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桑梅朵
文/武夷学院2022级汉语言文学2班 雷佳慧
“爷爷说我是神山的女儿。我站在“阿妈”的怀抱下，那里复杂，孤独，死寂，被沉默重重包围，张口结舌，我曾无数次双手合十，仍不能撇清我和神山的关系……”十多年后格桑梅朵终是回来看了一眼，只一眼又带她回到那神山的幻境。
格桑梅朵在她出生之前获得了她的名字，是她的爷爷为她取的名字。藏族有一个美丽的传说：不管是谁，只要找到了八瓣格桑梅朵，就找到了幸福。格桑梅朵就是指格桑花，在藏语中格桑是指幸福的意思。爷爷希望她幸福，在多年之后她离开神山才发现真正的幸福在过往，此刻与未来，在陪伴着她的名字里。
从出生起爷爷便告诉梅朵，藏民们世代守护着那座神山，人一旦有了情感寄托就会像藏民们一样虔诚地信仰一件事物，一方天地，哪怕是付出生命，梅朵的阿爸阿妈便是这般虔诚的信徒，各自永远在纯白中安放了身体……
梅朵在幼年时见到的就是裹满银白色雪的神山，那里四季都能见到雪，从小梅朵抬起头就能望见的那片圣洁之地，在最接近天的地方可以看见她的阿爸阿妈。天对藏族人来说是最圣洁的存在，她们是天的子女，她们拥有最纯净的双眼，任凭天上的圣光在她们的皮肤上印下红色的胎记，她们与日光亲吻以此拥有那傲人的高贵面庞，在广阔的大地上，她们是离天最近血统最高贵的生灵，她们世代爱着这片圣地，虔诚的跪拜。
每隔三年，人们要赶着牛马踏着白雪前往神山顶峰，每户牧民希望将集齐的祭品带到最圣洁的地方求得灵魂的净化。这样一群生灵，靠着信仰世代繁衍，肉体是多么微不足道的东西，他们求得灵魂的纯净。喇叭唱经声音自远处传来，低沉浑厚震透肉身，为万千生灵求得一方回声。他们的牛群哞哞的叫，缓缓绕过草原，扰乱了古老幽静的领土，这一路便是永恒的呼唤过。梅朵在后来漫长的一生之中，才逐渐明白自己为何拥有告别一切再次上路的热情，是阿爸阿妈的血脉在她苍白的血液里构建出的生之血色，只有在路上，她的生命才有意义。
人们涉过草地，河流，登至神山顶峰随着第一次雪降下的圣洁虔诚地祈祷着。祭天结束放眼望去满眼皆是纯白，像圣洁的天女落下的一张白色氆氇，天地之间充盈着庄严的肃静。风雪在意料之中降下，遮天蔽日的神迹一瞬间摆出万千凛冽，刀锋一般的飞雪呼啸而来，人们摇晃着身体脚陷入沙质的雪中。健壮的马匹在前方开路，用蹄子踏出一条窄小的雪道。人们同马群艰难前行，什么都看不清，山路已被遮挡得面目全非，人们记忆中的路也被这雪模糊了许多。风雪一直肆虐着，人马都疲惫到接近崩溃边缘，阿爸阿妈的双手双脚已经严重冻伤却仍不敢停歇，世代生活在这片土地的人们是懂得天地习性的，停留下来将是死路一条。
风雪刺的人们生疼，走在队伍后的阿妈终是身体一僵陷入了雪中，人们不敢停下，他们仍是朝着生存的希望走着。阿爸转身背起阿妈，阿妈阻拦不成在阿爸的背上留下了此生的第二滴泪，第一滴是为梅朵诞生而流，泪痕冻结在阿妈的眼眶，几阵风雪而过携上风霜就停留在睫毛上。他们越走越慢，马队慢慢融入雪色，风雪中故乡的身影却依然在雪中飘摇，他们已经跟不上马队了。前面马队开出的路也被风雪掩埋，无水无粮无路，只有耳边冰冷的风雪声。终于第一缕白昼降临风雪停歇了，阿爸阿妈也在寂静之中安放了身体，极致的寂静，不再有马队的铜铃声，不再有举步维艰同雪地抵抗的脚步声，白昼之下有纯白的雪和无声的寂静，死亡本身即是归于寂静。
