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岁月 瓜菜代
半月垌带回来一只大南瓜，居然让我想起一个“瓜菜代”的时代！
月初，去一个叫“半月垌”的村子，即将离开的时候，朋友的大哥问我们：要不要摘一个地里的南瓜？
发现这位大哥大门外的空地，肆无忌惮地生长着一条一条的南瓜藤，叶子已经有些泛黄。细细看，瓜叶中果然有一只一只南瓜，瓜个特别大，悄无声息的躺在瓜叶里边。这样个头大只的南瓜，我曾经很熟悉。儿时的老家，几乎所有的人家，家里都会或多或少的种有这样的大南瓜。有一年我去一个叫“村肚”的村子，看我的堂姐夫，我发现他家的神楼上，更摆着四五个这样个头特别大的南瓜。瓜皮有棱有角，金黄灿灿——这个经典的发现，一直留在我的记忆深处。姐夫去世几十年了，现在我和他的后人联系也是断断续续，我估计即使再去村肚，也找不到姐夫家老房子的位置了。但是，我一直记住姐夫家的大南瓜。因为这些大南瓜，我记起一个曾经使用的名词——瓜菜代。过去粮食不够吃，农民经常要用瓜菜代替粮食，填饱肚子，有人简单把这种吃饭方式叫“瓜菜代”。我们的老家，所谓“瓜菜代”，最典型的就是用南瓜拌米煮饭。做法是，将南瓜削皮，切片，放到米粒里，加水，一起煮饭。这样做出的南瓜饭，不但可口，而且可以节省一半的米粮。可见，在粮食紧缺的岁月，家里有几个或者更多的南瓜，实际意味着是这个家庭有点“丰衣足食”——难怪我的姐夫家的几个大南瓜居然是“供”在神楼上的！南瓜好吃，能够代替粮食。南瓜籽、南瓜苗更是美味的零食——把南瓜籽挖出来，洗去瓜囊，瓜籽放在锅里，放一点盐，烧火爆炒，听到轻微的兵乓兵乓声，将南瓜籽铲起来，放簸箕上凉半天，就成了美味的南瓜子。南瓜子放在口袋里，村头村尾，逛荡时候，把一粒瓜子放到嘴里，“得”的一声，瓜子香气弥漫着一条巷子——那是小孩子最容易自我满足的时候。至于吃南瓜苗，是将一些不长南瓜的瓜藤瓜杈，连同瓜叶摘下来，撕去瓜藤瓜叶的老丝，将瓜叶上的细毛揉到比较软熟，然后和蒜头一起煮，有条件的，加一些豆豉。那可是比较可口的家常菜餸。过去在农村，种南瓜是一家特别正经的事情。可能因为南瓜可以代替粮食，村民种南瓜，一般要专门搭一个瓜棚。大的瓜棚，十几二十平方，小的七八平方。或者用竹子，或者用木条扎成，高低大约一米几。种南瓜的地，要特别肥沃。初春把瓜籽撒下去，过几天瓜籽就会发芽。在发芽的瓜秧里，把特别壮的瓜苗保留下来，浇上粪水，小小瓜苗，吃饱喝足了大粪，很快就会疯长成为瓜藤。把瓜藤引申到瓜棚以后，南瓜藤就躺在瓜棚上，自由自在地生长。南瓜吃肥特别多，头一天施一次大粪，第二天南瓜苗就长出不少嫩芽。所以要经常用特别浓的粪水，浇南瓜的根。初夏时节，瓜棚上南瓜开花，一朵一朵，黄灿灿，夹杂在大片大片碧绿的南瓜叶中，蜜蜂在花朵间飞来飞去……应该说，夏天的南瓜棚，是那时候乡村里最美丽的风景。村民知道，在朵朵金黄的瓜花中，只有那些基本没有花柄的瓜花，才是真正结南瓜的花，而那些叶柄很长，看起来甚至亭亭玉立的瓜花，其实并不是结果的花。这样的瓜花，有时候开得密密麻麻，一个瓜棚的瓜花，差不多就可以做一家人的菜餸。南瓜花做的汤，清甜，如果加一些瘦肉，就是农家难得的美味佳肴了。
当然，更高兴的是看南瓜的生长。因为南瓜藤长在瓜棚上，一个瓜棚，结了几个南瓜，一目了然。每天观察，发现又新长了几个新瓜，那一种惊喜，自然是实实在在的“农家乐”。而实际上，南瓜对肥料的需求，并不是多多益善的。有时候，如果给南瓜施肥过多，或者将南瓜种在了特别特别肥沃的地上，有些南瓜，即使长到了饭碗一样大小，仍然会烂掉瓜柄，掉落地上。发现这样的情况，有经验的农民，就会在南瓜藤的根部，插入一块“松光”（烧松明火的松柴），进行人工阉割，这样的办法，居然能够防止南瓜过早夭折！这样的事情，可能很多人闻所未闻吧？南瓜初夏开花，大暑前后，即可连续收摘。有些人家，放任南瓜长在瓜棚上，并不收摘，一直到霜降，瓜藤都干了，才开始收摘。这多多少少，让有展示丰收成果的意思。那时候粮食不够吃，有时候屋前屋后，有七八个南瓜，可能也会为这个家庭“家底殷实”的一个证明。我们村有一户人家，据说就是因为家有几个南瓜，被一个饿得瘦骨如柴的女子看中，促成了三十几岁的儿子一直悬而未决的婚事。事实上，因为味觉记忆，我离开家乡几十年，一直喜欢吃南瓜。特别是自己高血糖，医生更提议我多吃南瓜，“少吃米饭”，可谓正中下怀！但是我一直不明白，过去的南瓜，为什么长得那么大——七八斤、十几斤、甚至二十斤，而现在市面上卖的南瓜，为什么长得那么小？三两斤，最多四五斤！今年春节回老家，家人给我的两个南瓜，也是像木瓜一样大小——是现在的种植技术不行了吗？一直到我接受了半月垌那位老乡送我的南瓜，拿回家来，准备打开吃用的时候，才知道现在这个大南瓜，不太好处理——七八斤重，估计要吃好几餐。一旦劏开，即使每一餐都吃南瓜，恐怕也要吃五六天，天天吃同样的菜，该是多么泛味啊！劏开，放到冰箱里，要占空间。送别人吧，价值上又微不足道，实在不好出手……天天看着这样一只大南瓜，不但有一种无从下手的纠结，也让居然想起一个“瓜菜代”的时代！原来，南瓜的大小，也是一个时代的“标本”——“瓜菜代”时代，自然恨不得把南瓜种得更大、更大，而到了现在，南瓜只是家常菜一种，不需要多，而需要精！所谓过去吃饱，今天吃巧。其实，很多“瓜菜代”时代用来果腹的植物，今天上了餐桌，都变成了“吃巧”“吃好”的菜餸。如，一九六零年我在大集体饭堂，曾经吃得哭起来的那一大碟没有油，没有盐的野菜（马齿苋），现在成了人们饭桌上经常求之不得的珍蔬，而我熟悉的水瓜煲芋头，则是我一直乐于向朋友推介的“瓜菜代”食品！
作者简介：覃炜明，笔名微明、微鸣、丹顶鹤、何求，一九五七年生于广西苍梧县，现居广东顺德。已公开发表散文、小说、杂文、评论180万字。著有散文集《碎光》（2002 广西民族出版社）《活在吾乡》（2017 广西师大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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