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海听涛》特刊:文||朱风珍||父亲情怀（原创散文）

刊头赠字/刘广森      责任编辑/李俊涛

父 亲 情 怀

文/朱风珍（新疆）

父亲是1939年参加新四军，军旅生涯13年，经历了大别山抗日、中原战役、淮海战役、湖南和平解放、广西剿匪等重大史事。1952年在广西剿匪基本结束后，选择了转业回乡。他放弃了组织上安排在县武装部的工作，坚持参加土改工作队，回到生他养他的家乡，甘愿当一名默默战斗在第一线的农村干部。1958年新疆兵团在湖北招募支边人员，父亲作为带队干部进疆。在开发建设塔里木的时候，父亲又主动放弃了师党校的工作，举家迁往塔里木垦区，最终永远留在了那里。当初我看到父亲的简历时，是很不理解他的选择，似乎每一次都选了一条看起来更艰苦的路。但是现在回忆起他生活中的点滴，结合我这些年的阅历，似乎又觉得这就是他应该走的路，他就应该出现在当时当地，组织最需要他出现的地方，这也应该是老一辈共产党员们共有的情怀吧。

记忆里父亲总是严肃的，话很少，在我小的时候就很怕他，因为战争时的枪炮给他留下了耳聋的毛病。他给我留下印象最深的一句话是“不许给国家找麻烦”。这句话在我的记忆里出现过两次，一次大概我上初中的时候，亲眼目睹了一次父亲对哥哥姐姐发火：“你们有什么不满足的！我的那些战友连命都没了，我活着，我还有这么一大家子人，还有什么不满足的！不许去找，不许给国家找麻烦！”当时哥哥姐姐都很委屈说：“我们又不是去要什么东西，只是想给您正名，说档案不全，让他们来看看，您身上的弹片会是假的吗？”当时的我听得云里雾里。后来听母亲说起，父亲在文革期间受了一些不公正的待遇，取消了他的干部身份，档案又丢了不少，在平反的时候也没有得到恢复，他是在普通职工的岗位上退休的。第二次是我出去上学放假回家，和父亲聊天时，谈到了他在战争年代的那些往事，他参加的战役。他对我说，共产党从成立之初那么几个人几杆枪，为了人民，不断发展，和国民党反动派顽强抗争了10年，又和鬼子打了8年，好不容易赶跑了日本鬼子，又继续打了四年多解放战争，才建立了现在的新中国，不容易。你们这些生在红旗下的孩子现在生活得那么幸福，那都是共产党给你们的。我现在有这一大家子，吃饱穿暖，这些也是党给我的，是我的战友拿命换来的。你们要永远跟党走，不许给国家找麻烦。父亲文化水平不高，这是我印象里父亲对我说过的最长的一段话，也是第一次从他本人口中了解他过去的点滴，也是这段话坚定了我入党的决心。

父亲是1958年来到新疆，我记得七、八十年代，父亲的收入是57元，母亲是36元，支撑着全家七个人的生活，全家月收入93元持续了很多年。父亲一直有个心愿，希望有一天能重归故里，可当时家里人多，这些收入勉强维持全家的日常开销，没有多少节余。父亲的日常生活也非常节俭，除了每个月抽烟外，没有其他开销。平日里，只要出门手里都提上一个塑料袋，随时看到被丢弃的矿泉水瓶、易拉罐、纸壳，都会拾起来，积攒起来卖钱。父亲退休后，就一直在团场。直到1998年终于下决心回家乡看看，哥哥姐姐都忙工作，没有时间陪父母出行，我就决定请休假陪父母前行。那一年6月全国发生特大洪水，每天报纸、电视，实时播送着洪涝地区受灾情况，父亲坐不住了，天天嚷嚷着要回家救灾去，当时父亲已经76岁高龄，要求我们立即给他买火车票，让母亲把家里全部积蓄拿出来带上，帮助家乡受灾的群众。看着洪水一天天的蔓延，我们就开始劝阻父母取消千里之行，父亲发火了，“我四十年没回去，现在家乡受灾了，我是党员，正是我出力的时候，我躲在新疆，算什么？”家人劝说“你这么大年纪，去了，还要别人照顾你，不是添乱吗？”经过再三劝阻，最终父亲没能回去，把自己的一个月收入捐了出去。

