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忆逝者|邻居阿北

              有些人,漫不经心向我诠释着人性的复杂;

          有些事,悄无声息向我传递出生活的温暖……


                                         ——覃炜明

 

忆逝者|邻居阿北

        文|覃炜明

   

    据说,照片上的好几个村人都已经作古,合适的时候,我会纪录一下这些村人的卑微人生。

   阿北死了。

家里人告诉我这个消息,我才记起,我根本不知道阿北的大名叫什么?小时候习惯叫他“北佬”,而他的小名似乎应该叫北养。

阿北是我童年的玩伴。很多童年的记忆都有他的影子,同时很多关于阿北的记忆,也几乎是止于童年。这是因为,长大以后,特别离开家乡以后,我和阿北已经没有什么交集。

细心的读者可能记得,我在《活在吾乡》写到一个叫莫冲的村子,其中有一件很邪乎的事情: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子,在他的外婆死去的当天晚上,突然模仿外婆的口吻,把自己的母亲大骂一场,很多小孩子原来并不知道、也不可能知道的母亲早年的往事——比如把钥匙收住,不让母亲进厨房吃粥之类——都被小孩子模仿母亲的口吻,一件一件抖了出来……这个当时被认为是外婆灵魂附身的小孩子,就是阿北。

不过我实在记不清楚,后来阿北是怎么样回到正常人间的。总而言之,后来和阿北一起玩的日子还是特别多。第一是因为阿北和我年龄差不多(估计会大一岁两岁),第二也因为他是我的邻居,一起去玩的时候,我在大门叫一声:阿北,出发!我们一会儿就会在一个叫“蹦头嘴”的地方汇合。

阿北的屋子,就在这个院子的后边。

 和阿北去玩,玩得最多的是一起去钓鱼。钓鱼选在下雨天,河里出大涝的时候。我们一起背着钓竿,到一个叫“金龟牢”的地方钓鱼。阿北钓鱼,穿了蚯蚓的指(他的拇指上有一个小指,我们叫指,是他父亲遗传给他的,他的父亲外号叫“罗”),经常不洗,一股腥味混合在手上、衣服上,有点难闻。但是钓鱼的时候,鱼儿总是首先咬他的鱼钩。有时候甚至阿北连续起钓七八次,钓到不少鱼儿了,我这边的鱼钩还没有发市。阿北说,钓鱼上了蚯蚓是不能够洗手的,洗手会洗去“食”。我不相信,因为我即使不洗手,也还是经常没有鱼儿咬钓,所以宁愿相信阿北真的是一个命中很有“食”的朋友。

所以,小时候,无论去河里“赶滩”(一种打鱼的办法,做法是把河里的石头挖开,倒向装上一个鱼苟,笨到家的鱼儿就会逆水往鱼苟里钻),或者“戽鱼”(截流捉鱼),只要有阿北在,收获的鱼获往往都会比平时多一些。所以,分鱼的时候,我们把鱼获按大小均匀的分做几份以后,将一根扫把枝折成长短不同的段,开始抽签的时候,为了尊重阿北带给我们的运气,总会叫他先抽第一签,阿北也经常得意洋洋的,当仁不让。

虽然像钓鱼、库鱼这样的事情,阿北有些食,但是其他事情,好像阿北也没有什么特别。特别像摘人家的梅子之类,因为梅子树上荆棘特别多,会勾烂衣服,所以阿北不喜欢上树,他叫我们上树,摘下来的梅子经常却拿来一起平分。看在库鱼时候可以凭借他的食,我们经常也不计较。但是有一次到一个叫冬回的地方,摘一种野生的果子(叫沙容子),我们几个小朋友都上树,阿北还是不肯上树,他大概估计我们会把摘下来的沙容子,像平时分鱼一样,分成几份,然后让他先抽签。但是这一次他失算了,我们几个小伙伴下来以后,没有把收摘的果子再充公,而是各人拿着各人摘下的果子,得意洋洋的回家了。跟在后边的阿北,两手空空,一脸失望。

