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花杀

张爱国

初春，午后的阳光慵懒而热情。青石街面上，滩滩红血还在漫洇。白色的腥气裹挟着黑色的烟气，弥漫舒州城的天。

到处是血，到处是尸体，到处是燃烧的房屋。舒州城百姓做梦也没有想到，短短两个钟头，他们竟然毫无预兆地由天堂直坠进地狱。

山匪大概也没有想到，他们竟然真的就杀进偌大的舒州城，连官军都被杀得片甲不留，连知府大人都被生擒活拿。他们清一色黑衣黑裤，簇拥着匪首，顺着南岳大街，由北向南，笑着叫着。一些本已藏匿的人，或是被吓傻，竟然又跑出来，发现是山匪时就想再躲，却立即仆尸于地。

“兄弟们，去知府衙门逛逛啦！”匪首端坐马上，威武神气，大声吆喝。于是大小山匪从临街的商铺、民房里跑出来，有的抱着鸡鸭，有的端着锅碗，有的兜着布匹首饰，有的肩扛姑娘，还有的边跑边忙着提裤子，一个个龇牙咧嘴，笑声放肆。

知府衙门在梅花街。向西一转入街口，一个山匪就唾沫星四溅地叫道：“大哥，听说袁知府有个闺女，叫梅花小姐，年方十八，喜欢画画，梅花画得那个好哟，人长得那个俊哟……”

“兄弟们，姓袁的虽然被我们逮着，但这衙门里一定还有守军。听着，谁先杀进去，梅花小姐就归谁。”匪首说着又愤愤不平起来，“哼！二十多年，我天柱山黑衣寨谁不知道？以前那些知府老爷，不是不剿匪，但人家只是嘴上说得凶，手上呢？只管从咱寨上捞得凶。他姓袁的倒好，一来舒州就专与咱寨上过不去，软硬不吃，油盐不进，一次又一次，真刀实枪，逼得咱兄弟们实在没的退路。听好了，掘地三尺也要把他闺女给抓到！”

知府衙门里还有几个兵士，虽然拼死守护，但终不敌山匪，死的死，逃的逃。“梅花小姐……”众匪嚎叫着冲进府院，可翻遍所有地方也没有找到梅花小姐。最后，撂下一把火，悻悻离去。

来到城西，匪首站到城门上，好一番威风后，命令道：“兄弟们，此地不可久留，赶快收拾收拾宝贝，准备回寨！”

“大哥，抓到啦抓到啦……”几个山匪大声叫嚷，推搡着一个姑娘由城外跑来。

“什么人？”匪首喝问。

“问了，她不说。”一个山匪嬉笑道，“大哥你看，这妞儿多俊，胆儿也大，一个人在河边竹林里画画，画梅花呢。”

匪首趴在城墙上往下看，但见姑娘十八九岁的光景，一身大红衣裳，不施脂粉却也十分惹人。匪首大笑：“你莫非就是梅花小姐？”

姑娘甩开抓着她两边胳膊的山匪，掸掸衣袖，仰头看向匪首，反问道：“你就是黑衣寨大哥？”声音如清泉流石。

“嚯！胆子确实不小啊。”匪首嬉笑着就要下来。

“慢！”姑娘轻声一喝，继而柳眉微蹙，凤眼轻缝，直盯着匪首。

“你要干什么？”匪首竟然真的站着不动。

“方面大首，棱角挺直，印堂饱满，眉宇开阔，双目通神。”姑娘微微点着头，似是自言自语，“嗯，好，好。”

“说我吗？说我貌美吗？”匪首不由捋了捋满脸的胡须。

“妞儿，看上咱大哥，想做咱压寨夫人不？”大小山匪一阵哄笑。

姑娘竟然点点头，白嫩的脸上还泛起一道红晕：“若是画到画上……”

“对！把咱大哥画下来！咱大哥上画儿定然更美。”众匪叫道，有的赶紧把姑娘刚刚在河边画画的画架和彩墨送上来。

姑娘慢慢支起画架，仔细端详着已端端正正站在城墙上的匪首。如血的夕阳照在他的脸上，看去又多出几分威风。姑娘还不满意，指挥他几次调整站位和站姿，又转身看向她刚刚画画的河边竹林和垂在林稍的夕阳，举起一只手臂，似是测量阳光的角度。终于满意了，姑娘转回身，半弯下腰，提笔，蘸墨，刚要下笔，又直起身，回头看看夕阳：“大哥，骑上马吧，更威风呢。”

“是啊，我们怎么没想到！”有山匪急忙牵马上城。

匪首端坐高头大马上，挺胸昂首，夕阳由下往上打在身上、脸上，倍显高大威风。

“太好啦！别动，千万别动！”红衣姑娘落笔……“啾——”一支箭循着夕阳的光线，从竹林里直飞而来，不偏不倚地扎进匪首的脑门。匪首哼都没哼一声，栽下马背。

“大哥！大哥……”众匪大乱，有的向城上跑去，有的围住姑娘。姑娘将画纸轻轻翻过一页，纸页上出现一树盛开的红梅。

“你到底是不是梅花小姐？”

姑娘轻轻一笑，提笔在如血的梅花旁重重写下一个字：杀！

城内忽然响起百姓的喊杀声。

【载于《小说月刊》2022年第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