“梅朵你的阿爸阿妈去到了他们出生的故乡，那里没有饥饿的人们，没有需要迁徙的羊群。在那里肉身已是须臾过往，他们会拥有最圣洁的灵魂，那里的人们快乐又纯净，日光不再炙热，也无风雪。”爷爷平静地告诉她“可这里不是阿爸阿妈的故乡吗？爷爷。”“神山见证了一切，你是神山的女儿，梅朵，你一定要拥有纯善的灵魂，这样你才能得到神山的庇护，不必再用一生体会痛苦。”
过往和此刻的连接让人不敢遐想，眼前的景色消融在苍茫的暮霭，阿爸阿妈的身影在一次次回忆中从梅朵的眼中淡去……
此后的日子和每一个夜幕降临之初一样，虽然昏暗却温暖。梅朵喜欢陪着爷爷坐在帐篷外看着太阳一点点落下，金黄的光线收束着一切，昏暗之中大地带着沉默安睡，唯有天上的星星在整夜闪烁着眼睛。梅朵抱着爷爷送她的小马驹在每个暮色降临的夜晚听着爷爷讲述藏族故事也同梅朵描绘着外面的世界，年幼的梅朵，对这个世界有这太多的好奇与未知，她不急着踏入。
梅朵喜欢带着小马驹追随着牧羊人一同放牧，看着白色的棉花球在大地的绿色毯子上跳动。小马驹是爷爷担心梅朵寂寞而送给她的，这个小家伙刚过了断乳期就被带到了梅朵身边，两个小生命互相依恋。梅朵为她取名为“吉梅”来自于藏语中的“松果”，意思是生命的开始和成长。吉梅有着软软的白毛，肉色的皮肤在那层白色之中若隐若现，炯炯有神的黑色眼睛在看向人时会微微闪烁，像是纯真的婴儿。
吉梅在一天天的长大，白色的鬃毛在草原上奔跑跳动，看着吉梅她感觉自己是自由的。远处是延绵不绝的绿，起伏和缓的绿色线条与湛蓝的苍穹相接。星星点点的湖畔镶嵌在这块绿色的绸缎上，在日光下熠熠生辉，像夜晚天上眨眼的繁星。她与吉梅穿过大片大片的羊群，风在耳边自由的歌唱。梅朵在马背上度过了好几个春秋，她们见证了青藏铁路的建设，现代工业的钢铁之声在古老的大地上响起，外面世界的火花在梅朵眼里激起一阵炫目。
梅朵与吉梅一天天长大，梅朵会帮着周围的牧民放牧。夏季来临，牧场又热闹繁忙起来。她带着吉梅正要去放牧，一阵牧羊犬的狂吠声引起梅朵的注意，她上前看去是一对年轻的旅人正要在周围搭设帐篷。
那是不同于藏民住处的帐篷，一对年轻旅人带着热烈的向往欲将这片草原存入相机。梅朵小心翼翼地靠近，她看见一位皮肤白净的女子转过身来，对着她举起手中的相机，一阵闪光灯让梅朵炫晕，梅朵不由得一惊。女子拍完照，微笑地说“不好意思，小姑娘，你长的好漂亮!”梅朵惊奇的打量着她们，陌生的穿着，顺滑的头发，大大的旅行包，以及她们的设备，那是梅朵明白那是爷爷同她说的自外来城市的东西，在这个仿佛与外界隔绝的纯净天地，外来的人和事物是多么能引起一个小女孩的新奇。虽然梅朵一句也听不懂他们说的话，但是女子明媚的微笑让人心头一热。
到晚饭时候，梅朵走进帐篷里看见两个年轻旅人已经坐在帐篷中。爷爷将他们当做客人亲切的款待他们，女子看见梅朵面露喜色，招呼着梅朵坐到她的身边。爷爷热情地同旅人交谈着，这队年轻旅人希望在这片大草原拍摄到美丽的景色以此来作为摄影主题在城市参展，女子名叫言和，男子名叫暮礼。爷爷微笑着同梅朵介绍着，让梅朵带领他们在草原最美丽的地方拍摄。
他们的帐篷离的不远，言和邀请梅朵来到他们的帐篷中，完全陌生的语音，温柔的，异域的，她不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言和用陌生的语言向梅朵介绍着她们携带的东西，现代化的，令人觉得不可思议，尤其是手机中一张张拍摄出来的城市风光让人觉得眼前一亮。“你叫什么名字?”言和问梅朵。梅朵听不懂，只是抬头看着她，暮礼拿出一本藏族手册对着上面的拼音生涩的一字一字用藏语问她。“格桑梅朵”她小声回答。
