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路中国（三）睢阳之殇

寻路中国2023

A Road Journey through China

第三集睢阳之殇

今天我们行走在商丘古城里，看不到一千两百年前睢阳之战的焦土，也看不到一千年前赵匡胤黄袍加身的应天府城，五百年前的一次黄河泛滥将它们统统湮没于黄土之下，食人焦土的残酷，黄袍加身的狂欢，都随松软的黄土掩埋于历史深处。新时代的人们站在故城的三层累土或者二层累土之上，仅从现状而论，今年正月的商丘像是刚经历过一场轰炸。

【商丘古城】

如果在李白和杜甫的友情里结束关于商丘的这一章，会定格在一种浪漫温情的纪念。可是，在李杜同游梁宋十年后，此地爆发了一场战事，勇猛而顽强、悲壮且惨烈、残酷又无情，至今仍会引起人们对于战争和人性的拷问，不该被忘记。

一

安史之乱

唐朝至玄宗继位，已立国百年，国势累积，文治武功，史称开元盛世。

承平日久，国家无事，玄宗渐老，精神懈怠，生活奢靡，政治腐败，奸佞当道，危机很快出现。

将军拥兵自重，权臣势倾朝野，两个强人之间的矛盾直接爆发，后果便是安史之乱，令整个国家堕入灾难深渊，无数平民百姓陷入泥塘火坑。

【城北-拱辰门】

二

睢阳之围

战乱次年，反叛的燕军迅速占领中国北方大部，包括唐都长安和东京洛阳。江淮地区此时成为支撑大唐的财税来源和后方基地。在连接中原和江淮的大运河上，已经占据陈留（开封）的燕军，下一个吞噬的目标即是睢阳（商丘）。睢阳后方的防线上，有谯郡（今亳州）、彭城（今徐州）、临淮（今宿州）三城。

此时，以真源（今安徽亳州西，鹿邑县）县令身份起兵抗燕的张巡，合千余兵力，抵抗燕军数万大军，转战雍丘（今河南开封东，杞县）宁陵（今河南商丘西，宁陵县）已有一年。张巡是进士出身，虽年近五旬，每日数战，仍气不衰，能随机应变，于绝境中求生，往往出奇制胜。

757年正月，燕军合十余万大军，攻睢阳。张巡率三百马、三千兵进入睢阳城，与睢阳太守许远合兵守城，共六千八百兵，城内百姓有数万名。

睢阳之战正式开打，张巡和许远在内无粮草，外无援兵之下，面对劲敌，临机应变，屡屡制胜。从正月开始，到十月城陷，二人以不足万人兵力，苦守睢阳城十个月，共历四百战，歼敌十余萬。

【西关街】

三

战无敌

起初，燕军气盛，全力攻城。张巡率领守军，昼夜苦战，有时一日二十余战，仍然精力不减。

许远自愧不如，拜请张巡负责军事，自己辅助主管后勤。大敌当前，巡受不辞。

守城大将私通燕军，张巡招其登城，让出靠前位置，二话不说，斩首示众。

战场缴获车马牛羊，悉分士，丝毫无入其家。成功遏阻燕军大军南下，朝廷不能提供实际援助，仅给他们封了官，又送了三十份中级军官的委任状。张巡气愤，“宗社尚危，围陵孤外，岂能吝啬赏赐？”