2000年前后，国家给了父亲离休干部待遇，父亲的收入有了很大的提高。一辈子穷苦惯了的他，生活中依然还是那么节俭，舍不得给自己买身新衣服，常年穿一身旧军装。年龄越大对钱也越来越看重，他最喜欢看他的存折，说要看好钱留着他不在了以后给母亲养老，家人都戏称他老财迷。

让我印象深刻的是另一件事，汶川地震。2008年汶川大地震，父亲第一时间从电视上看到了消息。看着电视画面上一片片倒塌的房屋，一个个惨烈的场景，时年86岁的他老泪纵横，伸出颤巍巍的手，拄着拐杖说：“扶我到地震现场，我要救人。”当家人告诉他，你路都走不成你救什么人呀！父亲，他满面泪花不住地喊着：“快拿钱，我出不了力就出钱，家中有多少钱就拿多少钱。”他又翻出家中所有的存折颤颤巍巍就往外走，拦都拦不住，母亲和姐姐只能搀着他到团党委，经过领导和工作人员轮番劝说，最终父亲同意捐了5000元现金。父亲说：“我是一个党员，看着国家有难群众受苦我却帮不上忙，心里难受！”姐姐回来说这些的时候是当笑话说的，说没想到老爹这样一个老财迷，捐起钱来竟然眼睛都不眨一下，差点把家里老底儿都贡献了。而我听哭了，在当时信仰已逐渐淡漠的年代，父亲让我强烈地感受到老一辈的共产党员，他们真的是用毕生精力在践行自己的入党誓词，为了国家和人民可以牺牲一切。

父亲有着深深的部队情节。除了军装，其他衣服都不爱穿，常年穿着一件陈旧的军装，只有一件稍好的军装，平时舍不得穿，只有武警部队或团党委来慰问，他才拿出来穿穿，人一走，就立即收起来。二十一世纪初，每到八一建军节，阿拉尔武警部队就邀请父亲去给战士们做报告，讲他所亲身经历的战争，和现在来之不易的幸福生活。父亲与阿拉尔武警部队结下了深深的情谊。

2009年—2010年7月，在与病魔顽强地抗争了15个月后，父亲最终离开了我们。进疆52载，因为各种原因，父亲始终没有再回归故土，病到糊涂时常常呓语鄂东平原上那个水草丰美的小村庄。这是他最大的遗憾，也是我们的遗憾。就是在2010年“七一”他过的最后一个党的生日，团党委领导去病床前慰问，弥留之际父亲几乎都不认识人了，那天却奇迹般地清醒，从枕头下拿出早已准备好的500元钱，双手艰难的举起递给前来探望他的政委，因气管切开不能说话，只是口中 “无声”地喃喃自语，似乎有许多话要说，大姐急忙堵上气管口，耳朵贴在他的嘴边，他告诉政委，“这是我最后一次交党费了”。政委握着他的手，话语哽咽，“老革命，谢谢你……”在场的人无不动容。

2010年7月17日，父亲安详的闭上了眼睛，永远离开了我们，阿拉尔武警部队得到消息，立即派来了12名武警战士，给父亲穿上了崭新的军装，以军人的方式为父亲最后送行，四名战士在前面捧着“八一”军旗，八名武警战士抬着父亲的棺椁，缓缓地将父亲送到了终点。父亲，一名有着六十六年党龄的老共产党员的生命划上了圆满句号，完成了他的初心与使命。

现在想起这些我的心中都是百感交集，是父亲让我深刻地懂得什么是共产党员。17岁投身革命的洪流，22岁加入中国共产党，历经坎坷，走的时候身上带着无法取出的弹片。但他从没忘记自己的党员身份，倘有余力，他总在想着还能为国家、为人民再多做点事。

我经常戏称自己是根正苗红的“疆二代”，塔克拉玛干沙漠里的明珠---第一师就是我的父辈们靠人挑肩扛、一颗汗水摔八瓣在荒无人烟的戈壁上一点一点建立起来的。放眼全国，改革开放四十年来中华民族取得了举世瞩目的成就，人民的生活蒸蒸日上。我常在想这是我们的祖辈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江山，这是我们的父辈用勤劳和汗水建设起来的家园，我们这一代该干些什么。我们这一辈共产党员，自当接过祖辈父辈给我们的江山，就应该把她建设得更加美好。虽然我做得还很不够，但祖国需要，我心向往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