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语的富屯溪
文/马星辉
一 欢快的母亲河
我的母亲河——富屯溪，为浩浩闽江之源头。她从武夷大山南麓走出时还是一条涓涓细流，就像一个害羞、胆怯的乡村小女孩。每遇到了人时便悄无声息地从你脚下流过，没有一点喧哗，更无一点儿波浪。但人们却不知道小小细细、毫不起眼的她，却有着无比坚强的意志和毅力。为了加入到永不会干枯的水世界，她走出深山、奔向东海、注入浩瀚。
山高水长、行程坎坷，一路上许多艰难曲折伴随着她，时有棘刺丛生、时有高地拦截、时有低洼刁横，还伴有消磨意志的诱惑。为了拦住她理想的步伐，人们在她经过的地方挖个小潭口，四面砌上光洁的鹅卵石，试图让她停息脚步。然而，有着理想追求的她不肯迷恋这小小舒适的安乐窝，只是悄悄为挽留她的人留下一池清泉，表示感激之情。尔后，毅然转身向海洋奔去。
山不转水转，她在深山丛林中九转十八弯后，遇到了有着共同志向的小妹妹——来自于金山溪的山泉之水，于是两水合二为一结伴壮行。也就在这突然之间，富屯溪长大了，变成了一条身材丰满，引人注目的溪流。少女初成的她乐观开朗，一路上唱着歌儿，漫过了无数的沟沟坎坎、走过了不尽的泥泞崎岖。
当她即将走出高山，进入平地之时，遇到了更大的困难和考验。阴险的悬崖峭壁守候在前方作最后的拦截，它呲牙裂嘴、面目狰狞地企图吓退来者。人类在万丈悬崖面前表现出心惊胆寒、怯而止步的无措，往往会选择绕道而行。而富屯溪对此坦然一笑，非但不退缩、不畏惧，反而是加快了步伐毫不犹豫地向前发起了冲锋，哪怕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辞。只见她呼啸着冲向了悬崖边，冲向了迎面而来的山岩巨石。狭路相逢勇者胜，二者相撞之时激起无数的水柱浪花，山涧中响起震人心肺的呐喊声。刹那间，企图阻挡她前进的悬崖险阻被她视死如归的壮举所吓退，立时被她远远地抛在了身后……
富屯溪在生与死的考验面前，勇敢无畏的这一跳，化成了“急流直下三千尺”的宏伟壮观。自愧不如的人类在感受到惊心动魄的同时，亦发出一声由衷的赞叹，但见粉身碎骨的富屯溪置死地而后生，在悬崖下又神奇地重新组合在一起，吹响了前进的集结号，义无反顾头地向海洋奔去。
在大自然现象中，草无为，自生长。一岁一枯荣，春风吹又生；水无为，自流动。昼夜不停步，永远向东流。由此，道家们看到世间万物最有生命力的是低贱的小草，而最相似道的却是水。水无为而为，看似无钢无骨，任人随意摆弄，要圆则圆，要方则方。但众多的水汇集在一起，成为了一条有性格的河流时，她便显示出一种伟大的力量，柔可克刚，软把坚硬击穿；水可以载舟，亦可以覆舟。这是任何人都不可轻视小瞧，都无法抗拒，无法改变的伟大力量。
二、美丽的母亲河
历经千辛万苦的富屯溪终于走出了深山老林，来到了辽阔的平坦世界。她流经大地田野、城市农村，流经人类的居住地时，看到了人类的渴望与需求。善解人意的她放缓了前往海洋的步伐，用自己的身体滋润了每一寸土地、每一棵庄稼、每一棵树、每一个人。她大爱恩泽，普施人间，泽被万物，不分厚此薄彼，一视同仁，哪怕在那物资匮乏的饥饿年代，她依然是一如既往地，源源不断地奉献着自己的乳汁与身上所有。记忆中的富屯溪里鱼类品种很多，有箭杆鱼、石斑鱼、黄角鱼、小青鱼……
童年时最大的欢乐莫过于在富屯溪中游泳、跳水、抓鱼、摸螺，每每玩累了，便大仰八叉地在河滩上舒展身体，渴了，就捧上河水喝几口（那时的河水清甜解渴，喝下从不闹肚子）。小伙伴们尽情戏水直到夕阳西下，渔家唱晚。当河面上撒落了一片金黄色，不远处的家中飘起了袅袅炊烟，传来了妈妈回家吃饭的喊叫声，我们才依依不舍离河上岸，拎着母亲河赏赐给我们的礼物，或小鱼小虾、或二、三斤的河螺回家。而夏日的阳光、甘甜的溪水则把我们的胴体滋养的黑油亮滑，只剩下了白晃晃的两片屁股蛋。
夜晚，大地一片清辉。月光下的母亲河是那么地俊俏秀美，就如同一个婀娜多姿的少妇，轻柔地平躺在大地上缓缓而流，充满了律动的青春活力。稚气未脱的我问，富屯溪最早是啥模样，有多宽、有多深？讲故事的老爷爷听了摸着长长的白胡须说，富屯溪呀，听爷爷的爷爷说几千年前就是这般模样，一直都没变。我不相信说哄人，怎么会一直都不变呢，富屯溪难道不会老吗？
