滇藏之间：大渡河边
我在20出头的年纪第一次看侯孝贤《风柜来的人》。那时候舟山跨海大桥还没有修，上岛出岛只有从白峰码头和鸭蛋山码头之间坐45分钟的轮渡。遇上台风天，在码头彻夜等船也是常事。刮风停航一定下雨，晚上等船总会湿漉漉的。地面上的积水反射着灯光有些刺眼，人们挤在码头入口的走廊里，面面相觑，无所事事。岛上《人民日报》比大陆晚一天，因为要过轮渡邮局晚一天才能送到。坐轮渡出岛，到对面白峰码头的郭巨，见一个家在海边的朋友。小镇上的街道，有海边强烈的光线衬托，天空仿佛是一幅过曝的白色背景。每次从郭巨窑厂的烟囱底下经过，高耸的烟囱柱子，都会令我想起《风柜来的人》。20岁的年纪，我在舟山，是一个风柜来的人。
二
大渡河边
大渡河是岷江的上游支流，在四川乐山汇入岷江。岷江是长江的上游支流，在四川宜宾汇入长江。石棉县于解放后设立，县城主要位于大渡河南岸。宋元时期大渡河北岸属于汉源县，南岸则是大理国的地域，元时属羅羅土司建昌路。古人过江极为困难，大江大河都是天堑，也是领土的天然分界线。认真算起来，今天的石棉县城还是大理国的领地。
蕞zui尔小城，依山傍水，植被浓密，道路整洁，进城的公路被林荫覆盖，车在底下晒不到太阳。出旅馆时，套了一件灰不溜秋的短袖衬衫，偶然发现还是2012年在岛上时没怎么穿过的半旧不旧的新衣。气候又热又凉，没走多久便汗涔涔的，额头透着油光。
衣不如新，人不如旧。我们在鸡公山公园下的解放路二段遇上，不习惯寒暄，拥抱了一下。河畔广场，一群花枝招展的老人，随着音乐的节拍摇曳腰肢。当晚他介绍妻子女儿与我相识，在看得见大渡河水的房间，吃了一顿火焰烧烤。
三
Only Fools Rush In
2012年的时候，我在岛上买了一辆雅马哈摩托车，排量125cc，那个年代的摩托车发动机大多是化油器供油，关闭风门才能打着火，启动后开风门预热几分钟，等怠速稳定在1000到1500转才能正常驾驶。车到手才开始学，找了个师傅，是我们大院里营房科的一个士官。我天天回公寓楼，老看见他在楼底下的修车行里混。攀谈了几句，人比较忠厚朴实，没有花花肠子，是我喜欢的类型，于是就请他当我的教练。后来他说，他早知道我这个人特立独行，不是谁都会搭理，看得上才交往。教了我一两次，后面我就自己上路了。
那一年的夏天我在岛上练习了三千公里，熟悉全岛每一寸公路的坡度和转弯角度，过一个山口知道那边刮什么风气温降几度。在直道拉极速，125的排量油门拧到底加速几分钟后时速才能勉强达到120km。2013年元宵节那晚，头顶着漫天的烟花，搭轮渡出岛，到海峡对岸“风柜来的人”家里借宿一夜。第二天开始了我30岁的新长征路上的摇滚。历时 56天，一万五千公里，驶过三分之二个大陆，跨过山渡过海，黄土黄河，雪山长江，与我为伴。
四
汉源九襄
第二天早晨，我们出发前往他在汉源九襄父母的家。由于瀑布沟水电站的修筑，曾经的汉源县城没入汉源湖底。时隔多年，我们又同处一个驾驶室，只是这次他执意坐在副驾驶位。照旧我们走山路，路上经过彝族藏族的村寨，偶遇藏族的婚礼，居高临下远观观音岩和青杠嘴两座大渡河上的高速公路桥。我们站在大路上，对着大渡河各自小便。
汉源位于大渡河中游，地处四川盆地与西藏高原之间的河谷地带，物产丰富，鸟语花香。“汉源”一词可追溯至隋初，以“汉水”发源于此得名，这个“汉水”又名“汉川水”，乃隋唐之前的称谓，为大渡河在汉源县境内最大支流，今天则叫做流沙河。
他领我去了九襄乡下父母的家，给新鲜收割的水稻脱壳，吃独特的汉源坛子肉。临走，花椒、辣酱、雪梨、苹果、鲜米，一个不落装进了我车上的后货箱。仿佛一个久别的游子，回到自己的家。
五
德钦夜话
刚学会骑摩托的我，驾驶风格激进。我的机械知识为零，不带一个扳手就敢长途跋涉，即使带了我也不会用。化油器发动机在海拔4000米以上的雪山便失灵了，总是熄火。我套着两层牛皮手套，双脚落地，鞋底摩擦积雪，顺着一路下坡，挂空挡滑行到德钦县城。那个夜晚我在海拔3500米的德钦县城，打电话向他求助。他在电话里告诉我随便找一家修车行，检查一下火花塞，让师傅改一下油气混合比，最多花5元，等回到低海拔地区，比如雅安，再改回去。
几年后我人在合肥，听说他回了雅安。再后来，他发生了一些变故，便失去了联络。逢年过节，明知不会有回复，我还是给他发一条信息。
六
南国再见南国
在我离开岛上的最后一个冬天，我们偶然在环城西路的后门口遇到，一时兴起，他开车载着我去转山。车是从杂货铺临时借的一辆拉货面包车。手动档的面包车里，我坐在他的副驾驶，开进全是土路的山道，只见他一路油门轰到底，硬是让拉货车开出了达喀尔拉力赛车的感觉。停车的地方，挂着一块牌子，出售山地鸡。
大概我们年纪差不多。没有了青春的人都爱眯个午觉。他中午睡了一觉。我很困，不肯睡。等他醒来后领着我穿过稻田，果园，农舍，去九襄镇的街上。一边走，一边聊了聊，他还和以前一样忠厚朴实，没有油腔滑调。他似乎总和车行混得很熟，向一家豪爵摩托车行临时借了一辆150踏板，载着我去吃了一碗当地有名的榨榨面，随后驶上盘旋的坡道，奔赴半山的蜀相亭。
我坐在小踏板的后排。先穿梭于街市，而后盘旋上山。阳光强烈，举目之处皆闪闪发光。山坡上的白色帐篷，洁白得像是天使。侯孝贤《南国再见南国》里面有一段是主人公骑摩托车回台南的乡下。那一段影片，没有具体意义，只是在山道骑车，用时2分50秒。配乐也是出离的，跟画面不搭，疏离而独立存在。这部影片的配乐是林强，画面里林强边嚼槟榔抽着烟，后座载着伊能静，两个人骑的也是一辆小踏板，后面跟着他们的大哥高捷，骑着一辆复古太子车。
眼前这一幕，仿佛是情景再现。到了纪念诸葛亮的蜀相亭，可以俯瞰整个流沙河河谷。对面是龙苍沟，川边地区的高山深谷常称“沟”，里面是野生大熊猫栖息地。山下是西游记三师弟沙和尚出现的流沙河。顺着河谷向西北，可以取捷径进入贡嘎雪山，自古便是交通要道，后经海螺沟和燕子沟，能够抵达甘孜州的首府打箭炉（康定）。
下山的时候，路边的苹果树上结满了果实，探出栏杆，伸到了路上，却无人采摘。眼光放长远些，发现漫山都是果树，无数的果实坠满枝头。
（to be 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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