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乐·烟轻雨小

纳兰性德（清）

烟轻雨小，望里青难了。

一缕断虹垂树杪，又是乱山残照。

凭高目断征途，暮云千里平芜。

日夜河流东下，锦书应托双鱼。

轻烟细雨，放眼望去，青色连绵不不绝，没有尽头。断虹一缕，垂落树枝的细梢之上，残阳夕照，层峦叠岭。凭高远望，征途尽入眼底，但见暮云千里，芳草萋萋。河流日夜东流，可否付了双鱼捎了锦书来呢？

容若的这阙《清平乐》，用词极为洗炼，有秋水长天之色。全词除结二句外，皆为写景，唯以最后两句作了落寞的收梢。诚如“一切景词皆情语”，所写之景都在寂寥中透着神伤的气息，让人在心神跌宕中伤感。

那时应是雨后初霁，天地间还笼在迷蒙的烟雾之中。行役途中的容若，勒缰远望，雨后原野，青色延绵，穷目难尽。起句读来，一片水洗清色，并无强烈的感情色彩。晏几道《清平乐》词里有，“烟轻雨小，紫陌香尘少。”杜甫《望岳》诗：“岱宗夫如何，齐鲁青未了。”

一缕断虹垂树杪，又是乱山残照。气象万千而伤感。虹是断虹，还兼乱山残照。元代时高丽人李齐贤《北山烟雨》有“岩树浓凝翠。溪花乱泛红。断虹残照有无中。一鸟没长空。”清况周颐称李齐贤词“写景极工”，他在《蕙风词话》里，说此句“与史邦卿‘因风飞絮，照花斜阳’句同，益斋乃无心巧合耳”。益斋，即李齐贤号。

容若的“乱山残照”，亦是取意于李白的“西风残照，汉家陵阙”，王国维对此句给予了最高的赞誉，他在《人间词话》里说，“寥寥八字，遂关千古登临之口”，意即从此绝后了。“后世唯范文正之《渔家傲》，夏英公之《喜迁莺》，差足继武，然气象不逮矣。”一缕断虹，乱山残照之下，“断肠人在天涯”之境则呼之欲出。杪，为树枝的细梢。

自古登临，非凭吊即思乡。凭高，登高。目断，望断。唐姚鹄《玉真观寻赵尊师不遇》诗：“凭高目断无消息，自醉自吟愁落晖。”容若策马于山峦间，他起的是浓浓思乡之情，正是“暮云千里色，无处不伤心”。暮云千里，是诗词中常见的意象，王维《观猎》诗里也有“回看射雕处，千里暮云平。”芜，即乱草丛生之地。平芜，平远的草地。

想来，容若是离家太久了。且关山阻隔，音讯杳杳。看到河流日夜东去，奔流不息，他在想，会不会有双鱼捎来家书一封呢？这是一个明知不可能实现的美好的愿望。明知不可能，却还要这样傻傻的去期盼，是情到深处人成痴了。锦字，即书信。双鱼，鱼形之木板，一底一盖，古人将信夹于其中。亦称“双鲤”，是为信使。

全词读来，让人想起被称为“秋思”鼻祖的马致远的那阙《天净沙》，“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行役途中的容若，正是这样一个天涯的游子，他渴望一双温暖明净的手，拂去他脸上的风尘，捧起他那颗疲倦的心。

——选自《纳兰词读书笔记塞上篇之<清平乐·烟轻雨小>》，小衣的博客http://blog.sina.com.cn/shuilianwoy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