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木记|又闻椎子香

借草木灵性，说吾乡往事。              

               ——覃炜明

      

 草木记之二十五

  又闻椎子香

    文| 覃炜明

看见椎子，很多人会情不自禁的吞一口口水。

有朋友发来一张照片，照片上有一堆野果，圆圆滑滑，像一粒一粒佛珠。我细细辨认了一下，记忆闸门一下子打开：这是椎子！

椎子由于类似板栗，但比板栗又小得多，因此别名野板栗。广东广西的人又叫它们“米椎子”。米椎子样子只有手指头大小，有着光亮的外壳。可以生吃，也可以炒了吃。炒了的椎子，香喷喷。小时候上学，冬天，女同学的口袋里，经常装着十几个米椎子。下课的时候，有人把椎子从裤袋里拿出来，放到嘴里——“得”的一声，她把椎子壳熟练地吐了出去，周边马上弥漫着椎子的香味。旁观的我，这时候会情不自禁的吞一口口水。

椎子好吃，不过捡椎子有点让人“历尽艰辛”。因为椎子看像光亮的外壳，实际上还有一层蒺藜壳包着。我估计椎子所以叫椎子，就是因为这层蒺藜壳浑身都是利锥，不能够轻易收摘。一般椎子不能够直接到树上去摘，而是到树下去捡。因为没有掉下的椎子，大多数都没有成熟，而且浑身都是带刺的壳衣，根本不能够像摘其他野果那样手到拿来。椎子一般是在地上捡的，要等椎子成熟以后，甚至是包壳自动开裂以后，椎子掉到了地上，这个时候在椎子树下，发现了带刺的椎子，要小心翼翼的捡起来，然后放到布袋子里。回到家里、或者来到了有石头的地方，把布袋里的椎子倒出来，再用石头敲开椎子壳，把椎子取出来。捡椎子或者敲椎子的时候，经常有人不小心被椎子壳刺伤了手，锥心的疼，有时候忍不住哇哇大叫。

椎子的外壳是这个样子。

所以，能够吃到椎子，并不容易。所以一般女同学的椎子，也自然不会轻易和别人分享。

长椎子的树，是一种特别坚硬的树种，乡下叫这种树做“红荔木”。荔木实际上有两种，一种白荔，一种红荔。白荔比较容易长，但是树身容易虫蛀。基本不能够做材料，一般只能够做柴火。白荔生长的果子，样子有点像椎子，也有蒺藜外壳，但是果子不能够吃，只能做男孩子的玩具。做法是，在果子的一头，插进一根棍子，做成小陀螺，用手一捏，小陀螺就在书桌上转，那时候我们下课的玩具经常是这样的小玩意。我们乡下叫白荔的果子叫“范登子”（我不知道为什么叫这个名字）。而红荔木生长在老林里，一般生长周期很长，几十年乃至上百年，才长得碗口一样粗大。红荔木是做家具的板材，一般用来做家私的木架子，因为红荔木不容易上白蚁。我们的村子，人口多，加上早就通了公路，到我能够跑山里的时候，那种红荔木，早已经砍伐得差不多绝迹。只有满山的白荔，每年四月，开了一大片白色的花，如云如盖。打柴的时候，大多数是自由砍伐这些砍不完的白荔。好像吾乡只有一个叫“四表”的地方，还有红荔木，还有椎子捡。又，据说四表有山蜞（一种吸血的山蚂蟥），很容易叮在人的皮肤上，所以我们很少有勇气去四表捡椎子。

用石头硾椎子。

记得童年捡椎子的记忆，是烙印在一个叫贺村的村子的。贺村是母亲的娘家。小时候去外婆家，外婆去山里干活（好像是挖木薯），把我也带到山里。我看到木薯地旁边的红荔木下边，腐烂的树叶上，掉了不少球状的带刺的野果。外婆说那就是我们平时吃的椎子，“如果你想吃，可以捡回家，但是要小心啊，小心刺手！”我小心翼翼的捡了一些椎子，外婆收工的时候，也和我一起捡椎子。外婆把检出来的椎子，放在地上，用锄头一个一个敲开，然后剥出像佛珠一样的椎子，回家就把椎子晒到将干未干，再放到铁镬上爆炒，加一点盐。炒椎子的时候，看着椎子壳兵兵乓乓的开口，甚至跳起来，烟雾升腾间，满屋都是椎子的香味，我自然就想拿起一只椎子，要趁热吃。这时候驼背得差不多有九十度的外婆制止了我，说椎子不能够即炒即吃，“烫手，烫喉，也容易上火。”外婆把炒好的椎子装到一个簸箕上，摊开，大约凉了大半小时，才让我剥皮，吃椎子。我记得我剥吃椎子的时候，外婆站在一边，用欣赏的眼光，一直盯着我。以后，几乎每吃一次椎子，我的眼前都会浮现外婆的那一个时刻盯住一个孩子的经典表情。

锥子也可以生吃。

外婆是一九八五年去世的。也就是那一年，我再一次来到了贺村。这一次，不再是捡椎子，而是拉一批六舅用椎子木（也就是红荔木）锯出来的木方。这些木方，用来做结婚的家具，床架，柜架，结结实实。因为红荔木材质特别坚硬，做家具的木工说，刨几下，就要磨刨口；“锯一条方条，耗费时间一个多小时。”直言这些家具做得特别辛苦！这个时候，我想起六舅一个人独自锯出这些椎子木方的那一种艰辛，我似乎看到他汗水淋漓，呼呼喘气的身影。那才是特别的辛苦！

现在，六舅和外婆都已经作古，关于椎子，关于椎子木，我的记忆呈现出来的是一种无法言说的五味杂陈。

                                  2019-12-8

 作者简介：覃炜明，笔名微明、微鸣、丹顶鹤、何求，一九五七年生于广西苍梧县，现居广东顺德。已公开发表散文、小说、杂文、评论180万字。著有散文集《碎光》（2002 广西民族出版社）《活在吾乡》（2017  广西师大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