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旧时
文/武夷学院2022级汉语言文学1班 潘广婷
我出生在西南的一座小城。晓春，桃花盛开，成片的胭脂云浮上枝头；长夏，夏雨与雷作伴，风和蝉鸣轻轻叩响了门窗；季秋，秋色连波，明月映照出浮光跃金；冬素，冬山如睡，洁白的雪山凝望着人间的灯火。春花秋月和夏雨冬雪勾勒出小城中古树的年轮。我望向南方，目光穿过了山川和云雾，落在了那片土地，而那片土地，从未因时间的磨损而失去我记忆中模样。小城的方寸，承载了我整个的少年时光，成了我离家后每每午夜梦回的地方。
在那片于青山环抱的土地上，有一座古镇，小小一隅，万里人家，白墙青瓦雕刻成我童年的记忆。在古镇的街道，常有孩童三两结伴，唱着已不知传了几代的歌谣，玩闹着穿过铺满五花石板的小巷，稚气的笑声和着风儿飘进家家户户的门窗，连流水上的小桥，也听见了歌里悠扬婉转的民族腔调。于古镇中静立的木府，有刻于躯干的历史笔墨，它从元朝延存至今，未因时光磨砺而逝去身上历史的痕迹。高墙深院里，仿佛仍能窥见古旧时代木氏土司注视、守望着这一方土地的情景。
少年时，我曾与玩伴一起，迎着日头，坐在门前被正午的阳光晒得暖洋洋的石板上，津津有味地听坐在石阶上的老人用他沙哑的嗓音慢慢讲述那些神仙鬼怪的传说。他总是坐在那阶石阶上，换言之就是孩子们总是可以在那里找到他，他仿佛成了我们不用邀约的伙伴，因为他总是静静地坐在那里。我记忆里他讲过的传说有很多，没有一个重样的，不过，年迈的老人最爱说的还是那些以“我年轻的时候啊”作为开头的故事。每当他向年幼的我们讲述自己过去的故事时，我能清楚地看见他扬起的嘴角，能听出他沙哑的嗓音变得温和，他口中的每一个字好像都鲜活了起来，所以，对我来说，那些故事往往比鬼怪的传说要更具有吸引力。在讲述那些故事时，他总是会不时停下来细细抚摸他那杆刻满岁月痕迹的烟枪，或是伸出布满皱纹的手指去轻轻捻一捻旁边花盆里那棵紫色的三角梅，我疑惑的望向他浑浊的眼睛，他回应的只有微笑和叹息，我不敢询问，只得抬起被太阳烤红的小脸和屋顶的瓦猫对视，只是这只传说中的神兽和停下来的老人一样沉默。
春去秋来，我也长了年岁，母亲说我褪去了少年的青涩，有了些大人的模样。小城的天空还是那样的清澈湛蓝，彩云悠悠飘过屋顶的青瓦，石板桥下的溪流中不时游过一尾嫣红。石板小巷里追逐打闹的孩童已渐渐长成了少年的模样，而石阶上也早已长满了青苔，只留下旁边的三角梅和靠在它枝干上的那一杆老旧的烟枪。我看着那棵三角梅楞神，忽然，一只虎斑蝴蝶慢慢停在了它紫色的花叶上，它翅膀煽动起的风像极我经年记忆里那未被消解的叹息，轻轻停留，却席卷起前所未有的长风，从儿时的某个午后，千山万水来到了这永恒的刹那。世界仿佛突然被摁下了静音键，我猛然惊觉，过去的痕迹已经在雨水与四季中不见了踪影。我坐在石板上，与儿时的自己重合，发觉眼前的一切都变成了我过去记忆河流中的流沙，我仿佛站在过去与现在的交叉路口，成了一位失语症患者。现在的我抬头与屋顶的瓦猫对视，看清了它眼底的裂痕，心里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
小城的早市是最热闹的，在这样的清晨里，赶早的只有檐上晒太阳的老猫和市场里卖菜的老人家。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我总爱在这样的清晨里出门。从家门溜溜达达到菜市场口，远远的就听见了那里的人间烟火。我慢悠悠地走在掺杂着一两声稚嫩童音的闹哄哄的叫卖声里，寻着那辆熟悉的有着鹅黄色顶棚、招牌上写着大大的“五谷豆浆”的小摊车，还有那位总戴着一顶灰色针织帽的老板。我偏爱于那辆小摊车，尤其是那浓稠的绿豆浆和那带点儿锅灰味的糖煎饼。从闹闹哄哄的叫卖声里离开早市，特意走了远路，从古镇里穿过小桥流水，溜溜达达的回到家去。在石板路上，我一手晃晃悠悠地提着豆浆，一手拿着那沾有锅灰味道的煎饼，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和煦的阳光洒在身上，我和路边的猫儿一起满足地眯起了眼睛。我享受于这样的时光，我喜欢这时光里的所有：热闹早市里位置偏僻却生意极好的李记老板的豆浆煎饼，古城小巷口闻见香味就绕着人脚边撒娇讨食的猫儿，清晨出门云雾里初升的太阳和回去路上恰好洒在身上的日光。市井长巷，聚拢来是烟火，摊开就成了我的人间。
小城就像带着古香传闻的一隅方寸，没有精怪与奇谈，但有屋檐守望的瓦猫，有逝去的三角梅，有泛黄的老烟枪和锅灰味的糖煎饼，我在时光中等候时光，在过去和现在，看见了小城的五花石板，小桥流水，和千千万的烟火人家，它们像月光下泛着粼粼波光的湖水，温和而柔软的停留在时光的背后，变成了我记忆中一枚还未褪色的书签。
编辑|杨宇轩
校审|魏维 叶雨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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