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高考那天，老普在水泥厂干着活，老普妻子要打农药，老二在湛江，老大一个人孤零零地进到考场，冰冰凉地出来。第一天数学考完，老大就知道没戏了，于是第二天更是延续了第一天的糟糕情况。老大自认为考个二本没有问题的，哪里知道自己就像个傻子一样。2003年高考全国卷，是成绩好和成绩不好的分水岭，没有中间地带，因为太难了，那些中游成绩的就被划入了下游。很不巧，老大就是那个中游。
老普从电杆厂回家的日子已是高考成绩出来之后了。如果说以前孩子考不考得上，他无所谓，而现在老普还是很失落。这三年来，他有的时候做梦都梦到老大考起大学后请人喝酒，他趾高气昂的样子，似乎那个时候自己这一辈子受的苦，遭受的白眼一扫而无，他老普又能重过一遍。老普失落，失落的老普很想跳脚起来骂人。骂那些一直瞧不起他的人，骂那些过得低三下四的日子，骂那些混账的包工头，而最想骂的是那不争气的老大。就因为老大的不争气，其他的他也都骂不了了。老普还是老普，还是要低三下四，还是要被人瞧不起，还是要被包工头坑。老普还是老普，回到家里把所有的火气又都憋住了。两口子第一次敲儿子房间的门，第一次那么小心翼翼地坐到床角，第一次那么和声细语地说话，仿佛他们做错天大的事儿。他们听了很多别人的劝，也大概清楚了老大此时正承受着什么。可他们一反常态的过度小心更像一根针狠狠地扎着老大的心。扎的老大没了主张。
老大本想着复读一年，他不愿意就此服输。可看着父母过度的衰老，加之现在对他的谅解，他便更无法张口提出了。而老普两口子呢，也想和老大商量出去打工的事情，倒不是害怕继续读书拖累不起，主要是怕再次落榜，孩子承受不住。一家人坐在一起，绕来绕去，硬是没把各自的话说明白。老大聪明，一下子也就懂了。老大也在权衡，所以假装什么都没听明白，也不急着表态。老大又纠结了几日，看着几个好朋友去的去大学，去的去复读，没有一个去打工的，便也坚定了复读。老大想，先前朝着二本奋斗，那既然要再花一年时间，那就该朝重本奋斗了。给父母讲明了，老两口也再无意见，只有巴望着老大真如他说的那样一鼓作气考上。
也就从这时候开始，老大开始主宰自己的人生。从此以后任何决策，老大都自己做主，自己一力承担后果。而此时，老大做决策容易，还需老普来帮着解决问题。为了借钱，老普又跑了两天，才终把老大送进补习学校。
完成了一桩大事，老普心里却空落落的。从什么时候开始做父亲的没了威望，得听小子的主张了。老普当然巴望着老大能考上大学，可从来没有做过老大复读的思想准备，却被老大的主张推着走了，作为父亲的意见还都没法说出口了。老普生自己的闷气，这一辈子在外面低声下气的，到家了还被儿子牵着走，这一牵又不晓得牵到何处去，这苦日子何时是个头。
从老大开始读高中，老普就在电杆厂工作，一晃也就三个年头了。幸亏这三年里厂子效益还可以，否则他压根就不可能支撑起这么大一个家，靠老普妻子在十来亩土地上挣扎是根本不够的。三年来，由于通胀不断提高，钱变得也不那么值钱了，老普也终于把当前修房子欠下的债全部还完了。他也感觉到还给亲戚的钱似乎贬值了，却不想补，也不知道怎么补。如果工作照这样下去老普的生活应该会渐渐好起来，可偏不巧的是电杆厂的效益越来越差。老普一时间又舍不得现在的这份体力活，却手头又愈发的紧张。那时候街上流行起人力三轮车来，晚上没事的时候老普就租借别人的人力车拉活。这样白天黑夜都有活干，挣双份的钱。可老普实在，他不想错过一个又一个的三块五块钱，常常夜里贪活一干就到凌晨，睡眠完全就没跟上了，白天又全是体力活，便渐渐地吃不消了。老普心里清楚，还是想咬咬牙坚持坚持，以为熬过一段时间就调整过来了。然而，没到三个月还是出事了。
那天老普实在太累了，偏巧活又多。和其他三个工友抬起一根电线杆的时候没太留神，一脚踩在了钉子上。七八公分长的钉子瞬间扎透了脚背，老普忍者剧痛努力的扛起重量，他不能倒下，否则会砸到其他人。老普咬着牙想把脚从钉子里拔出来，慢慢卸下这根电线杆后再去包扎。可拔出来瞬间的剧痛老普还是没忍住，憋住的那口气一下就散了，所有的重量便全朝他这边过来了，电线杆一下就砸到了小腿上。
老普小腿骨折了，打着石膏躺在床上。老普记不清这些年因为腰伤、腿疼、胃病等毛病躺下来多少回了，他想着等好了还是要继续出去的，所以巴望着能早点好起来。妻子埋怨他蛮干，不心疼自己的时候，老普才觉得自己似乎做错了什么。待妻子走开，又觉得自己好像什么也没做错。他只是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和日子抗争而已，他只不过想在艰难地日子里收获一点点希望，这希望即便渺茫，但也是三块五块钱啊。
躺在床上，他老普不是斗败的公鸡，他还有大把的力气，他还可以继续这样干下去，用最低成本的方式干下去。现在是修养，是积蓄更多力量。
然而，电杆厂老普不能再去了。那里的体力活实在太重了，对于日后恢复的小腿也是不利的。接下来便只有再去寻差事了。躺在床上的老普，又开始托人四处找活了，虽然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好起来。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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