阿北的身影,经常出现在这个小巷里。

后来再摘别人的梅子,阿北再不敢坐享其成了。有一次到一个叫高地街的地方摘梅子,被主人家的小孩子发现了,我们赶快下树准备逃跑,但是阿北还在树上,主人家的孩子开始往树上扔石头。阿北在树上,不慌不忙,他说:“你小心啊,把我吓得掉下树来,摔死你要负责。”想不到,阿北这一句话被屋里的主妇听到了,她知道树上的是阿北,没有骂他,倒是将自家的孩子骂了起来:“扔什么扔,你让阿北自己下来……摔死人家,你负责得起吗?”阿北下来以后,我们对他的不慌不忙,竖起大拇指,阿北得意忘形地裂开嘴,大笑起来。

不过,阿北的镇定,也有让他吃亏的时候。那时候的夏天,我们一斑小伙伴经常到一个叫珍竹篦的地方游泳。晚上游泳,家里一般不会反对,因为可以同时在河里洗澡。但是白天游泳,大多数家长都很不支持,特别有时候家里要找人帮手干活,却发现我们几个小伙伴去河里游泳了,大人就会站在蹦头嘴上,威严地叫着谁谁谁的名字,叫:马上回家!叫到谁,谁往往都会依依不舍,遵命回去。但是有一次,大家玩“捉猹”(实际就是光着身子在水里和田里互相追逐),玩得疯了,阿北的老子“罗”叫他回去,可能阿北没有注意到老子的呼唤,也可能是他那个比较镇静的性格,他(包括我们)居然没有发现其老子“罗”拿着一根赶牛的拇指一样大的木棍来到了阿北的身边,当那根木根狠狠地甩倒了阿北的脚上的时候,我们看到阿北大叫一声,泪水马上像雨水一样,啪啦啪啦的掉了下来。

可能是阿北老子的恶狠狠,让我们以后在珍竹篦里都不敢玩得那样疯了,听到谁谁谁的家里叫唤谁的名字,都会互相提醒一声。后来我和阿北都到大队的附中读初中了,曾经一起住在一个小阁楼,甚至一起晚上学抽烟。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大概只有一个学期,阿北就不再读书了。

这样的村道,经常闪过那些默默无闻的村民的身影。

初中毕业回乡以后,肯定曾经和阿北一起参加生产队的劳动,但是关于阿北的这些日子的记忆,几乎全部变为苍白。只记得大约是1981年,我已经做了教师,买了一件丝质的衬衣,那是我第一次买丝质的衬衣,大约要十几元钱,回家以后,觉得太宽,不合身,阿北试穿了,说他很喜欢。我就说可以把衣服以原价转买给他,但是他说没有钱,我让他先拿回去。可是眼看暑假就要结束,阿北完全没有给钱的意思,即将开学的时候,我对阿北说:我下学期要去八步读书了,至少半年才回来,衣服的钱,你可以给我哥……想不到,我本来是变相催债的话,到了阿北那里,倒好像是我欠了他的钱一样,只见他若无其事地对我说:那个事啊,不用急啊?急什么呢?一下子让我超级无语。

我也不知道阿北后来到底有没有把钱还给我哥,反正我是没有再要到阿北给我的钱。虽然那时候十几元钱实际并不少,但是因为后来听说阿北早年的“鬼”又上身了,经常说起一些莫名其妙的话来。以后几十年再见阿北,有时候,他好像清醒,和我打招呼,有时候又觉得有些神神经经,见我爱理不理。可能因为这样,阿北一直没有娶老婆。

关于阿北的回忆,几乎一直就定格在我们共同拥有的那些童年岁月了。那一副颧骨高高的样子依旧,那一只无法伸出的指依旧,那一种从容不迫的样子依旧,当然高高的骨架也依旧……可是,的的确确的消息是:阿北已死!我的这个童年的伙伴,已经结束了他几乎不会再让人留下任何记忆的人生。

                                2019-5-8

    在吾乡,很多人的人生其实和这些家禽差不多,只不过活得时间长一点,而且有一个名字而已,他们过身以后,没有人会记起他。

   作者简介:覃炜明,笔名微明、微鸣、丹顶鹤、何求,一九五七年生于广西苍梧县,现居广东顺德。已公开发表散文、小说、杂文、评论180万字。著有散文集《碎光》(2002 广西民族出版社)《活在吾乡》(2017年广西师大出版社出版,同年12月登“开卷”文艺类畅销书排行榜51位、2018年被上海中心图书馆列入向读者推荐的十本好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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