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澡

1996年，发了两次大水。第一次在7月间，此前下了一星期的连天雨，山上的泉水都泛滥了，在崖壁上倾泻下来，形成落差50米的小型瀑布。老人们说，这种情况几十年没人见过了。

地下水位也猛涨，井水一下子快涨到井口，井底的杂质被搅动上来，喝起来一股子树根的味道。家里打的竖井型地窖，一夜之间灌满了水，存在里面的青菜四处游荡，啤酒冰冰凉凉。即便在三伏天，山区的地下水依然冰凉刺骨。二哥扎了两个猛子，抢救了一批蔬菜，就已经冻的嘴唇发紫。啤酒索性就放在里面冰镇，每天中午，二哥需要一个猛子扎到窖底，取出两瓶啤酒午饭时解暑。

大水头下来的时候，原本服帖的长河像发了疯一样，裹挟着上游冲落的泥土，翻滚着黄沙奔流而下。碗口粗的大树、谁家猪圈里的猪被洪水在河面上撕扯，一会儿抛出水面，一会儿沉入水底。站在大坝上看大水的人们，总觉得脚底下隐约有轰隆隆的低吼声，看不了几分钟，就纷纷逃回家去了。

雨停了，洪水渐消，水里的泥沙沉淀，长河再度变回清澈。太阳钻出来，一下子又变得毒辣，知了在阴雨了憋了好几天，叫的震天响。树木无神、田园犬尼古拉斯富贵和黑猫亚历山大二虎慵懒，大人们都已经开始午睡的时候，是我们这些孩子们一天里活跃的最高潮。

吃完午饭，带着柳条编制的帽子，三五成群奔向河边。有心急的，离河套还有二里远的时候就已经把自己脱的精光。洪水过后，河道比以前宽了一倍，沉淀下来的沙土竟然淤积成天然的沙滩，杂草被大水洗劫一空，岸边清清爽爽，长河转弯处，形成了天然的游泳场。

我们欢叫着跳入水中，如同离开了水一刻钟的鱼儿，扎猛子、狗刨，各种技能都用上，一直嬉闹到太阳西斜。

那只能叫做洗澡。那时候我还不会游泳，连狗刨都困难，一个猛子扎下去浮不上来，还得二哥下手去捞。因为慌乱，每次被捞的时候，都得死命的拽着二哥喝几口水再上岸。二哥担心哪一次看不住，下决心教我狗刨。二哥说，不慌乱了，你就学会了。

这句话，现在想想实在是太有哲理。正如高晓松说的，有些事情不明白就是生活的慌张。

有一回，在县城里跟同学下河洗澡，也是洪水过后不久。凭在老家练出来的狗刨技能，我认为下河游泳绰绰有余。可是一下水就发觉自己错了。水底的水流远不像河面看起来那么平静。就感觉一张大手，用力的在推着你向前，根本没有自如狗刨的机会。我一下子慌了，心里清清楚楚的判断自己这次要完蛋，很有可能向洪水中漂浮的猪一样，被下游的某些人围观。

被冲下去20米以后，我突然沉静下来，一个猛子扎到水底，扒着河底的石头一点点向岸边挪动。我是从水底爬回岸边的。上了岸，我感觉恍如隔世，穿上衣服，头也不回的就往家跑，同伴以为我傻了。说实话，这次的慌乱真的把我吓傻了。

等到游泳池了学蛙泳的时候，不得要领呛水时，还是免不了慌乱。但是想起二哥的话，慢慢的就沉下心来，不断思考调整，很快就无师自通了。

回过头来发现，“那些慌乱就是青春，你不慌乱了，青春就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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