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去菜市买菜，见有摊贩在卖一种我们叫“狗老勒”的植物，一片一片，切成了干块。见到这样有规模的一大摊狗老勒，我情不自禁用手机拍了下来。狗老勒，学名叫土茯苓。又叫茯苓、猪苓、山地栗，可能因为形象。我老家为什么把土茯苓叫狗老勒？我也不太清楚。我估计也是因为它的形状，特别像一个老态龙钟的老黄狗。实际上在农村，很多植物是因为形象得名（如灯盏菜叶子像灯盏、狗儿豆长得像小狗、罗淹木原来是干了的叶子特别像田螺的螺掩），有时候有些叫法，简直很难用汉字表达出来。我老家为什么把土茯苓叫狗老勒？我也不太清楚。我估计也是因为它的形状，特别像一个老态龙钟的老黄狗。印象中，狗老勒长在很深的泥土里。小时候，因为饥饿，看见山上有狗老勒，一条藤，泛出微红，有些刺，藤上长一些蛋形的叶子。如果这条藤长得有香脚一样大了，而且叶子稀稀疏疏，就可以估计这条藤下边，长了不小的狗老勒根。这个发现，自然会引发挖狗老勒出来吃的念头。于是回家，某一天，带上锄头、筒锹（一种竖铁铲），赶到现场，起劲的挖。如果挖到一块有酒杯一样大小的狗老勒，则要暗暗庆幸当天的好运气了。如果挖出来的狗老勒不大，只有手指、脚趾大小，也只好感叹自己背运，自嘲：总比挖出黄金变了铜的人，要好运一些吧？而由于大多数人都挖狗老勒，所以那时候能够发现长大的狗老勒也不多。大多数是挖到有脚拇指一样大的狗老勒根，就足可以聊以自慰了。又因为狗老勒的根长得特别深，小时候每个家庭都会准备一把筒锹，方便见到狗老勒的时候，往深处挖。挖少时候，挖一尺几寸，挖深的时候，挖两尺、三尺。运气好的时候，发现有狗老勒居然长在泥坎边，把藤条轻轻一拔，就见到了根部，那就是特别兴奋的事情。事实上，到我们挖狗老勒的时候，狗老勒已经不再是主食，更不是救命的食物，只是作为吃不太饱的一种补充而已。但是据说大饭堂的时候，狗老勒救过村里不少人的命。一个叫“罗受”的乡亲，说起挖狗老勒的经历，一字一句：没有狗老勒，我肯定饿死了！他又说，某某某，挖狗老勒，因为狗老勒的根生得太深，挖不到狗老勒的根，某某某就在那一棵狗老勒边，当场就断气了。“谁有力气救他？大家都已经半条命！”罗受补充道。 罗受全名叫覃受林，脸部长满疙瘩（豆皮），他一直没有结婚（他的一个弟弟，叫阿蹩，也没有结婚）。他的父亲是在放哨的时候，被日本鬼子用刺刀刺死的。据说是，一九四五年某一天，日本鬼子到来前，村子里在几里外一个叫白鸡的地方，安排了岗哨，任务是发现日本鬼子到来就吹牛角，提醒让村里人进山躲避。那一天，正好是罗受父亲放哨。他父亲发现日本鬼的时候，吹起牛角，鬼子发现了他父亲在吹号，二话不说，就把刺刀刺了过去。鬼子当做过瘾，也没有管他是不是死了，刺了一刀以后，扬长而去。等鬼子走了，罗受父亲被乡亲拉到山里，因为没有得到及时救治，死了。
小时候在学校听到罗受的哥哥——林生忆苦思甜，说起这些的时候，我们也会和林生一起流泪。后来，我们也听罗受在石主（地名）说起这些，发现他说着说着，就会说到某某挖狗老勒，饿死在狗老勒根的情况。说到那个时候，路边的那些女人，只要你愿意给她吃一碗粥，都会跟了你回家的情况。作为村人，他们能够记得的，没有时代感，经常就是这些和生生死死有关的记忆。四年级的时候，曾经有一个村民，给我们小学生忆苦思甜，讲了半天，老师发现他在说大饭堂的事，只好叫他先休息。以后就不再请他忆苦思甜了。我现在看见狗老勒带一点刺的茎叶，居然觉得有些亲切，乃至有草木崇拜。可能因为听到过这些那些故事，小小年纪我就特别注意狗老勒。看见狗老勒带一点刺的茎叶，居然觉得有些亲切，乃至有草木崇拜。毕竟狗老勒曾经救过很多人的命（据说松树二皮也救过一些人的命。做法是把松树的二层白色的皮，放水浸，然后捣烂，和木瓜树和芭蕉树混合蒸熟，这种食物比狗老勒难吃）。而小时候也曾经因为经常吃狗老勒，出现便秘，几天几夜，拉不出来，非常难受。可能因为有这些记忆，一直到现在，家里买狗老勒（土茯苓）煲汤，即使那些汤渣已经食之无味，我仍然要把狗老勒咬碎，感受狗老勒的味道，一直到实在吞不下去，才吐出来。又因为要纪录这些旧事，查查百科，发现狗老勒名字真是五花八门——白余粮、刺猪苓、过山龙、硬饭、仙遗粮、禹余粮、冷饭团、山猪粪、山地栗、过冈尤、山牛、冷饭头、山归来、久老薯、毛尾薯、地胡苓、狗老薯、饭团根、硬饭头薯、土苓、山遗粮、狗朗头、尖光头、山硬硬、奇良、白葜、连饭、红土苓……其中，狗老薯，和我们叫法差不多，而叫“禹余粮”，据说是旧时大禹治水，没有食物的时候，就是靠吃狗老勒充饥的，所以狗老勒叫禹余粮、仙遗粮、山遗粮。看到这些传说，一下感到狗老勒真的不寻常。现在食物充裕，靠狗老勒充饥已经成为历史。但是一些饮早茶的饭店经常推出一款“茯苓糕”，用狗老勒打磨成粉，做成糕点，则是比较受欢迎的点心。又因为狗老勒是很好的药，解毒，除湿，利关节。所以居民煲汤，经常放一些狗老勒。土茯苓煲龟，煲鸡，好像还成为一些饭店的招牌汤水。我吃过，但是不多。因为我的记忆中，狗老勒就是充饥的，它是禹余粮、仙遗粮、山遗粮。山穷水尽的时候，饥不择食的时候，狗老勒是能够救命的。当然，真的到了那时候，你必须活在离大自然最近、和草木最亲密接触的地方。 山穷水尽的时候，饥不择食的时候，狗老勒是能够救命的。当然，真的到了那时候，你必须活在离大自然最近、和草木最亲密接触的地方。
作者简介：覃炜明，笔名微明、微鸣、丹顶鹤、何求，一九五七年生于广西苍梧县，现居广东顺德。已公开发表散文、小说、杂文、评论180万字。著有散文集《碎光》（2002 广西民族出版社）《活在吾乡》（2017 广西师大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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