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差

           牧童

疫情退热，人们忙着复工复产。副县长上电视在饭店当众就餐。受此鼓舞，这个暮春的大礼拜，我们五个同学相约到县城南边村子里的任意一家农家乐去野餐。

餐后，我们转圈打道回府。车行到一个大山坡，坡上绿色葱茏，铺满野竹。坡下，红瓦粉墙，山村秀美。有人提议，下车去扳点笋儿。一呼三应，他们一哄而散。我开车，要留下来看车、洗车。我把车开到落差很大的坡下，停在路口一户人家的大乌桕树下的池塘边。

我在水塘提一桶水来，擦洗车辆。突然，在我停车的那户人家，跑出一个村姑，边跑边揉眼，来到我车旁，蹲下来，抱头痛哭。后面跟一个村妇，边撵变骂，死丫头，老娘养你一场，容易吗，咋这不听话。你爸还在，看他不扒你皮!

村妇猛然看见一个生人在场，张口结舌，缩回屋里。

我不能安心擦车，靠近姑娘，轻声问道，姑娘，咋回事？

谁知，我的话，碰到了她的伤疤，姑娘更伤心了，泣不成声地道，哪有这样做母亲的……她也不抬头，上气不接下气地反复说着，很是可怜。

我是做母亲的人了，听其言，铁打的人，心也会软下来的。我说，我比你妈只大不小。孩子，说说，向我倒倒苦水也好，说不定，我真能帮到你……

不！她打断我的话，挺住哭，我妈那个人，寸得很。我家长辈没人能说动她！我摊到这样的妈妈，倒了八辈子霉！

她抹抹眼泪，不哭了，看着我，惊呼道，哇塞，你是覃老师，我认识你。你的小说写得可好了。那里面的话，每一句都说到我心里去了。你可能真能帮到我。我妈嘴上不喜欢你的小说，但她心里佩服你的才华。你跟我妈说，可能真行。

我不认识你呀。

天下谁人不识君呀!你是《洗马河》杂志执行编辑，我们学校每期都发这个杂志，对不？

对呀，难怪你认识我。那你要跟我说真话，你妈为什么骂你？

她破涕为笑，脸红得像鸡冠，说，我高中刚毕业，才十九岁，我妈不让我考大学，说我长得像刘三姐，应当马上嫁人，嫁有钱人，对方年龄无所谓。你说，天底下有这样当妈妈的吗？她还好意思说我爸不死会扒我皮，我爸最讲理了。我爸喜欢你的小说，嘴上心里都喜欢。凡是喜欢你小说的人，都是好人。

我这才注意到，小姑娘长得真是水灵。透过被泪水打湿的刘海，梨花的皮肤飞过红霞，煞是好看，身材，个头，活脱一个刘三姐。

姑娘被我看得低下了头，说，我妈不讲理，但她会生人。我弟弟也漂亮，十六岁，像我爸爸大个子，像我妈妈好脸型。我弟弟是被我妈惯坏了。他不爱学习，爱上网打游戏。我爱学习，成绩也好。我爸鼓励我读书。我爸在三年前的矿难中死了。我妈要我嫁个大款，贴补弟弟成家立业。女人是要嫁人。我不想窝窝囊囊地嫁人，更不想窝窝囊囊地生活一辈子。我想读书，当科学家，嫁个诗人，做一个表里如一美丽的女人。

这姑娘讲话真对我心思。姑娘激赏表里如一的美丽，正是我小说里飘逸的香气。我能说服她妈妈吗？我如何启齿呢？

几个同伴扳笋回来了。他们扳了一大堆野竹笋。姑娘见状，跑去迎上他们，对我说，我会剥皮，我们换工，你们帮我做我妈思想工作，多好！

说着，她拿起一个笋子，从尖上撕皮露出一个缺口，缠绕在食指上，另一只手捏住笋尾部用力一绞，一个笋子就剥干净了。她再剥，动作飞快，目不暇接。她一个人比我们五人剥得还快。

同伴们很高兴，问清了缘由，极力怂恿我去做说客。

容我想一想，我说。这么聪明伶俐的姑娘，嫁个有钱人，是没有问题的。如果不究竟男方年龄，就更好办了。如果这样，姑娘的追求就抹煞了，幸福呢，一定是“白云一片去悠悠，青枫浦上不胜愁。”这样的结局，是我们要的春天的故事吗？

笋子停剥，我们一起攻堡垒去，我说。

我们一群人，在姑娘的带领下，向姑娘家走去。

                                     （作者单位：县文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