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荐语:了解闽南,许多人是从一首闽南语歌曲《爱拼才会赢》开始的。闽南人给人的印象是豪爽、团结、敢闯敢拼敢赢。许凡将视野回溯到家乡“跑王”的风俗上,从好胜的阿公身上寻找到了闽南人“人争一口气,佛争一柱香”的拼搏精神。难能可贵的是作者并未停留于此,“二胡凄凄哀哀的声乐下,我看到最后一炷大香也燃尽了,香灰裹着零星微光凄凄哀哀地落下。”里隐藏着作者对家乡、对人生的的另一层思考。(魏维)
跑王
文/许凡
“今年的香,有几炷了?”
就着老屋昏黄的灯光,竹背椅上,阿公将许氏村民捐赠的各色烛火香品的名目一笔一划地写在他专门跑到县城老友家亲自裁的洒金大红纸上。
不等身旁的阿爸作答,阿公又问:“怎么今年的纸银才三十万?我记着去年林家的足足捐了五十多万,跑王结束烧了半个多时辰,这么点东西,炉子都烧不热乎!”(纸银是家乡说法,即纸钱,一万为一捆)
“还有,今年跑王,不能输了!但也不能求快把祖公摔了!这是从来没出现过的!”
阿爸在一旁和浆糊,以备阿公贴募捐榜之用,他被说得讪讪的,只好应是。
我猫在炊馃的阿嬷的身旁,笑嘻嘻地贴着阿嬷耳朵上说:“嬷,你看,爸又要被阿公骂了。”
“你这小滑头,还不睡,明早又该起不来了!”说着,阿嬷又用手捏捏我的鼻头,蹭了我一鼻子灰。
“嘿嘿,那我找我妈去啦!”
回到家里,看到阿妈也还没睡,还在清点着明天迎祖用的水果香饼。
一天劳累下来,阿妈已经神情疲惫了,只叫我洗簌完早点睡。
躺在床上,我回想这几年的迎祖,阿公阿嬷一如既往热情。村中有林吴许三大姓,我们许氏人数最少,所以许姓的老一辈人更不甘示弱,就像阿公,今年和吴姓的比香火谁的旺,明年同林姓比纸银谁的多。
又想着这几年各个大姓的跑王争端,又是感概又是好笑。
客厅传来了爸妈的声音,阿爸应该是刚从阿公那忙完回来,嘀嘀咕咕地抱怨:“这老头子啊,村民不积极哪能怪我,一到迎祖就找我撒气。”
阿妈也说:“今天陪你妈炊了一天馃,烧了一天柴火,你说咱妈怎么想的,现在谁家过节还自己炊馃啊,五一市场都有得卖。”
“唉她说自家炊的香甜,拜着有心意,将就着吧。”
“我累点就算了,只是你今年,跑王可不能再输了。”
“怎么你也开始唠叨这事儿了,走吧走吧孩子们都睡了,睡去吧,呆会午时要燃炮,明天有得忙。”
听着爸妈的对话,我只觉得脑袋渐沉,不知何时拥着妹妹迷迷糊糊睡了。
隔天我和妹妹去找阿嬷剪头。阿嬷手艺好,过节时村里大小姑娘都爱找她剪头发。阿嬷剪发极快,一刀下去,山清水秀的。
她一边剪一边说:“那种左一道右一横慢慢给你磨的,不懂行的觉着这师傅好啊!慢工出细活儿,其实那才是最手拙的。”
这话她每次给我剪头都要说一遍,我只好附和。心思却早就飞到那礼炮轰鸣的祠堂去了。
妹妹兴致比我还高,剪完头拉着我只往祠堂跑。
戏班子的姐姐们会来给小孩子们扑香粉胭脂。扑完后妹妹兴奋地要我给她点额心红。
我说:“丑死啦!卸了吧。我用我的粉饼和腮红给你画,额心红也不要了,都多大人了。”
说完我就从包里掏出化妆品。
可妹妹似乎不领情,气哼哼地说:“不给我点就算了!你才丑呢!”