抛却感慨，乃宰杀牛羊，饱食一餐，遂全军出击。燕军望兵少，大笑。许远登城擂鼓，张巡冲锋在前。燕军竟溃，后撤数十里。

张巡昼夜交替，虚张声势，于夜间鸣鼓整队，假装出击，待燕军松懈，又一鼓作气，屡挫燕军。

燕军派出大酋长，引千骑胡兵精锐攻城，被张巡用绳索放下的伏兵在护城壕内坑杀。

守军欲射杀燕军主将，不能辨识，遂用艾草做箭头，假装射击。燕兵以为守军箭尽，奔走报告主帅。此时，张巡手下猛将南霁云一箭射中燕帅左眼。燕军又撤。

【中山大街】

四

外援絕

七月初六，燕军补给数万兵将，继续围攻睢阳，使用云梯、钩车、木马等机械攻城，均遭守军逐个挫败。燕军折服，不再进攻，挖了三道壕沟，用木栅围死睢阳，等着城内粮草耗尽。

到八月，睢阳守军陆续饿死，仅剩六百多兵。

此时，新任河南节度使贺兰进明，屯兵在临淮（宿州）。许叔冀在谯郡（亳州）。尚衡在彭城（徐州）。皆观望不救。

张巡派出南霁云向谯郡守军求援。许叔冀不肯出兵，给了几千匹布。南霁云破口大骂，要与之决斗。对方低头不语。

张巡再派南霁云率三十骑，到临淮向河南节度使贺兰进明求援。南霁云一出睢阳城，即被数萬燕军遮天蔽日般围困在里面，南霁云仍力战突围。既见节度使，大人却不肯出兵，反而爱慕将军勇猛，欲留为己用，设宴款待南霁云。席上歌舞乐起，南霁云泣，曰：「霁云所以冒贼锋刃，匍匐乞师，谓大夫深念危亡，言发响应，何得宴安自处，殊无救恤之心？」咬下自己一根手指，以示完成张巡使命，遂愤然离席，抽矢回射佛寺浮图，砖裂，曰：「吾破贼还，必灭贺兰，此矢所以志也！」

霁云还睢阳，绳城而入。城中将吏知救不至，相持泣。

【残垣】

五

粮草尽

初，睢阳有粮六万斛，可支一年。大人却要许远太守分一半支援北方。哪知济阴太守得到粮食后，立即叛变投燕。

后来粮食耗尽，士兵每天给米一勺，啃木皮、煮纸吃，救兵又不至，剩千余兵，皆虚弱力竭不能张弓。

再后来，战马杀尽，罗雀掘鼠，煮盔甲、烹弓弦，仅剩六百兵。

守军不得已易子而食，拆尸骨下锅。张巡推出其妾，对三军杀之，以飨军士。曰：「诸公为国家戮力守城，一心无二，经年乏食，忠义不衰。巡不能自割肌肤，以啖将士，岂可惜此妇，坐视危迫。」将士皆泣下，不忍食。张巡强令食之。

许远也杀了自己的奴仆给士兵吃。

城中守军不得已，抓城中妇女，吃光城中女人，再吃老人和幼童，吃了很多无辜的平民百姓，抵抗燕军的决心终未动摇。

【基督堂】

六

国破山河在

十月初九，睢阳城终破，仅存四百人。

三日后，朝廷救兵至睢阳城下。六路救兵之中，有一位是十年前（745）曾与李白杜甫在陈留酒垆把酒言欢，夜游单父台的诗人高适，此时他已官至淮南节度使。

七日后，援兵收复睢阳。

十日后，官军收复东京洛阳。

【远处的新城】

七

帝国兴亡

安史之乱，睢阳军民孤守一城，以牺牲自我而平复天下，为朝廷拼得反攻的战略时机。大唐帝国得以苟延一百五十年，之后又起黄巢之乱，叛将朱温受封宣武军节度使，从睢阳崛起，终结了帝国最后的命运。

大唐土崩瓦解，开启了一段乱世，史称五代十国。睢阳之战两百年后，后周归德军节度使赵匡胤，同样从睢阳崛起，建立新的帝国。因藩镇府治睢阳，为西周宋国故都，国号以封地命名，遂以“宋”为国号，建立大宋，升睢阳为应天府，位列陪都。

中国古代深信“五德终始”的传说，商丘，以火官祀火而诞生，曾挽救土德唐朝于危亡，又是火德宋朝龙兴地，也许真是一块被天命赋予了某种神秘力量的土地。

【夜】

【孤城】

八

尾声

我在今年正月，昨夜今晨两度行走商丘古城的街巷，穿梭于荒芜废墟之中。遥想一千多年前，李白站在商丘故城，看到曾经以华美著称的梁王宫阙，眼前实际却是“荒城虚照碧山月，古木尽入苍梧云”，感于“沉吟此事泪满衣，黄金买醉未能归”，他若像老相识高适，曾亲眼目睹睢阳城陷落之后的惨状，不知会作何反响。

（to be continued....）

（本文23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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