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草木灵性，
说吾乡往事。
——覃炜明
题签：绿影伊人
草木记忆之十二
油柑子
文|覃炜明 图|绿影伊人
把朋友绿影伊人画的这一幅照片发到朋友圈，马上有不同的朋友叫出了它的名字——油柑子，喉甘子，牛甘子，或者有人干脆叫后甘子。
叫喉甘子，大约是因为吃了这种果子，喉咙甘甘；又因为这种果子刚入嘴时，一般感到有些苦涩，但是过了一会，就感到满口甘甜，所以叫后甘子。我觉得，再没有什么果子的名字，像喉甘子、后甘子这样，能够形象地表达它的味道。我甚至认为，油柑子，叫后甘子，很大程度体现了生活的一些味道。所谓先苦后甜，往往如此。
至于叫牛甘子，是不是因为发现或者收获这些野果，往往和放牛有关？至少我的油柑子的记忆，是和放牛一些关系的。
小时候，吾乡的山上，虽然到处生长有油柑子，但是都是野生的，而且一般生长在草丛里，所以不太容易采摘。特别是，那些年月，大家饥肠辘辘，上山砍柴，或者放牛，看见路边有油柑子，往往没有等到长熟，就早已经摘下来垫肚子了。没有成熟的油柑子，虽然还很苦，苦得甚至根本没有后边的所谓甜，但是果子毕竟能够塞一下肚角，只要没有毒，总比肚子空空要好受些。所以即使油柑子很贱生，但是要吃到成熟的油柑子一般都不太容易。
但是我的童年就经常可以吃到成熟的油柑子。那是因为，我们几个小朋友，经常跟随一个叫“阿猫”的邻居，到一个叫砧板坪的地方放牛，随便摘油柑子。
“阿猫”是一个单眼，花名叫罗单，年龄可能比我们大十来岁。阿猫不幸，父亲早死，母亲改嫁，两个哥哥，一个妹妹，其中一个哥哥送给别人收养，一个哥哥当兵去了越南，妹妹好像很早也出嫁了。阿猫一个人生活。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单眼，不过他留下的那一只眼，眼珠金黄，特别像一只猫眼，叫他“阿猫”，是不是因为这个缘故？我不知道。
话说砧板坪离村子很远，平时很少人去那里干活。阿猫为生产队放牛，五六头大大小小的黄牛。每天太阳刚刚出来，阿猫就带着我们几个小伙伴，前呼后拥，沿宗龙界上山，一直往砧板坪赶去。上山的时候，五六头毛色金黄的黄牛，在金色的阳光下，“卡拉、卡拉”地在前边往山路上爬。看到有一头黄牛走着走着要落后了，阿猫把手上的竹枝往这一头落后的黄牛的屁股上一甩，这一头黄牛惊得往前一挤，其他黄牛纷纷往前赶，路上马上就扬起一阵泥土的尘埃。
本来，没有人要求阿猫把牛放得那么远，但是阿猫经常（特别是暑假的时候）带着我们几个小伙伴，把牛赶到砧板坪。然后告诉我们：把粥放在砧板坪，大家分头去山下：“下边的河里，有竹笋，那边的山坡，有捻子。注意，不要踩到地罗蜂（一种剧毒的野黄蜂）。”交代好了，阿猫就招呼我：“跟我来，摘牛甘子。”
阿猫带我去摘的那一株油柑子，生长在一个小溪旁边，基本上没有路可以到达，阿猫拿柴刀在前边开路，我在后边跟随。当我看到这一株油柑子的时候，我惊得要叫起来：我的妈啊，这一株油柑子的树身，足有一个饭碗一样大，一只一只油柑子，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生长，像一串一串翡翠，大的足有拜神用的酒杯一样大，小的也像算盘珠一样。摘油柑子要爬上树干（我爬过很多树，但是从来没有爬过油柑子树，因为一般油柑子树很小）。阿猫说这一株油柑子，树龄起码比他还老，以前没有烧山时候就有了。“经历过两次火烧山，没有烧死，所以这株油柑子特别好吃，又特别大。”
那是我吃到最好的油柑子，也是我摘到的最大的油柑子，可能也是我一次摘下最多的油柑子。吃那种油柑子，不用加盐，也不用加糖，完全原汁原味，开始就好像是甜的，一点没有涩口。甚至里边的油柑子核也很容易剥离。及至以后看到人家摘的油柑子，或者偶尔吃到油柑子，总有一种“曾经沧海难为水”那样的感受。现在在市面上经常可以看到商家出卖的油柑子，或者加盐，或者加糖，腌过，可总不能吊起我的胃口了。
阿猫可以说是我的童年的生活导师，我的那些关于山野的很多知识，比如，大片捻子被黄蜂吃的地方，往往也会有地罗蜂；无毒菌和有毒菌的区别在哪里？今年生长过麻子菌的地方，明年还会长出麻子菌……等等，都是阿猫告诉我的。我小时候喜欢去捉黄鳝，但是我不喜欢吃黄鳝，经常就是把捉到的黄鳝，卖给阿猫，五毛钱一斤。我也不知道，阿猫的钱是怎么来的。
阿猫没有结婚，我也不知道他是哪一年过身的。其实离开家乡以后，就再没有和阿猫联系。不过写到油柑子，甚至每年给先人拜山的时候，看到坟地上长出来的没有结果的油柑子树，凝望那一支一支嫩绿的像羽毛一样的枝叶，都会想起阿猫，这一个可以说是不但其身孤独、其心也孤独，静悄悄地走完了一生的邻居。
2018-9-7
作者简介：覃炜明，笔名微明、微鸣、丹顶鹤、何求，一九五七年生于广西苍梧县，现居广东顺德。已公开发表散文、小说、杂文、评论180万字。著有散文集《碎光》（2002 广西民族出版社），最近出版乡土散文集《活在吾乡》（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登“开卷”文艺类畅销书排行榜51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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