我被她一说,也把东西收起来,回她:“行行行你觉得美就行,反正丢人的不是我。”
这话彻底把妹妹惹毛了,跑去找她的小伙伴,一群稚嫩的小孩子互相帮忙点着额心红,又互相比着谁花篮里的花插得好看。
很快迎祖就开始了。浩浩荡荡的迎祖大军,一排排高举的“许”字大旗迎风飘扬,各式传统着装与特色服装相得益彰,锣鼓礼炮响彻整个村庄。
迎祖队伍所到之处,撒花心水、锣鼓开道,由庙宇灯笼前导,刀斧戈戟罗列双行。
阿公穿着长袍马褂乐呵呵的,我身后的女孩们各式整齐打扮,穿旗袍的提宫灯,妹妹那么大的挑小花篮。
东门埕甲社、水门甲社、竹脚甲社、寨仔甲社、坂美队、大塘队等在后头奏乐表演;状元、夫人、执事、“祖公”队列、“十佳将牌”、“大大公”等在前头开路。
阿爸是抬“祖公”神像的十六个身穿神轿衣的壮汉之一,神像前面则紧跟着两把神斧。在神斧上面,悬挂着符纸,插着香。
一些迎祖队伍到不了的小巷子,就由神斧进去走一遭,辟邪除秽。迎祖队伍经过的地方,鞭炮阵阵,家家户户在路边设供桌,对神像顶礼膜拜。
很快就是压轴上演的“跑王”了。
我知道这才是阿公最在意的环节,甭管哪个姓的香烛多还是那个姓的礼炮响,“跑王”快的,才最神气。
据说,阿公当年就是跑王的能手。
去年阿爸他们跑得没姓吴的快,被阿公骂了一通。
所以今年阿公尤为重视。
阿公是点燃示跑鞭炮的人,他吼着:“来啊!所有人让道!让道!跑王了跑王了!都让一让!快!那边那辆车!快走快走!”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鞭炮响了!
祖公神像由十六个壮汉外加几个力士辅佐,在祖祠旁左绕三圈右绕三圈,接着以最快的速度跑进祖祠,两面急敲的铜锣在前开道。
马上,铜锣又急敲起来,引导所有的执事、龙虎旗等狂奔入内。
烟尘层层,鞭炮急响,隔着浓烟和纷飞的鞭炮纸衣,我看到包括我爷爷在内的许氏的老人们,鼓着掌大声笑了。
今年的跑王,是我们赢了。
热热闹闹的一天过了,我和妹妹去老屋给阿嬷帮忙收拾。阿嬷把灶台上的萝卜馃用细白线割下一大块拿给我。我余光瞥到灶台上竹条编成的大蒸笼,地上堆得歪歪斜斜的柴火,想到它们又要积一年灰,便从心底升起一丝悲凉来。
街上也已经冷清下来了。
三两小伙攀在半空拆戏台,底下年迈的班主引绳一拉,砖红的绒面幕布哗啦啦地簌簌而下,昨晚精致辉煌的唱台此刻空荡无一物。
礼炮留下的五色纸条和鞭炮纸衣浮在戏台旁的湖上、腻在树梢上,青石台阶堆满烤串竹签和糖纸,石柱脚下还有某位青衣打翻的胭脂盒,香粉散了一地。
祖祠门前的十四柱大香,也燃得差不多了。
阿公又和林伯在树下拉二胡了。
其实除了跑王一事,阿公和村中三大姓的各个老人们都处得很好。
二胡凄凄哀哀的声乐下,我看到最后一炷大香也燃尽了,香灰裹着零星微光凄凄哀哀地落下。
阿公常说:“人争一口气,佛争一柱香”,其实人一老,可争的东西就越来越少,阿公争跑王,大概就和祖公们争香火一样吧。
作者作品简介:许凡,武夷学院人文与教师教育学院2017级汉语言文学专业学生。此文为户外课堂“家乡”主题散文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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