老爷爷笑了笑道：告诉你臭小子，河流不会老，是因为她的寿命很长很长，她的一百年只相当于人的寿命一年，有句话说'江山依旧，人面全非’，便是这个道理。人短短的一辈子怎么看得出江河一年之中会有什么变化呢。当时我有些弄不懂，后来才明白了“今月曾经照古人，今人不知古时月”的道理，河流的年龄是以千年万年、亿万斯年来计算的。大自然的变化与老去，哪怕是长命的百岁老人亦是察觉不到的。所以，富屯溪日日夜夜地为人类辛劳付出，但仍显得那样的年轻美丽。
三、呻吟的母亲河
人类有今天的繁衍昌盛，母亲河的恩泽功不可没。儿女们对她行孝献爱、知恩相报，乃义不容辞、天经地义的事。千百年来人同此心，心同此理。然而，现今的人世风日下、利益熏心，人心不古、忘恩负义。应了那句：“古人形似兽，却有大圣德，今人形似人，兽心不可测。”的境地。衣冠楚楚、西装革履，表面上看似愈来愈文明的今人少了善德之心。明明知道流水不腐，户枢不蠹，生命在于运动的道理。但为了索取利益，毫无人性地把母亲河一截截拦腰斩断，还理直气壮地曰，筑坝发电，合理利用，造福社会。不仅如此，忘恩负义的人还把工业废水，生活垃圾等一应污物都用最直接、最方便、最省事的方式排泄到母亲河身上。君不见，自从有了“抽水马桶”这个舒适、文明的东西后，人类所排泄的污粪便开始不再回归土地之中，却让母亲河无端承受起藏垢纳污的义务。诚然，高楼大厦都有化粪池配套，但有几个化粪池能达到合格的标准要求？又有几个化粪池起到了真正的净化效果？都知晓中国人搞面子工程最是行家里手。扪心自问之，地面上的“豆腐渣”工程尚是处处可见，那藏在地下的工程更是不言而喻。常常是一场暴雨之后污水横流，城市内涝，城市看“海”的现象比比皆是，这就是地下工程设计与质量低劣的真实写照。那令人恶心的、甚至成形的粪便四处飘荡可见，尽皆流向了母亲河怀中。说什么“城市看海”，应是 “城市看屎”才是。话虽然粗糙难听，但理却不糙，屎尿入河流，人何尝不是又喝下自己的屎尿？
世间万物，相辅相成，有着生生不息的循环之理。神奇的汉字密码中玄妙无限，智慧的老祖宗造出的“粪”字里有“米”有“共”， “粪”由“米”消化而来；“米”由“粪”施而有之。所以古代的耕种方法中“粪治”不可缺，是施肥治田，产米增粮的重要方法之一。老祖宗造字绝不是凭空而造，随意而来，自有大自然规律于其中。他们在长期的生产实践中深悟，顺从大自然是明智的生存之道，敬畏大自然是真正的入世智慧。然而，可悲可叹的现今人们，违背了大自然循环往复、生生不息的生存规律。
人类对待母亲河的种种不孝行为，母亲河无口难言语，但她在默默承受着一个伟大母亲委屈的同时，很想让儿女们知道，现今她已经无法用干净的“乳汁”来哺育人类了，她的体内浑身充满了毒素，从汞、铅、砷、铜、镉等重金属，到氯、氨等化肥农药残物，还有粪便、污水带来的大肠杆菌等上百种有机化合物。更因为人类过度的拦河筑坝、溪流百断，完成丧失了河水自净的功能。人类喝了她有毒的“乳汁”，会患上心脑血管疾病、糖尿病、精神紊乱、痛风、神经类肾脏慢性中毒，甚至癌症…… ，这些疾病在人体内潜伏作怪，或十年、或二十年才会显现而生。对此，母亲河痛心疾首却又无可奈何。
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这一切能怪罪于母亲河么！是人类自己在挖掘坟墓，走向疾病与死亡。
人是地球上最聪明最能干的一个物种，九天揽月，五洋捉鳖，卫星上天，火箭横空，哪怕多么难的事、多么尖端的事都能做得到。造出来的“利器”威力无比，让传说中的天上神器也黯然失色，自愧弗如。具有如此创造力的人，为何就不能在很平常、很低端的事情上有些作为呢？譬如，发明了抽水马桶之后，为何不能再进一步把化粪池里的脏东西想办法返回大地农耕呢？这本应该有相应的科研机构负责此类事。想不出高招？哪怕采取最简单的人力回收也是值得的，既减少了对母亲河的污染排放，亦能解决土地的板结问题，更别说保护人类自己的身体健康了。简单的事情，聪明的人往往就是不肯去智慧去作为。
你、我，他皆有种种不同程度上不爱护母亲河的陋习；我们的职能部门亦让人无语，红头文件把保护大自然环境，与大自然和谐相处的口号喊的慷慨激昂，头头是道。然而，文本上、口号上的重视与付诸于实际的行动往往相去甚远。时至今日，中国大地上珍稀的生态阔叶林还在偷偷砍伐、工厂污水还在偷偷排放、拦坝水电站不仅不减，还在继续增加，母亲河的呻吟声愈来愈微弱无力。
