而能怯，
仁以接物，恕以及下，
以付后之良史。
我是显得聪慧还是愚蠢，
勇敢还是怯弱，
我是待人真诚还是狡诈，
关于我的一切评价，就留给后世的史官吧。
秋风萧瑟天气凉，草木摇落露为霜。
悲伤的魏太子曹子桓啊，
你所感到无奈的，
是无论当年如何努力，
也够不到的父亲的目光，
还是长兄的战死，幼弟的病故，
挚友的离散与同胞的阋墙。
又或者是四季轮回人生无常之外，
再无人读懂你的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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