帐篷外暮色正浓，帐篷内梅朵开始渴望外界的世界。
梅朵带领年轻旅人到她最喜欢的地方，满目星河闪烁，在那里他们拍到了最纯净的星空，也看见最纯洁的梅朵。“暮礼，这个藏族的小女孩看起来也到了该读书接受教育的年纪了。”“嗯……在我们那儿是这样的。”梅朵带着这对年轻旅人走过草原的许多地方，暮礼摘下一朵格桑花戴到了言和的发丝上，红褐色的格桑花与女子双颊的红绯相映衬，他们相视一笑。
之后的事情梅朵依稀记不清了，只记得爷爷猝然离开的那个夜晚，黄昏早已经预示着结局。她感觉有一股巨大的恐惧包围全身，她来不及哭泣，无法呜咽，泪水苦涩了咽喉，她张口结舌说不出一句话。帐篷中文火的燃烧声打破着大片的沉寂，那是梅朵同爷爷看过的最后一个温暖的暮色，月下苍白的草原，明明是夏季却死寂的让人寒颤。至此梅朵的童年便结束了，天上又多了一颗眨眼的明星。爷爷在离去之前把那对年轻旅人叫到帐篷中，梅朵站在在帐篷外，恐惧感和孤独感让她紧包着吉梅。高原的夜幕，这晚只剩下稀碎的几颗星辰微弱地尽全力洒落着最后的光，她头一次觉得无家可归。爷爷最后用微弱苍老的呼唤声将梅朵唤了进来，那声叫唤像是用尽了他所有的力气，暮礼转身看着这个毫无血缘关系的藏族女孩问道“梅朵，你愿意跟着我们去到外面的世界看看吗？”梅朵点点头，她想让爷爷安心睡下也想看看那儿是不是有阿爸阿妈的故乡。
这个辛劳一生且善良和蔼藏族老人终是回到了世间最纯洁神圣的地方，梅朵沉默的盘坐在离爷爷很远的地方，小心翼翼地呼吸怕惊扰了爷爷的睡梦。
那日的破晓格外的绚丽，暗红色的火球从地平线上冲破死寂的灰暗，喷涌而出的血色撕裂着墨色的绸缎，金色的流云层叠开来，照示这万千生灵。在这样一个冲破昏暗的早晨，在无数次升起的桑烟里，这对年轻旅人带着一个藏族女孩离开了。梅朵坐在吉梅背上，只是轻柔地抚摸着她，安静地注视着这片故乡的大地，血液之中的巨大能量驱动着她不断前行。她离开了这片古老的大地，带给她生之欢愉，死之沉寂的大地。冥冥之中的结局，她知道没有比离开更合适的结局，再深切的不舍都是枉然。她知道，吉梅还在故乡等她，不久之后，她们终会相见。
远处传来引擎的轰鸣声，这是人类创造出来企图完善自身弱势的机械，如同钢铁怪兽般赫然出现在自洪荒开来便荒凉的草原上。这条浸透无数汗水的青藏铁路会给这片土地带了怎样的变化，梅朵望着车窗外隐约浮现的城市文明沉沉睡了过去，不知是看到了未来，还是梦境……
这片土地总是在无名中交织着过往的一切，那些阴影洒落的一隅，被飞过的鸟轻捷地衔走了。一些孤独的朝圣者 依旧虔诚地双手跪拜，吉梅的身影融于无数奔跑前行的马匹之中。不同的是那条横跨在荒凉大地上的青藏铁路已经满载着来往的旅者，藏民的世代穿着也融入了外界的色彩。这片古老的大地已被外界所打通，以前同爷爷居住的帐篷现也极少人居住，牧区的老一代人从帐篷住进铁皮平房、砖瓦房……城市的输电塔通入荒凉的大地，现代的文明在这片古老的大地上星星点点地闪烁着。
她见过城市的庞大和孤独，靡靡夜色之中少却了闪烁的繁星，她所眷恋的土地，早已经物是人非，唯有那朵盛开的格桑花用一生在铭记。
编辑｜郑宇情
校审｜魏维 叶雨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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