四、哭泣的母亲河
我的母亲河——富屯溪变老了，憔悴了、丑陋了，河面上长满了“老人斑”——那一块块水草、飘浮的垃圾物、层层油污，四处可见，洁净的河水变成了脏兮兮的混水，身材丰满的她未老先衰，被折磨的干瘪瘦弱。再也见不到孩子们在河内戏闹、妇人们河边捶衣洗涤的悠然景象了。当年讲故事的老爷爷说人活到一百岁也看不到富屯溪会有什么变化。然而，应是丰华正茂的母亲河在不过短短的十几年间就变得面目全非、让人不忍目睹。这是为什么？去问天、去问地、去问母亲河？我想，这该问问我们自己——短命的人吧，是短命的人做出了短命的事。
大山为父，河是母亲，森林乃兄弟，三者相互之间关系密切，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唇齿相依、循环生息，亦与人类共存亡、共呼吸。祖宗有谚语曰：“山上多种树，等于修水库，雨多它能吞，雨少它能吐。有林泉不干，天旱雨淋山。”不言而喻，这几十年来人们疯狂地乱砍滥伐生态林、阔叶林，导致水土植被遭到严重破坏，这是造成母亲河水源不足，变得瘦弱干瘪的最重要原因之一。雨多时，不能蓄水于林，致使河水猛涨泛滥；雨少时，河流则失去供水的来源补充，自然变得河床窄浅、瘦骨嶙峋。惭愧的是，我们还在自欺欺人、自吹自擂，说森林的覆盖率、绿化率达到了多少高的百分比。难道真的不懂，此林非彼林、此绿非彼绿。眼下山上所长的树大多为速生的杉树、松树之类的针叶林，其根系淺肤稀松，根本无法保护土壤植被，无法与阔叶林、生态林的功能相比拟。因而水灾濒发，旱情常见，这亦是情理之中的事。人不给树活路，不给水活路，终有一天老天不给人活路。
老天早已脸色很难看地在怒视着人类，亦常常发出警告，只是狂妄的人类不知，天灾亦是人祸所引发。却还自以为是地认为：人定胜天！殊不知老天如若真大怒，人类定然没活路！
后来，有人在穿城而过的富屯溪段又建起了一座堤坝，滴水不漏地拦住了河水，使得河床水位上升，干瘪的河流立时变得“丰满”了起来。只是，已经流不动的河水这下是彻底地流不动了。河水变成了静止的“湖水”，河面变成了“湖面”。每到节日夜晚，两岸建筑物的霓虹灯光倒映在湖面上，波光闪闪，五颜六色，给人大有一种夜湖美景的感觉。而富屯溪则如同一个纯洁的女子被涂脂抹粉，浓妆艳抹，在强颜欢笑。可恨的人，全然不知这是把快乐建立在母亲河的痛苦之上。
我居富屯溪南岸边，一日夜深，寂静中忽听见有谁在悄悄地低声哭泣？惊诧之中停笔听去，那哀怨声却又没了。再用心细细寻觅，这才听到了原来是母亲河的悲泣声在夜幕中弥漫，她在诉说流淌了几千年的生命即将终结，哭泣自己的衰竭与不幸，她曾经源源不断奉献给儿女们的清澈水质，以及那些箭杆鱼、石斑鱼、黄角鱼、小青鱼，河鳗亦将绝种，一切只能存活在将来的传说之中……
母亲河的悲诉哭泣，让做儿女的万分愧疚自责。河流是生命的起源，有河流的生命存活，才有人的繁衍生息。如今河流奄奄一息、生命垂危，多少人怎地就视而不见，多少人揣着明白却装糊涂。而微小似我的一些人却又无能为力，无法制止那些乱砍滥伐森林的行为；无法制止向母亲河排污泄秽的不道德；更无法拆除那些停止母亲河生命律动的拦河大坝。拔剑四顾皆茫然，只能希望中国能有一部严苛的法律法规早日出台，拯救众多像富屯溪这种现状的母亲河。
我伫立在夜窗中默默祈祷，期盼无语的母亲河能早日恢复流动的生命，能本色自然、丰满如初地回归到我们的身边。
【作者作品简介】马星辉：（笔名古道），现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福建省作家协会全省委会委员，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中国通俗文学学会会员，福建省文艺教育促进会副会长，南平市文联副主席，南平作家协会副主席，武夷文化研究院研究员。 此文发表于《厦门文学》2017年第九期，曾获山东省举办的“中国第三届网络文学大奖赛”最佳人气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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